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猎人”号接到“港调”的通知:马上靠码头。
靠好码头之后立刻装货。装货速度快得惊人,五万多吨的铁矿还没到中午就接近尾声了,前后只用了七个小时,比计划提前了一小时。
紧张的忙碌,谁也没机会下去。
直到“猎人”号缓缓驶离了码头,大家才都松了一口气,绷紧的弦才松弛下来。水手们冲洗好甲板,收拾好水龙,仔细检查一遍所有的仓是否关好,等引港一上直升机离去,他们便也吹着口哨,哼着小调,三三两两地往回走。(注:澳大利亚很多港口上下领港是用小型直升机接送的,如丹皮埃、埃斯佩兰斯等。)
当船长从驾驶台上下来,宣布了下一个港口时,所有的中国人都沸腾了:“猎人”号下一个目的港——中国广西防城港。
在外漂了几个月,终于要回祖国了。
祖国,这是多么亲切的字眼!一个没有离开过自己祖国的人,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这种感受的。恩家敏、赵起浪、欧阳杰、杨佩儒等所有中国人,听到这消息,都激动不已,大家聚在二楼走廊里,你瞅瞅我,我望望你,谁也没有要回房间的意思。赵起浪一边抽烟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一听说回国我就感觉像回家一样亲切!”他这句话把大家的话匣子打开了。
欧阳杰首先接上话茬说:“怎么不是,又要看到祖国的山水了,嘿嘿,连想一想都感觉不一样呢!”
“这下你们大家可以打电话了!”恩家敏一句话提醒了大家。
“我反正不打!”江涛嘟着嘴,“我没家没道的,父母年纪也大了,又忙,总不能让他们到防城来看我吧!”
刘长命也说:“我也无所谓,老夫老妻了!再说,装货这么快,卸货也慢不到哪里,弄不好一两天就Byebye了,让老婆匆匆忙忙跑来见这一面又有多大意思呢!”
赵起浪说:“看你说的,一两天时间还不够呀!依我说有半个钟头也搞定了!你这么瘦,和老婆钻进房间,门一锁,打上十炮八炮时间也足够了!”
大家都哄笑起来。
“你这种人,都快五十了,还像三岁小孩一样,整天就是想着那事,对老婆好像除了上床就是上床!”刘长命说,“你高兴就挂电话让你老婆来好了!”
“这还用你说,一到时间,我保准会挂,现在挂太早了!”赵起浪说,“其实,老刘你也别恼,我说的是实话,就是有点不好听而已!你说什么是想家?想家无非就是想老婆!什么是想老婆?想老婆无非就是想和老婆干那种事!那种事干过了,才能谈到拉家常,叙感情!大家说对不对?”赵起浪摆着手,像演说一样,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好像在寻求支持者。
可大家都只是忍不住地笑。
“谬论谬论!”杨佩儒一边笑一边摇着头说。
欧阳杰也只是摇头,忍不住说:“老赵,这话要是让嫂子听到了,不把你这两只猪耳朵扯成驴耳朵才怪呢!”
恩家敏说:“你在兄弟们面前高谈阔论,妙语连珠,可一到老婆面前,就两样子了,恐怕连你那大嗓门也要降低好几十个分贝呢!”
大家又笑了。
“好好,你们都不同意我的话,算了,我孤军作战,我一个人给老婆挂电话!”赵起浪赌气似地直晃脑袋。
“哪里!我不同意你的话,又没说不给爱人挂电话!”杨佩儒脸上难得地浮着幸福的微笑,慢条斯理地说,“要回国了,电话总归要挂的!”
“可卫通要三块美金一分钟哟!”江涛伸伸舌头。
“三块就三块呗!”赵起浪说,“到时候我和三副一起到电报房去挂!”恩家敏说:“那我们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晚挂不如早挂,等什么!”
“早挂就早挂呗,三副,明天我们中午去挂怎么样?”
“我无所谓!”
