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早朝,君王心情大好,乘着轿撵便去了清修院。
太后才起,刘姑姑正为她梳头,乌黑浓密的发丝中,才三十出头的人,乌黑浓密的发丝中,却已经藏了几根白发。
刘姑姑不动声色地想要将其藏起来,却不料太后早已看出,“古语有言慧极必伤,是错不了的,哀家也就罢了,只希望那个孩子,不要步上哀家的后尘才好。”
言语中,有惋惜,有愧疚。
刘姑姑稍稍一犹豫,便道:“前头皇贵妃罚了田贵人,整个六宫都在议论此事,她想要独善其身,恐怕难也。”
墨太后早已料到瞿良邪并非池中物,迟早有一天会在宫中大放异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快到她没有丝毫的准备。
“皇上怎么说?”
“皇上随即便将田贵人打入冷宫。”刘姑姑道。
墨太后蹙了蹙眉头,君心所向便是恩宠,只是这份恩宠对瞿良邪来说,是她背负不起的负担。
良久,她看着栖息在窗畔的莺歌子,哀叹一声。
不多时,发鬓梳好,刘姑姑传了早点来,才布置好,便听得下头的人来传,皇上的轿撵已经到了清修院外头,便回禀了墨太后。
“让他进来吧。”墨太后与皇帝之间的关系,算不得好,却也不算差,若非瞿良邪的事,二人该是相敬如宾。
但偏偏出了那些事,二人之间也由此隔开了一道屏障,谁也撤不下。
“给太后请安。”墨珏身穿明黄的飞龙长袍,入了殿见礼。
墨太后正在用朝露粥,闻言搁下粥碗,擦了擦嘴角,“皇帝坐吧。”
墨太后虽然年纪不大,殿中布置却极为老成,多以暗红为底,辅以青色,就连殿中的摆件,也以暗金为主,少见鲜艳色彩。
刘姑姑撤了粥,墨太后让她把檀香换成瑞脑香,“今儿个是六月十八,皇上不去宝华寺吗?”
六月十八,墨琏死祭,能记得此事的人不多,但墨太后却万万不能忘却。五年前就因为那个男人的死,闹得整个殷都沸沸扬扬,险些难以保全新皇帝位,那一幕幕咄咄相逼的场景,如今想来,还心有余悸。
“皇贵妃一早去了。”墨珏身体往里面靠了靠,疲惫地闭上了眼。
太后微楞,她转了转手中的念珠,看来今日的伤心人,不只皇帝一个。
“皇贵妃是个极其聪明的,这后宫,反而是越聪明的人,越容易折损。”
墨珏抬眼,看了看墨太后,嘴角忽的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前头,太后不是还责怪朕罚了她,如今她不过是朝朕使了使小性子,您老人家反而是动起了怒,”
“那孩子从小没受过什么苦,哪里受得了冷宫的苦,皇上要罚她,也换个法子。她心性太过执拗,这样的性子在宫里,是要吃亏的,哀家只是磨一磨她的锐气。”太后语重心长道。
却不料,墨珏眼底的嘲讽更加明显,“没受过什么苦?太后可还记得,琏弟弄丢了德太妃给他的勾月玉佩一事。”
“自然,那血色勾月玉及其难得,又是德妃祖传之物,先帝为此几乎将皇宫都翻了过来。”墨太后眯了眯眼,往事如烟,岁月将所有的痕迹都刻画在她的记忆中。
“事后琏弟曾与朕说,那枚勾月玉佩根本不是弄丢的,而是他救下一个意欲寻死的小女孩,将玉佩给她了。”墨珏支起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墨太后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那枚勾月玉佩,如今就在瞿良邪手上。”
太后怔的说不出话,墨珏又道:“太后也曾当政,女子执政所要面对的阻碍,您再清楚不过,瞿良邪一个人支撑蜀地五年,她是如何过来的,想必太后心中该想象的出来。”
墨珏的话,就像是一道道尖利的刀子,狠狠地扎在墨太后心上。女子执政的哭苦楚,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可以想象瞿良邪在高位上如何如坐针毡,如何殚精竭虑却换不来众人谅解。
“琏弟救了瞿良邪,太后却恩将仇报,将他活活逼死。”最后,墨珏的声音已经变得冷若冰霜,脸上的笑也近乎狰狞。
“墨琏不死臣心难定,皇上最是清楚。”墨太后急急地为自己辩解,却见君王脸上笑意慢慢化作悲凉,眼中自责与内疚交织着。
“朕知道,所以朕不能恨你,只是恨自己无能。”眉眼一低,君王的声音中,只剩下了无能为力的自责,“朕没能护住他。”
殿中香瑞脑,却抚不去那些被深深烙印在人们心间的伤口,那些微弱地隐藏在记忆中的疤痕,时不时会被掀开,用那血淋淋的伤口教人深刻地记住往事。
墨太后闭眼,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要护这天下,总归需要牺牲点什么。”
“连在乎的人都护不了,朕如何护天下?”阴柔眉眼稍微抬起,墨珏苦笑着。
日暮渐渐斜去,瞿良邪一卷经书念诵完毕,转头望去,德太妃却早已靠着一旁的榻椅静静谁去。她抬眼看了上头的弥勒佛,双手合十,潜心道:“信女瞿良邪,但求菩萨护佑娘娘此生康泰。”
言毕,又虔诚地扣了三个响头,才起身去唤德太妃。
被扰了瞌睡,德太妃醒来时甚是不满,推搡着瞿良邪,嚷着还要再睡。
“太妃娘娘,我们该回去了。”瞿良邪无奈地蹲在一侧,看德太妃倒头又要睡去,连忙唤来沁儿与珠珠。
珠珠不过十四岁,心思倒是灵巧,最懂的德太妃的心思,见自家娘娘一脸无可奈何,她上前一步,扶了德太妃起来。
“太妃娘娘,您又不乖了,睡觉该去屋里睡的,怎么又在这里就睡着了?”
德太妃闻言,四下一顾,环境甚是陌生,瞌睡当即行了大半,“那你快带我回屋睡觉。”
说着拉着珠珠出门,才行至一半,又折了回来去拉瞿良邪的手,“回屋,睡觉。”
瞿良邪感激地看了看珠珠,由着德太妃拉着自己的手跟了出去。
才出佛殿,迎面来了一女沙弥,朝几人行了个佛礼,脆声道:“我家娘子请皇贵妃藏经阁一观。”
“小师傅,你娘子是何人?”瞿良邪示意众人停下,心下暗暗觉得奇怪,自己虽然信佛,与佛庙中人却无来往。
“娘子法号三尘。”
见那小沙弥不肯说出那人的身份,瞿良邪心中隐隐有了底,便让珠珠带着德太妃先行回宫,只带了沁儿同小沙弥前去藏经阁。
藏经阁所藏书卷皆为佛法妙诀,须得时常翻晒,保持书卷的干燥。瞿良邪来至藏经阁前殿,见广场上有一僧袍女子正在将书卷一本本封存,放入装书的架子上,又着人抬入藏经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