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寒风如刀。
龙郅虽然内力惊人,此时也冷得发抖,背上的家乐更是简直就成了一坨冰。
绝对撑不到回营了,必须马上让她暖和起来!
龙郅边策马奔驰边四面张望。雪山上有一个山洞,虽不能防寒却足以挡风。
他下马抱着家乐,几个起跃,进了山洞。
洞中腥臭扑鼻,一头老黑熊正在冬眠。
他走上前去,不由分说,一掌劈昏黑熊,它一时之间醒不了。然后剥下家乐已然结冰的衣服,将她冰冷僵硬的身子放在黑熊温暖的怀里。接着自己也脱了衣服,先盘腿坐下,真气运行周天,等全身发热了,他立即躺下,将家乐紧紧搂在怀中,大掌贴在她胸口,将真气源源渡给她。她的心跳十分微弱,在他的巴掌下有一下没一下地缓慢跳动。
半晌,仍无起色。他心痛地吻着家乐的眉眼。怎么办?她的唇冰凉却甜蜜,让他落下泪来。
忽地他收了掌,决定用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方法让她暖和起来。
他的灼热的躯体紧贴着她的冰冷的躯体,她的体温渐渐回升,心跳也渐渐加快。然后,突然地,一声轻咳从她嘴里逸出。
龙郅猛地停下来,屏住呼吸看她的睫毛轻轻眨动,然后睁开眼睛,又闭上,再睁开。
她开口了,轻轻吐出两个字,气息微弱,似乎只有唇形,但他听见了,欣喜若狂地加快旋律,有若千军万马一齐奔腾。
“别停!”她说。
血郎中独孤靖出现在洞口时,两人刚把衣服烤干正好在穿。
龙郅一扬手扔出件衣服,迅速起身挡在家乐身前避免她走光。
独孤靖感觉挺委屈,辛辛苦苦赶来搭救徒弟跟侄子却受到这种待遇。
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他心里在嘀咕,却不敢说出来,否则这一对目无尊长的臭丫头臭小子怕不联手揭掉他一层老皮!
“完了吗?”他乖乖地任龙郅怪味扑鼻的衣服罩顶,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完了!”眼前一亮,衣物终于被取走,他深吸一口气,更臭!
“啊哟!这种鬼地方你们也呆得住?看那头熊,脏得要死。看那些草,都沾了熊屎。咦?!居然还在这地方办了事!佩服佩服!”
“师父!”家乐红着脸嗔怪地喊。
龙郅就直接多了,吹胡子瞪眼外加扬扬铁拳头。
洞外,照夜狮子和青龙骓两匹神驹并辔而立。照夜狮子的毛虽已被冰河水洗还白色,却稀稀拉拉零零落落,比起通体乌黑油亮的青龙骓,自是丑得多了。
“小郅啊,乖侄子,”独孤靖一脸媚笑,“把你的马送给我好不好?我今天给它疗伤,它对我可亲热了!”
龙郅理都不理,抱家乐上了青龙骓,二人共骑,径往前行。
独孤靖赶快坐上照夜狮子,亦步亦趋。
到达玉门关营地时正好日落西山。
是夜,副将刘邺城亲自把门,让上司安心休息。但龙郅又哪里睡得着。
化功散已解,家乐内力恢复,精神好了许多,但罂粟毒性发作时更为可怕。家乐发起狂来几个大男人都制不住,最后,龙郅无奈之下只好点了她昏睡穴,让她一觉睡到天亮。但明天以后呢?又该怎么办?独孤靖不允他随便点家乐睡穴,因为如此一来,她身体内的毒性永远无法发散。
很奇怪,早上一起床竟阳光普照,天气又回暖起来。全营士兵都十分兴奋,说是为了庆祝秦大夫安全归营,连老天爷都赏脸了。
家乐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初时毒性一日发作一次,三天后变为一日两次,七天过去,已分不清何时发作何时清醒了。她已被众官兵列为严禁靠近的极度危险人物。
这日傍晚,一名在关外巡逻放哨的士兵跌跌撞撞回营,扑到在地,脸色发青,浑身抽搐,一看就知身中奇毒。独孤靖立即为他解毒,他一清醒便道:“有个自称玉无双的女人要我告诉龙参将,带秦大夫上临川涯见她。二更前若见不到人她便将解药毁掉!”
龙郅一听,立刻回身去找家乐,临川涯距此地有上百里,须马上动身。
但家乐此时正发狂,龙郅只得又点她睡穴带上马。独孤靖紧紧跟随,带了一包应急药品,另有刘邺城带着守兵张大远远跟在后面。
临川涯。
涯下是泾水。因天气回暖,水已解冻,此时江中波涛滚滚,挟带着冰块汹涌而下。
耶律明珠站在涯顶,身着男式白衫,长发在风中飞舞,美丽而诡异。
龙郅跃下照夜狮子马,将家乐轻放在地上,背靠一块岩石坐着。家乐头歪在一旁,仍旧昏睡不醒。
“你想要什么?”龙郅开门见山,森然问。
耶律明珠却没答话,只是直直盯着龙郅身后,说:“血郎中,你也来了!”
独孤靖目瞪口呆地指着她,大为震惊:“你,你是她的女儿!”
“不错!我是她的女儿!”
“你母亲……”独孤靖顿了一下,颤声问,“她还好吗?”
“我娘?哼哼!”耶律明珠冷笑,“她已经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她说得没错,母亲走时已发誓今生再不回俗世。
“她死了?”独孤靖低声轻喃,全身剧震,身形微晃,似乎已站立不稳。忽地眼角余光瞟到地上的家乐,立即挺身抬头,“你要报复就冲着我来,为何要伤害我徒弟?”