大家吹了一会,看看时间过了中午,就各自回到房间,该值班的值班,该干活的准备干活。欧阳杰下午没班,早早地冲个澡,躺倒床上,心想:我到底给不给丽娟挂个电话呢?如果挂的话,万一她不在家,是她母亲接的,我该怎么说?即使是她接的,她能脱开身吗?即使能脱开身,她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怎么去防城?她有这勇气我还不放心呢!算了,别好事多磨出些岔子。她不是经常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嘛!有道理,干脆再等几个月,我们在“猎人”号上的命运很难预料,说不定今天做得好好的,明天就打打行李走路了,估计很难顺顺利利地干完一年。一句话,随时都可能开路!想到这,他最终还是决定不给丽娟挂电话。
第二天,吃过中饭,赵起浪果然拉上杨佩儒,趁丹尼斯还没午休找到他,说明来意。丹尼斯没吭声,接好卫通,示意他们进电报房。
赵起浪和杨佩儒客气一番,到底还是先进去了。
很幸运,赵起浪一拨就捅了,听筒里传来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喂,找谁呀?”
“老婆,是我呀!你猜猜我是谁?”赵起浪握着听筒的手直抖。
“哈哈哈哈,死鬼,原来是你呀!还让我猜,你真不愧是属猪的,长着个猪脑袋,能有几人喊我老婆呀!”
赵起浪拍拍脑袋说:“嗨哟,看我这脑瓜子。不跟你扯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在哪里?在船上挂的卫通啊!嗨,我哪有心思写信,我那水平你最了解了,连谈恋爱……哦,不,连咱们认识时,我都没给你写成一封情书……你说那里去了,我怎么不想你,不想你我发神经给你挂卫通呀——好几块美金一分钟呢!”
“这么贵呀?”
“你以为像买鸡蛋一样便宜呀!”
“那你就简单些,长话短说吧!”
“好!喂——老婆,屋里什么声音呀?我怎么听到有什么声音?”
“哎呀,哪有什么声音,死鬼,是我手指敲桌子的声音!”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了,我们要去防城港了!”
“防城港?防城港在哪里呀?”
“中国广西呀!”
“那你可以回来一趟啦!”
“呸!我意思是让你去!我怎么回去,三天两天就走了,而且也离不开!”
“我又怎么去?广西那么远,我一个女人家,人生地不熟的。”
赵起浪搔搔头,没有办法,只好说:“那就再说吧!”
“那就再说吧!”
“那我挂了!”
“等一等,老公,你千万要洁身自爱哟,别见了人家外国洋女人就挪不动脚!”
赵起浪还以为老婆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告诉他,听了半天是这么回事,搞得哭笑不得:“你以为我是美男子吗?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向来行的正坐得稳!”
“你个死鬼,我是为你好,千万记住:女人是祸水呀!”
赵起浪又好气又好笑,“啪”地挂断了电话。丹尼斯进来一看时间,整整四十块美金。
“女人果真是祸水!”赵起浪掏出四十块美金付给丹尼斯,浑身感到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想:这就是爱吧?
杨佩儒拨完号码,一颗心忍不住“扑通扑通”跳起来。
电话通了,有人拿起话筒:“喂?”
是阿琴!杨佩儒一阵喜悦,他听出了妻子阿琴的声音,又甜又柔,一点也没变,他屏住狂跳的心,忙说:“阿琴,是我,我是杨佩儒呀!”
话筒那端不见回音。
杨佩儒心里奇怪,一连“喂”了几声,也不见回音。他忽然预感到什么,心里一下子凉了半载,充满内疚地说:“阿琴,我知道你在听着,你一定在生我的气了!可我……我也是想多挣些钱呀!我知道,结婚才三天我就离开你,但我也身不由己呀!”
杨佩儒心里酸溜溜的,声音有些哽咽:“不管怎样,阿琴,你倒是说话呀?”
“……”
“阿琴,你不要难过了,你要是希望我回去,你就说呀!”
