书城专栏消失的光年(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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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九月末,离春运还很远,车厢里依然挤满了准备南漂的打工族。他们中大多是农民工,也有些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他们双眼充满了希望但是却一脸迷茫。只有五六个年过六旬的老太太,神色泰然,悠闲自得,她们是一个老年观光团……火车越往南走,车厢里越闷热,海子感觉车厢里有些压抑,挤过人群站在车厢过道处看一看车窗外的风景。这个时节的南国,正是“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更在斜阳外。”但是一草一木海子都不曾看见,他正想着心事。

海子意识到,妹妹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绝对是他的过错。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久,海子深知这种无人关心和在意给人带来的落寞和迷茫。而在这个时期,海子没有及时给与他妹妹需要的关爱和引导,任由她长时间处于这种状态,难免不会被一些不良少年趁虚而入。

“那个混蛋固然可恨,那自己是不是更不可原谅!”海子暗想。

九月底的深圳,闷热而又潮湿,街上处处开着成簇成簇艳丽的美人蕉。海子第一次来到这座名扬中外的大都市,却没有一点心情欣赏这里的繁华。他也没有第一时间找他妹妹,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妹妹。海子带着他的愤怒,直接到了那家电子厂。正是周末的正午,整个厂子只有几个年轻的工人在食堂吃饭,海子凑过去问他们知不知道有个叫王磊的人。他们中有个人告诉海子,王磊正在厂子外面街头拐角处的一家台球室打台球。

街道两旁的树木在烈日下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空气中袭来一阵一阵的热浪,仿佛给人套上了一只塑料袋,行人寥寥无几。海子按照那人的指点找到了这家台球室,台球室的门口是一排柜台,卖着香烟啤酒冷饮……有个中年女人靠在一把躺椅上正打着盹。海子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平静地问这人,“王磊在不在?”这个人眼皮微微动了一动,也没看海子,不耐烦地喊了一声,“王磊,有人找你!”

很快,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走了出来。这人五官还算端正,有几分吴彦祖的模样。但是他这身打扮海子却看了十分恶心:只见他头发乱糟糟的耷拉在脑袋上,下巴上留着一小撮胡须,上身穿着一件黄背心,下身穿着一条七分裤,脚上拖着一双又脏又臭的人字拖,一副吊儿郎当,花花太岁的样子。海子怎么也不敢相信妹妹会看中这样的一个人。

“是你找我?”这人径直走到海子面前问到。

“你是王磊?”

“我就是王磊,你找我什么事情!我正忙着打球呢!”这人有些不耐烦。

“我是文英的哥哥!”海子脸色沉了下来。

“哦!”这人沉默了半晌,无疑于承认了他不仅认识文英,也让海子确认了他妹妹所言属实。当然,这人也明白了海子找他所为何事。

“那又怎样!”这个人点了一支烟叼在了嘴上,摆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痞子架势。

“她有了你的孩子,你知不知道?”海子这会真恨不得给这人几耳光,但是他想着既然妹妹这么中意这个男的,或许自有他的道理。妹妹喜欢,哥哥自然没有硬生生拆散他们的道理。要是这人真是妹妹口中所说的优秀男儿,海子甚至愿意为他做做工作,消除他们之间的误会,让他们重修于好。

“操,谁知道是谁的,是我睡了你妹妹,但是有啥证据说明这孩子就是我的?”这人陡然抬高了嗓门,引得室内正在打球的几个人看了看门外,他们见外面这两个人没发生什么事,又接着打台球去了。

海子只觉脑袋一阵嗡嗡做鸣,一股热血正在上涌。很明显,他眼前这个人就是一个无耻之徒。

“都啥年代了,睡一觉就要结婚那我得娶多少媳妇儿?”那人见海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越发得意了起来,阴阳怪气的说到。

“你他妈找多少女人都没关系,但是文英不行,她是我的妹妹!”海子一脚踢向这人的裤裆,这一脚毫无症状,这人猝不及防,立刻蜷缩在地上翻滚了起来。海子接着一脚踢在他的胸口,将他踹翻在地,就势坐在他的身上,抡起早已攥的格格响的拳头,一拳将他打的鼻血横流,再一拳打在这人左眼上,接着海子吐了一口唾沫在这人脸上,“从小到大,老子都生怕让她受了半分委屈,什么时候轮到你这样的一个人渣来欺负!你要是对她好,老子把你当祖宗供起来就可以。你对她不好,老子也敢送你去见阎王爷!”

