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宝笙双手抱紧匣子，眼睛盯着脚下的台阶，全身因惊慌而僵直。
这张脸，这个声音，她在何时何地都认得出，那一晚她在利顺德遇到的流氓，亲她的嘴，手在她身上肆意乱摸......一阵羞耻的热浪涌上面颊，她没有勇气抬头，却仍强迫自己直起脖子，眼睛看向远处某一点，淡淡道：“你认错人了。”说着迈步就往屋里走。
方耀英挪一步挡住，两手抓住她手臂，手心的热力透过薄薄的蕾丝长手套烫在尹宝笙皮肤上，她几乎要打个哆嗦，全身戒备，挣扎着往后退了两步，厉声道：“你要干什么！”
方耀英两手举起做投降状，往后退了半步，吐出一口气，唇角仍挂着笑：“看来表姐是真的忘了，可我对特别漂亮的小姐总是记忆犹新。”
尹宝笙换了个方向仍往门内走：“我说了，你认错人了！”
方耀英又横跨一步挡住，笑着说：“还真是绝情。”低下头，轻声说，“怎么办？我对那回忆还念念不忘珍藏在心，和美人共度的时光总只得夸耀，兴许我还能编出个浪漫的故事，然后一不留神，就说出去了。”
尹宝笙猛抬起头：“你！”咬牙切齿：“你个王八蛋！”
方耀英装出错愕的模样，故意睁圆了眼：“尹小姐，你在骂能左右你声誉的人吗？想想看，原本丈夫喜新厌旧抛弃原配，你是最值得同情的，可如果说你是因为红杏出墙......啧啧，啧啧啧，甭管是真是假，众口铄金，我的名声是小，尹小姐的名声是大，你说是也不是？”
这一番话捏住了七寸，尹宝笙只觉眼里已有了泪意，强行忍住，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方耀英不紧不慢，又笑起来：“哟，看来表姐这是又想起来了。”弯下身子，盯着尹宝笙的双眼，“我么，嘴巴也是很严的，表姐要肯跟我出去坐坐，聊聊表姐前夫家里的一些琐碎小事，包管那天晚上的事我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他看着尹宝笙涨红的脸，笑着低声说：“那表姐不吭声就代表你答应了。捡日不如撞日，今儿晚上怎么样？我来请你喝咖啡？喝了那杯咖啡，我就真的什么也记不清了。”弯着嘴角向尹宝笙挤了挤眼。
这副轻佻样让尹宝笙双眸赫然点燃怒火，这一天对她未免太过艰难，爱人背叛婚姻的伤痛、云端打入泥淖的可耻、家人的冷言相向、前夫打发人来送东西的绝情、还有登徒子的上门调戏和威逼，这一切一切都令她头痛欲裂，再难负荷，只觉得这羞人的事张扬便张扬吧，大不了同归于尽！她早已忍够了！
她瞪着方耀英，咬着银牙道：“那天晚上你记得什么？记得你对我耍流氓？要不要光天化日再耍一次？无耻的变态！”
方耀英一时愕然。
尹宝笙一行说一行向前逼近：“少给我摆出一副自以为英俊潇洒的风流鬼模样，你还记起什么，你说说呀！你现在倒是说说看！”
方耀英用力揉了一把脸，他万没想到那天晚上哭得楚楚可怜的女人居然发难，眼见尹公馆里已经有丫鬟婆子在窗子前探头探脑，碍于尹竞堂之前下令，不敢出来。他往后退半步道：“表姐何必动怒......”
尹宝笙用力推了他一把，把他推下两级台阶，几乎歇斯底里：“谁是你表姐？你这样的风流鬼都是斯文败类！包了皮欺骗女人的走兽！该下抱柱地狱的混蛋！挨千刀的陈世美！喜新厌旧的王八！天打五雷轰无耻下作的......”她说着再忍不住哽咽起来，半句话都吐不出，终于蹲在地上把头埋在两臂间嚎咷痛哭。
方耀英有些手足无措，他原本以为吓唬几句这女人就该就范，谁想到事情反倒弄麻烦了。
毕竟是刚遭到抛弃的女人，他这样威胁，委实不厚道。可那又能如何呢，满世界看去，哪个不是伤心人，哪个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哄着自己开心呢。看不开的只不过是折腾自己，还委屈得好像让全世界辜负了。
还是傻啊，这是个傻妞儿。
他把帽子抓在手里，双手叉腰望了望天儿，又低下头。
尹宝笙哭得昏天黑地，肩膀一耸一耸，乌发蓬乱，髻上插着的白梨花已经掉了下来。
方耀英弯下身子，问道：“后面呢？”见尹宝笙不回答，又连问了几声：“后面呢？后面是什么？”
尹宝笙抬起脸，她哭得头疼，满面涕泪交错，一塌糊涂，泪眼模糊中，方耀英的脸凑到在她面前，黑如点墨的眼正盯着她看，露出一口白牙：“天打五雷轰无耻下作的后面是什么？”
尹宝笙一时没回过神。
方耀英道：“我等着下文呢，多骂几句，解气了吗？”看着尹宝笙哭得通红的脸，抿抿嘴：“嘶，看来光骂还没解气？”话音刚落，举左手就扇了自己一巴掌，“啪”一声，又脆又响，那白净的脸上立刻肿起五个指印，可见如何用力。
尹宝笙呆了。
两人对视，方耀英正了脸色，道：“在美国呆了两年，开玩笑不知轻重，真是对不住，表姐海涵。”尹宝笙瞪着他默不作声，眼泪仍旧噼里啪啦往下滚。方耀英道，“看来一下不够。”说着又举起右手，刚要用力挥上，尹宝笙“噌”一下站起来，居高临下咬牙骂一句：“神经病！”便往屋里去，方耀英连忙跟在身后道：“等等！”就见尹竞堂已出现在门口，神色讳莫如深。方耀英知自己不能再说，尹宝笙手往后一带，“怦”一声关上了大门。
方耀英吐出一口气，摆弄下帽子，扣在头上，羊绒礼帽已经让细雨打湿了一半，他只觉头顶一片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