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期,人们的发型像当时的世道一样乱,不少人虽然辫子还没有被剪掉,但是额头上面已经没有了光亮的“月亮门儿。”不少人是蓬松着一簇短发,后面拖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辫子,破衣啰嗦地走在大街上。
时事如此,国运亦如此。
腊月十五,暮色笼罩大地,黑云压城城欲摧,寒风像小刀子一样,一阵紧似一阵,天空中飘起了零零星星的雪花。街道上,人们裹紧破旧的棉袄,形色匆匆。
太昊陵庙会,有个中年人带着一个孩子在收拾货物,孩子有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高高大大,方正的脸上稚气还没有褪去,脸有点,两只眼睛透着朴实和机灵。上身穿着一件干净但是打满补丁的棉袄,腰里系着一根疙里疙瘩的麻绳;下身穿一条满是补丁的破棉裤,棉裤明显短了不少,裤脚用麻绳捆着,鞋子前面露出来冻得紫红的大脚趾。这就是方砖和他的舅舅。爷俩儿收拾好东西之后,方砖抢过舅舅手里沉重的货物,捆成一大卷。一发力,背起来就走。
方砖大步走着,舅舅抱着肩膀在后面快步跟着,忽然,方砖看见地上有个小水洼,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碴,方砖站住,用脚后跟跺碎了薄冰,然后嘿嘿笑着。舅舅摇摇头,也缩着脖子笑了,心里说:虽然孩子懂事,但是毕竟还是个十四五的孩子啊。笑完了,爷俩继续沿着街道走。
爷俩儿经过一个小饭铺门口,舅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冻得嘴唇发紫的方砖拽进了饭铺。
天冷,饭铺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只在店堂的中间点了一盏煤油灯,黄豆大小的火头,仅仅能照亮一张桌子,更显得店铺里凄凉冷清。
一个老汉来到爷俩儿面前,笑着对爷俩儿说:“王大兄弟,想吃点啥啊。”
方砖浑身的寒气,但是笑得很甜,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狗子叔!”
狗子叔是饭铺的杂役,肩膀上搭着一块毛巾,虽然穿得破烂,但是很干净。
舅舅说:“今天天冷,孩子冻坏了,给孩子来一碗胡辣汤,给我来碗热水就成。”
香喷喷的胡辣汤端了上来,方砖分了一半给舅舅,端起自己的小半碗汤刚刚张嘴要喝,忽然听见门口有动静,狗子叔也听见了,连忙挑帘出了门。
“方砖,兄弟,快点来搭把手!”方砖和舅舅跑到门口,只见一个满身雪花的人倒在地上,连忙跟舅舅帮着狗子叔把人抬进了屋里。
等把那人扶到屋里坐好,舅舅翻了翻那人的眼皮,又趴在那人胸口上面听了听,说:“没事,这是连冻带饿,背过气去了!”然后又赶紧给那人弯腿,摩挲前胸后背,不大一会儿,就听见那人哼哼了一声,然后脑袋也活动了一下。
这时候,方砖突然喊了一声:“大铜牙!”
“这孩子,什么大铜牙小铜牙的,赶紧把汤端过来!”
方砖赶紧把两碗汤又合成一碗,端了过去,舅舅将汤送到那人的嘴边,慢慢喂他喝了下去。
看着那人喝完了汤,方砖才对舅舅说:“舅舅,这是太昊陵大集上的说书先生大铜牙。”
舅舅看了看,说:“还真是。唉,这是个有学问的人啊。不过也是,现在这个世道,人们自己都吃不饱,哪有钱听他说书啊。”
狗子叔又端来两碗汤:“锅底还有几口汤,我兑了点水,加了盐巴,加了辣椒,天冷,眼看要下雪,爷俩儿趁热喝两口,赶紧回去吧,让先生在我这凑合一宿,明天再想辙。”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怯生生地从后面走出来,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人们。她叫莲花,是狗子叔的三闺女,方砖抬头看看莲花,又看看狗子叔,狗子叔笑着看着他。方砖接过碗,三口两口喝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开始舔碗底。碗底有根粉条,方砖怎么舔也够不着,于是便用筷子夹,可是粉条一夹就碎了。方砖干脆放下筷子,用两个指头捏起粉条放进嘴里,然后用后槽牙狠狠地嚼,一脸满足、解气的表情。
莲花看着,“扑哧”一声笑了。方砖也憨厚地笑了。
舅舅也喝完了汤,对方砖说:“咱们回家吧。”站起来,把手伸进棉袄里就要掏钱,狗子叔赶紧拦住:“算了,几口剩汤。”说完,帮方砖把衣服理了理,就跟莲花把方砖爷俩儿送出了门。
方砖走了几步,回头看看,只见莲花站在饭铺门口正望着他呢。方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冲着莲花咧嘴笑了,莲花也笑了,羞红了脸,赶紧钻进了屋子。
风很冷,雪花飘在方砖身上,但是方砖的心里却热乎乎的,方砖目光炯炯地对舅舅说:“舅舅,赶哪天我得了势,我给您老人家盖大瓦房!”
舅舅苦笑了一声,叹口气,有气无力地说:“方砖,舅舅等着……”
方砖仍然用坚定的目光盯着前方说:“舅舅,您还别不信,那说书的大铜牙说了‘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方砖我也是堂堂的汉子,我就不相信,我就要受一辈子苦!”
舅舅凄苦地笑着对方砖说:“那大铜牙说的你也信啊,他自己还吃不上饭呢。”
方砖用略带稚气的声音说:“‘皇上轮流坐,明年到咱家’。刘皇叔卖过草鞋,程咬金贩过私盐,舅舅,您老人家等着,看我方砖给你盖一砖到顶的大瓦房,让您和婶子一天三顿吃白面锅盔!”说罢,方砖和舅舅大踏步向家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