这人只觉得眼冒金星,眼睛鼻子一阵辛辣,方才喊了出来,“兄弟们,有人挑事!”

一时间四五个毛头青年各自拖着球杆儿啤酒瓶蜂拥而出,但是海子根本不顾,两腿紧紧夹着那人使他动弹不得,一拳又一拳,雨点似的落在这人脸上。有人在背后踢他,有人在用球杆桶他,还有两个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想把海子从这人身上拉起来……但是海子就像一个铁人焊在了这人身上,纹丝不动,对这些毫无感觉,只知道一个劲儿地挥舞着愤怒的拳头。不一会儿一张原本帅气的脸被海子几拳打的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突然有人抄起一只啤酒瓶砸在海子的脑袋上,海子只觉得头一阵晕眩,整个身体顿时失去了控制,向前栽了下去,前面是七八节水泥台阶,有人又跟了一脚,海子立刻从水泥台阶上滚了下去,只听见有人说了一句,“真他妈是一个疯子!”

……

等海子醒来,浑身上下疼的要命,背上,腹部,好几处火辣辣地在烧。海子不清楚他睡了多久,他看见白色的床单和床头的吊瓶才知道自己躺在了医院里。原来那天他被人从台阶上踹下去之后,头着地摔晕了过去。那群人抄着家伙打算将海子往死了打,幸好有一个扫地的大爷看见了报了警,海子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海子想环顾一下四周,发现脖子动不了了,周围上了一圈一指多厚的石膏。

“你醒啦,哥!”是英子,她拉着海子的手,两眼红肿,脸色白的像一张纸,十分虚弱。

“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半!医生说你有好几处骨折,脑袋里也有淤血,恐怕至少得在医院住一个月!不过还好,并没有什么大碍!”英子安慰海子到。

“那你的孩子呢?”

“拿掉了!”

海子只觉得头疼欲裂,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我想明白了,他不值得我这么去做!”英子微微一笑,海子也不清楚她是真的轻松,还是为了让海子安心装给他看的。“不过哥,你真狠,听说你都把他打得毁容了!”

“这种人就不该活在这世上。怎么,你还心疼?”海子愤愤地说到。

“不,不,我只担心你把他打死了!”英子笑到。

“都怪哥,你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海子看见妹妹是又惭愧又心疼,只恨自己没被那帮人打死。

“哪里,是我自己犯傻!还以为自己能改变他!”英子像是在宽慰海子,又像是在宽慰她自己。“我看明白了,感情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游戏,我却当做了我的命!”

“你现在能看清楚,还不晚,就当一个教训吧!以后遇见这种人眼睛放亮一些。尤其是长得帅,会说话男的,你真的提防。”海子感觉到他妹妹的手冰凉冰凉的,想握一下她的手竟也使不上力气。

两人沉默了半晌,海子突然说到,“这些事都别和妈说,也别说我来深圳找过你,免得她在家瞎操心!”

“知道啊,妈昨天还给我打电话了,我什么都没和她讲!”英子说到,她突然记起一件事,赶紧和海子说到,“妈说涛哥结婚了!”

“啥时候的事?”海子吃惊的问到。

“就这个月!涛哥给妈打电话说了,不回文家村办婚礼了,就打电话通知了一下几个长辈。听说嫂子是一个浙江女人,比涛哥要大七八岁!”英子的语气很吃惊,“没想到涛哥会找一个大他这么多的女人,并且那个女人还有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

海子不清楚文涛是怎么想的,他像是理解又不能理解。海子突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坐在田埂上和他说长大后他要做一个音乐家的男孩儿,那副画面是如此清晰可见,但是海子现在再也不能将这个男孩儿和文涛联系起来。

“但愿文涛自己想清楚了,不是一时糊涂!妈怎么说的?”

“妈还能怎么说,就说涛哥现在没人管啊才弄成这样子。又将小叔骂了一通。”英子叹了一口气。

“那小叔呢?和那个女人结婚没?”

“哪里!那个女人后来又跟人跑了,现在小叔一个人在浙江打工了!”

