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守卿回到寨子里,第一件事就是清查寨子里谁在为小日本唱赞歌。查来查去,张三说是听李四说的,李四说是听王五说的,王五说是听赵六说的,终于问到了赵六,赵六却说自己是听张三说的。其实很多人都明白,这谣言的根源就在赵老五身上,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不男不女的赵老五意狠心毒,谁都不敢把他招出来,方守卿见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把这事暂时搁下了。
又过了几天,淮阳城里的警报依然不时地响,人们似乎早已麻木,所以警报响起时,大多数人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然而,有一天炸弹真的来了,鬼子的飞机飞得很低,人们还傻乎乎地抬眼望着天上那黑乎乎的带有膏药旗的大鸟,就那样看着的时候,大鸟毫无征兆地拉出了一个个黑色的粪便,粪便落在了街上、房上,降落之处,无不腾起一团团的火光和浓烟,房倒屋塌,人们四散奔逃。
花老白刚刚从窑子里喝了花酒出来,醉醺醺地在街上东倒西歪地走着,一颗被炸飞的人头从天而降,脑门正好重重地撞在了他的鼻子上,撞得他鼻血四溅。花老白还以为是有人拿石头砸他,气哼哼地捡起来,正要扔出去,突然感觉不对,仔细一看,居然是一颗对他怒目而视的人头,吓得他“嗷”地撒腿就跑。因为吓晕了,居然忘记把人头扔掉,他就这么抓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回到了警察局。
一进警察局,他便撞上两个人。花老白抬头一看,撞上的竟然是曹福林和刘参谋,吓得赶紧站住。
曹福林一看花老白很生气。只见他一身警服皱皱巴巴的,歪戴帽子斜瞪眼,一脸油汗满身酒气,外加一身不知道从哪儿滚来的胭脂水粉味,手里还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曹福林厉声问:“你胆子够大的,说,把谁杀了?”花老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没,没杀人。这人头,这人头是我捡的,我想扔,它非跟着我。”一听这话,大家都觉得一股寒气从后脖颈向上冒,还是曹福林身经百战胆子大,死人见得多了,最见不得这种又猥琐又没胆量而且还满嘴胡言乱语的白痴,就对刘参谋说,“这样的吃货,给我把他的枪下了,警服扒下来,轰出警局,永不录用!”旁边有几个警察早就恨花老白恨得要死,立马上去七手八脚地把花老白的枪下了,警服扒了,鞋子脱了,把只穿着一条花裤衩的花老白赶出了警局。刘参谋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禁不住笑出了声。他陪着曹福林一起走出警察局,为曹福林打开汽车的后门,随后自己也跳上汽车的副驾驶位置,走了。
花老白被赶出警局之后第一个找到得就是他的叔叔淮阳县白县长,想要要回警察局长的职务,但免他职的是曹福林军长,白县长也无可奈何。
成了无业游民的花老白恼羞成怒,纠结了一帮地痞无赖,打着为抗战募捐的名义,挨家挨户要钱,看见粮食抢粮食,看见值钱的东西抢东西,老百姓都被花老白祸害苦了。
这一天,花老白等人来到了淮阳师范强行募捐,他们冲进了李松斋校长的办公室,没想到李松斋校长的屋子里除了一架子的书之外,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张床,桌上有一把掉了把的茶壶和两只破了边的茶杯。
花老白举起棍子,正要打李校长,忽然外面传来一身大喝:“花老白你个王八蛋,你给我把棍子放下!”花老白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只见周明跟只小豹子一样,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手里拿着一把小手枪,正对着他。
花老白一看是周明,连忙换上一脸猥琐的笑容,说道:“我说是谁呢,吓了我一跳,原来是周大小姐啊!”这个时候,花老白身边的一个流氓走上前去,盯着周明手里的小手枪,同样也是一脸猥琐的笑容,只见他把胸膛顶在周明的枪口上,流里流气的说:“小妞儿,这小手枪还能打死人啊,给哥哥打一个看看。”说着双手就抓向周明的胸口,周明气坏了,狠狠扣下扳机,一声沉闷的响声之后,那个流氓怔住了,只见他慢慢回过头去,一字一顿地对花老白说:“这、枪、真、能、打、死、人!”花老白连忙问:“你怎么知道?”那流氓嘴角流出血来,声音微弱,一字一字地对花老白说:“你、看、我、死、了!”说完,“咣当”一声,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胸口是一个还冒着青烟的血窟窿。流氓们一看吓得四散开来,花老白看见流氓们一副怕死的样子,气急败坏地大声喊到:“我告诉你们,要不然就让她打死,要不然就让我打死,恶虎还打不过群狼呢!她一个小丫头,能把咱们怎么样啊,兄弟们,给我上!”几个流氓把周明团团围住,正要靠前动手施暴,忽听外面一声大喝:“给我住手!”周明回头一看,后面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彦民!
