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傲世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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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交代

时至黄昏时分,才有陈册家人匆匆进了驿馆,看了眼瞿良邪,将到嘴边的话噎了下去。

瞿良邪搁下书,抬首看了昏昏沉沉的天际,乌云蔽日,怕是要换天了。唤了沁儿来,“头前看见驿馆前几株金桂开的好,你叫人去蒙上一层厚布,这一场大雨落下来,怕是要没了。”

沁儿道:“小姐若是喜欢,摇下来收着制成桂花酿可好?”

瞿良邪摇摇头,“零落成泥尚且不舍,还摇了它做什么?金桂喜干,同洲地处运河旁,能活这么一两株已经不错了。”

沁儿应声去了,陈册听了半晌,方才喝了那家人一声,“什么事直接说吧,娘娘不是外人。”

他这句不是外人,听得瞿良邪深深一笑,她到底是没赌错,毕竟都是老师的学生,他们纵然怨她恼她怒她,却仍旧还帮着她。

怨为人之常情,帮就是人情与责任了。

那家人便回到:“殷都传来消息,皇上今儿个正午要在殷都城门上,向五年前冤死的数万英灵公开罪己诏,眼下恐怕已经结束了,更多的消息,只怕要明日才能传到同洲了!”

陈册惊得怔了怔,半晌才转头看窗前月白男装的女子,竟觉得那消瘦的背影逐渐模糊,仿佛不曾相识一般。“娘娘一直在等的消息,就是这个?”

瞿良邪道:“本宫一直想不透墨珽为何起兵,直至前头才明白过来,他不为大钊江山,不为名利地位,为的,不过是为墨琏王爷讨个公道。如今皇上给了他这个公道,他所求的,该不多了。”

“这么说,明日娘娘是定要赴约的了?”她虽然自信满满,陈册却仍旧担忧,墨珽为人如何他不了解,只是起兵造反是灭顶之罪,即便墨珽现在罢兵,皇上又岂会饶了他?若自己是墨珽,最好的路是拿下瞿良邪威胁皇帝。

“你不是头一遭认识我,当知道说一不二。陈册,如你所言,我瞿良邪并非高尚之人,此次来同洲,站在你面前,我是怀着自己的私心来的。”男装女子转身,声色平淡,柔柔的眼波中闪烁着一丝坚定,“既然这一切因我而起,那也因我而止吧。五年前为琏哥哥而死的数万英灵,皇上已经给出了交代,我这个罪魁祸首,也该给出一个交代了。”

她声音极柔,甚至比平素说话的声音还要低一些,却一字不落地飘进了陈册的耳中,重重地砸在他心上。陈年那桩旧案,是所有知情人心中一块大石,这么多年来从未放下过。

在那件事情上太多人有自己的私心,为公为私错的太多,却唯有这个女子,她唯一的私心不过是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就为了这个小小的心愿,将她卷入一场场政治斗争中来,叫她背负起太多原本不该她这个年纪背负的东西。

无论是从前书舘中她不输男儿做派,还是如今这份承担的胆识,都叫他这个七尺男儿自愧不如。

“梁阙的事情,娘娘无需担心,一切事宜都会按照娘娘所示部署。下官唯有一请,但愿娘娘此去平安归来。”

瞿良邪浅浅一笑,未做回应,只听得一声惊雷平地起,天光乍破,嗤拉拉的闪电自天际劈开乌云,暴雨期然而至,在天地间刷上一层朦胧。

一夜无话,翌日天色未亮,瞿良邪由沁儿伺候着梳洗完毕,描巾帼飞将眉,唇色为红偏暗,峨眉微蹙之处点朱砂一颗,饰以琉璃海棠花钿。

着大红蟒袍,裙裾处勾蓝天碧水,前襟绣仙鹤穿百花,上又描祥云勾边,衣襟刺紫金回文。外罩暗红薄纱褂子,披明黄霞帔,上绣十二章图案。

腰间缠的深红玉带,黄玉为主,白玉点缀。挂一枚血色勾月玉佩,并一枚香包、一枚明黄流苏的玉坠子。

暗红云靴用金线勾着蓝天碧水,点缀细碎朱砂宝石。

一头长发一丝不落地高挽在头顶,暗红发带缠绕一直延至腰际,垂下玉坠子。配以宝蓝双凤戏珠羽冠,冠上镶嵌硕大明珠宝石。

一切穿戴完毕,瞿良邪细细瞧着镜中的自己,年余时间不曾做此装扮,竟险些不认得自己了。她抚了抚面颊,恍惚间自己已然老了十岁一般。

沁儿又取出一对颜色老沉的翡翠玉镯、两对黑色勾芙蕖点缀蓝田玉的护甲,搁在案上,一面替瞿良邪带上,一面说道:“昔年在蜀地,小姐为了威慑众人故作此状,奴婢还以为,此生小姐再也不会描这个了呢。”

由着她戴上玉镯护甲,瞿良邪抚了抚发上羽冠,淡淡笑道:“天下女子,谁不期望自己永保青春年华?只不过女儿悦己者容,琏哥哥不在了,我描什么状又有什么要紧的?”

沁儿闻言双手停了停,将两个沉香镂金的盒子妥帖收好,方才道:“琏王爷去了那样久,小姐的人生却还长的很,难不成你您要为他守一辈子活寡不成?奴婢瞧着,皇上待小姐的心思,非是常人能比的,他也未曾将你同其他女孩儿混做一类……”

沁儿想说的话瞿良邪都懂,墨珏待她的情分她心中也清清楚楚,只是一个人的心那么小,又只有一颗,怎么能同时装下两人呢?更何况,她所求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墨珏给不起,也不能给。而墨珏所要的,她也无法给。

这样的两个人,即便勉强走到一起,也会如从前一般,无尽的争吵与隔阂,终究不是她所期许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藏在那一湾淡漠的眸子后方,双手拢在袖中,唇角微微勾起。起身,昂首阔步,形同她在蜀地多个日夜面对那些咄咄逼人的视线一般,气势逼人。

珍珠早已备了马车在驿馆外候着,同在的还有陈册及尘诺。

陈册仍旧一身官服,尘诺那一身月白长袍潇潇洒洒,九月的晨间已经不热了,他手中却摇了一把扇子。丹凤眼一挑便含了笑意,端的是一副富家公子玩世不恭的派头。

一夜大雨刷的天清地明,东方泛着鱼肚白,离日出还有些时辰。瞿良邪踏出驿馆的刹那,惊的陈册与尘诺皆呆了。

从前他们只知女子眉眼清淡,眸中清冷,那张嘴里说出的话不饶人。何曾见过盛装浓抹之下,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微微挑起的嘴角,就似睥睨众生的决裁者。

那一瞬间,他们方才明白,蜀地的上太夫人,从来不是浪得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