“他怎么不去找小婶复婚呢?”

“小婶好像又嫁人了,听妈说他们现在在镇上开了一家超市,日子过得还行。”

“估计妈心里不好受!”海子不由地感叹到。

“对了,有个女生给你打过电话,不过她没说她是谁!”

“不是有来电显示吗?”

“你没存这个号码!”

“知道了!”海子淡淡的说到,他感觉非常困,不愿再去想这个给他电话的人是谁。

几天后,海子脖子上的石膏终于取掉了,他也能吃些稀食了。但是他的一只腿和胳膊还不能动弹。英子精神也好了许多,她每天一早一晚都来看海子,想方设法给海子煲了各式各样的粥。现在她每天忙碌着照顾海子,这段伤痛往事也就渐渐放到了一边,这些天英子每天陪着海子,回忆了许多他们小时候的事情。

“哥,你记不记得,我的凉鞋带子断了你给我用炭焊在了一起?”

“当然记得啊,你还哭鼻子了!”海子笑到。

“是真的难看嘛!”英子也开心的笑了起来,那段时光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还好你后来又给我买了一双鞋了,不然我可真得恨死你了!”英子削了一个苹果,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喂给海子。

“我都不记得后来给你买过鞋子!”海子说到。

“我记得很清楚,是绿色的,还有蝴蝶呢,比爸妈给我买的好看多了。我可喜欢了,我记得还穿了好几年!”英子提醒海子。

海子当然记得,那双凉鞋还是余灵陪他挑的。海子也回到了那时间非常缓慢一天,他几乎又能看见,老屋屋檐的阴影被夏日的阳光拉长然后又缩短,他靠在屋檐下打盹。

“对了,很久以来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一直没好意思问!”英子呵呵笑到。

“有啥不能问的!”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直给你打电话的那个女生是谁?”这个问题在英子心里隐忍了很久。“清如姐在的时候,我没敢提这事!”

“你怎么知道一直给我打电话的是个女生?”

“我又不傻,只是怕和爸妈说了你要挨打。”英子笑的更加欢快了,倒使得海子有些难为情了。

“就一个同学!”

“只是同学?”英子不依不饶。

“非常要好的朋友!”海子回答到。

“哦!”英子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就转移了一个话题,“等你出院了,我带你去海边看看,捡捡贝壳,你还没看过海呢!”

“小时候我真想看海啊!到现在我还只看过沙漠!”海子感叹到。

“第一次见挺新鲜的,不知道要比我们家屋后的那个堰塘大多少倍!见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英子说到。

又过了一周,海子身体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再住一两天就能出院了。英子给海子买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换洗了,又洗了些水果摆在海子床头的柜子上。

“哥,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英子突然认真地和海子说到,一副大人的模样。

“什么事?”海子不禁有些好奇!

“我想回宜昌开家餐饮店,你说我,在深圳这边做餐饮都做了四年多了,也熟悉了很多门道,虽说老板人也不错,但一直给别人打工也不是件事,还不如自己干了!”英子虽说是在征求海子的意见,但海子看出来她已经拿定主意了。

“我这还有七八万块钱,存在卡上也没什么用处,正好给你开店子!”海子从没想过开一家店子,但是他非常高兴看见妹妹终于迈过了这道儿坎儿,重新站了起来。

“我这几年也攒了四五万块钱,咱们凑在一起开家店子绝对够了。哥你做老板,像你在公司搞过管理,见多识广,人又聪明,经营一家餐馆绝对没什么问题。妈做的菜又非常好吃,以前村里有哪家办事,不都找妈主厨嘛!正好她这门手艺又能排上了用场。像我,在饭店干了这么多年,天天和顾客打交道,服务这块儿绝对出不了什么问题。到时候说不定还能请到朋友跟我一起做呢!”英子越说越兴奋,俨然已经给家里每个人分好了工。“餐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海英饭庄,你说怎么样?”

“我觉得叫文家饭庄更好一些!”海子笑到。“到时候我们可以开很多家分店,主营特色宜昌菜!”

兄妹俩就开饭馆的细节问题又讨论的一晌,英子才走。

英子走后,海子独自一人躺在病床上。午后的阳光正好,将院子里一株硕大的桂花树的影子拉到了他的病床上,海子看见这棵树正在努力的开出更绚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