耶律明珠目光深沉而复杂地盯着家乐,凄然道:“她为何竟是你徒弟?你为何定要收个女徒弟?!”忽地目光如炬,射向独孤靖,嘶声厉吼,“我就是要让她生不如死!你加在我跟我娘身上的痛苦我要加倍偿还给她!”
“你要怎么样才肯拿出解药?”龙郅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问。
“解药?好!我会给你的!”耶律明珠从脖子上取下一串夜明珠,在其中一颗上轻轻一捺,“啪!”夜明珠裂成两半弹开,竟是一个巧夺天工的盒子。她从里面拈出一颗黑豆般的药丸,说:“这就是解药!”龙郅立即飞身上前去抢。
“站住!”耶律明珠退后一步,堪堪立于崖边,手握药丸伸出岸外,底下是滚滚江涛。
“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松手!这解药世上只有一颗,而且没有配方!你若想看她死就尽管上来抢吧!”
龙郅硬生生刹住,目眦欲裂:“你到底想要什么?”
耶律明珠往家乐一指:“我就要她!”
“休想!”
“好!好!你果然爱她入骨,哪怕是个死人也定要留在身边!哼!我不要她可以,不过,你要跪下向我磕头赔礼道歉!还有你,”她一转头,盯着独孤靖,“血郎中,你要跪下向我磕一万个响头,说一万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娘!’怎么样?已经很便宜你们了!”
独孤靖沉吟半晌,一咬牙,豁出去了:“我跪!”
“我也跪!”龙郅也咬牙道。
两人一撩长袍,正欲齐齐跪下。
“慢着!”一直歪倒在地的家乐慢慢站起身来,昂首挺胸,站得笔直。
“谁都不许跪!解药不要也罢!”她嗓音低柔却坚定。
“真的不要?”耶律明珠有一丝意外,“你中毒已经很深!你知不知道,毒性发作时会越来越痛苦,万蚁钻心,蚀骨穿脑,你会发狂,六亲不认,像野兽一样撕咬你看见的每一件东西,每一个人,最后你会撕咬你自己的身体,敲断你每一根发痒发胀的骨头,你会死无全尸,会面目全非,连阎王也认不得你!”她微微笑着,温柔无比的声音随风飘来,却凄厉刺耳。
“是吗?我就不信我过不了这一关!你等着瞧,我偏要活给你看!”家乐也微微笑,两手却紧握成拳,忍受着蚀骨的痛楚。
“刘副官!张大!”她面色一整,提声喝道。
“在!”刘邺城与张大马程慢,此时方才赶到,一听点名,立刻齐声答应,奔至家乐身边待命。
“把我绑起来!”家乐沉声命令。
两人虽不明所以,却丝毫不敢怠慢,立即解下绑腿,将家乐双手缚在背后。
“绑牢些!把你们对待俘虏的那一套拿出来!”
“是!”四条绑腿、两双大手,将家乐绑得严严实实。
“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解开我!”家乐下令,双眼却仍盯着耶律明珠。
“哈,哈!”耶律明珠仰天长笑,热泪滑落眼眶,“你既不要,那我还留着它干什么?”手一扬,那粒独一无二的药丸划了一道弧线,消失在暗夜里。
龙郅眼睁睁看着解药消失,心痛如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独孤靖跳起来指着耶律明珠痛骂,“师妹如何竟生了你这种女儿出来!”
“我娘就是太过仁慈才会受那么多苦!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带着我四处流浪。到处都有歹徒觊觎她的美貌,甚至被骗入青楼。她虽是使毒圣手,却死也不肯出手伤人。你知不知道,在青楼里,我亲眼见到四个畜牲轮番蹂躏我娘!”她的嗓音突然尖锐高亢,“这一切痛苦都是你带来的!如果没有碰上耶律臻,我们娘俩早就死了!”
独孤靖面若死灰,目光呆滞,全身颤抖。
寒风拂面,耶律明珠的长发飘拂在她惨白的脸上,微笑慢慢浮上面龙,妖艳诡异。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她的嗓音轻柔如风,“我娘从来就没有背叛过你,你才是我的亲爹!”
话音刚落,她便纵身一跃,月色下,划了一道优美的白色弧线,投入滚滚怒涛之中。
“不——”独孤靖惨叫一声,飞身扑向岸边。但一道更快的身影疾速上前,拦腰抱住他。
“你跳下去就死定了!”龙郅厉声大喝。
“放手!那是我女儿!”独孤靖反手砰地击在龙郅胸口,又不要命地往崖下扑。
龙郅忍住剧痛,大力一掌劈向独孤靖后脑,快若闪电般反手抓住他后领,将正往崖下坠落的身子提上来,扔在地上,这才身形一晃,“哇”,喷出一口鲜血。
“参将,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刘邺城紧张地上前询问。
龙郅无力地摆摆手,却听“咚”一声响,绑得像个粽子似的家乐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双目充血,口中不住发出“嗬嗬”的嘶吼声。
龙郅走过去,抱起家乐,将她轻轻拥在怀里。忽觉肩上一痛,家乐竟张口咬住他。
龙郅没有挣开,反将家乐抱得更紧。他闭上眼。
所有的痛都由两人一起承受吧!
张大垂首站立一旁,怯怯地问:“参将,现在怎么办?”
“回营!”龙郅颤抖着挤出两个字,一睁开眼,竟滴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