只见王彦民端着一把盒子枪,怒目走来,他大声对花老白说:“花老白,赶紧把你手里那些零七八碎的东西给我放下,你以为你是谁?如今你已经不是警察局长了!你敢再动一动,我就抓你进大牢!”几个流氓一听这话,赶紧散开了。周明一看王彦民来了,一步站到了王彦民身边,王彦民则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周明。
花老白看见王彦民来了,还想摆点谱,对身边的一个流氓说:“你过去,告诉他,老子的叔叔是什么人?”那个流氓不敢靠近王彦民,老远地大声喊:“喂,我们大哥的叔叔是县长,你拿枪指着我们大哥,你是不是想造反啊?”王彦民听了,冷冷一笑,大声说:“哼!不造反我还当土匪干什么!”说完,王彦民扣动扳机,照那几个流氓脚下狠狠开了几枪,子弹在几个流氓的脚旁打出一个个深坑,吓得几个流氓连喊带叫。没想到,还真有不怕死的,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流氓绕到王彦民背后,一把抓住了周明,把一把刀子横在了周明的脖子上,大声对王彦民说:“让开道,乖乖地让我们哥几个走,要不然,我就要了这小妞的命!”王彦民冷笑一声,对那个流氓说:“好啊,你杀了她吧,我为什么要替她求情啊,她一不是我妹妹,二不是我媳妇儿,跟我非亲非故的,我怕什么啊,你不是想杀她吗?杀吧!”周明从王彦民的眼睛当中,读出了心疼,也读出了焦急,然而王彦民却尽量用这些话来拖延时间,分散那个流氓的注意力。周明安静地站着,她知道,王彦民会保护自己,所以一点也不慌。
淮阳师范的老师以及暂时寄宿在学校里的学生们也纷纷赶了过来,大家把花老白等人团团围住。
王彦民正在拖延的时候,几十个方家寨子的弟兄赶了过来。这些弟兄把花老白和那些流氓围了个严严实实,王彦民大声对那个挟持周明的流氓说:“大家出来混,都是求生的,不是求死的,你没枪的怎么也打不过有枪的,你不就是要钱吗?我给你钱!你要一个小妞有什么用?你瞧她那打扮能有多少钱?”说完,王彦民从怀里掏出来一包银元,扔在了地上,流氓们看见银元,就忘记了他们所谓的义气,一个个便上前抢。挟持周明的那个土匪一看钱要被兄弟们捡光了,也顾不得周明了,放开了手冲上去抢银元,王彦民一把把周明拽到自己怀里,然后大声招呼其他兄弟:“来人啊,给我把这几个乌龟王八蛋绑起来。”
兄弟们一拥而上,把几个流氓绑了个结结实实,王彦民说:“把他们绑到电线杆子上去!让日本鬼子的炸弹炸死他们!他们不是打着为抗战募捐的名义找大伙儿要钱嘛,等日本鬼子来了,大家就说他们是游击队!”说完,松开了周明,带着兄弟们走了。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地回头望了望周明。
8月底,淮阳大批政府官员已经开始撤离,全都去重庆做了逃兵,老百姓们没处可去,只能关紧大门躲在家里。那时,除了红星照耀的延安之外,中国的许多领土都被日本鬼子如蝗虫般蚕食着。淮阳国民政府撤出了淮阳城,只有警察局留下了几个巡警。从民国以来,老百姓们就已经习惯了政客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以老百姓再不安,再害怕,也只能关紧大门在自家院子里唉声叹气。
1938年9月1日,鬼子的飞机又来了,飞机飞得很低很低,人们仍然像以前一样四散躲避着即将扔下来的炸弹,但这一次飞机扔下来的是一些传单,传单是用中文和日文写的,传单上写着,让大家不要担心,不要慌张,更不要抵抗,日本到中国是来帮助中国人的,是来帮助中国人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
如今,对于这些坟头烧纸——糊弄鬼的话,不仅方守卿不再理睬了,连淮阳的老百姓都只是冷笑着轻瞄一眼,就扔进灶膛里引火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