话筒那端终于传来了一个女人带着哭腔却很坚决的声音“……佩儒,我等你早点回来……离……婚……”
“离婚”两个字几乎是痛哭失声地说出来的。可杨佩儒还是听清楚了,他犹如遭遇晴空霹雳一般,一下子木呆起来,他有些不相信,可听话筒里分明传来了挂断电话的声音……
开始两天,天空万里无云,海面风平浪静,一碧万顷。“猎人”号乘风破浪,一路英武,全速地前进着。
第三天,到了澳洲大陆西北角的地方。中午时分,海面上起了风浪,并不算大。可太阳却不知不觉变得发白起来。
驾驶台正在值班的二副贝塞罗和水手刘长命觉得情况有些异常。
贝塞罗拿起高倍望远镜,四处看了看,有些担心地说:“AB刘,这种天气变化的征兆似乎有些不妙——看来可能要起风暴!”
“是有点。我四年前在红海海面上曾经遇到过一次。但那次虽然开始也是起一阵一阵阴冷的风,太阳有些苍白,而且给人一种……窒闷感,不过,那次天边有一闪一闪的光亮出现,后来又涌出大片大片红彤彤翻卷着的云……”刘长命做了AB后,每天晚上都在死啃英语,有很大的进步,但说起来还是有点力不从心,不断地夹杂中文和手势。
尽管如此,贝塞罗大体上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集中精神了望了一下海面,忽然,他惊叫一声:“你看——”
刘长命正在回忆四年前红海海面上那次恐怖的风暴,耳边传来了二副的惊叫声,声调有些异常。刘长命扭头顺贝塞罗指的方向一看,在海天相接之处,有一道接一道耀眼得犹如闪电一般的光亮,从海面上直冲天空,天空有些变暗,尽管太阳仍高悬在头顶,但却十分地惨白,没有一点光辉,好像一盏低功率白炽灯泡被蒙住一样。
“二……二副,我看得报告船长!”他忙对贝塞罗建议说,声音掩饰不住惊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次风暴之后,有七个个兄弟失踪了!一想起来,怎能不令人胆战心惊呢!
“嘀铃铃,嘀铃铃……”
船长正在午休,猛然听到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来,有些感到意外地抓起电话。
“是船长吗?船长,海……海面上情况有些异常!”听筒里传来了二副有些焦急的声音。船长听了不由心头一紧。要知道,二副贝塞罗也是一个风里浪里滚出来的人,在海上做了六七年了,而且他不是个大惊小怪的人。现在听他声音,就知道一定是海面上出现异常情况了。
“我就来!”船长答应一声,放下电话,套件衬衣就往驾驶台去。
海面上,刚刚出现的风浪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天地间变得更加昏暗,云在翻滚,无声地翻滚着,给人一种沉闷死寂的感觉。只有在海天相接之处,一道道耀眼的白光瞬时窜起,又瞬间消失,而这一切依然是悄无声息。
“船长,你看,要不要采取预防……措施!”二副见船长站在驾驶台前观察了一会,神情稳重,他自己心情也稍稍安定一些。
船长点点头,又摇摇头,叹口气说:“‘猎人’怎么这么多灾难?!”口气充满了无奈。
二副这才窥视到,船长沉着的神情下,双眼流露出了掩藏不住的焦虑。
“就近靠码头吧!”
“来不及了。”船长缓缓地说,看不出任何的惊慌。可他内心却翻腾开了,他在海上跑了一辈子,这种情况曾经碰到过,这是海员最怕遇上的局部海啸征兆,来得快去得快,根本无法预测。碰到这种情况,往往是九死一生,只能碰运气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水手抓了海龟,触怒了神灵?!”老船长怔了片刻,想起了古希腊有关掌管大海的神灵“波塞冬”的传说,据说,水手在海上遇难时,只要诚心地朝拜他,祈祷他的保佑,往往便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二副,拉响风暴警报!”船长果断地下命令。
二副应一声,揿响了风暴警报按钮。立时,尖锐刺耳的警报在全船急骤地响起,大家都从睡梦中惊醒,嘴里咕哝哝地骂着:“活见鬼,连午休也睡不好!”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大家穿好衣服,来到走廊里,乱哄哄地嚷。大副来到驾驶台,看着昏暗沉寂的海面,海天相接处,一道道闪亮的光束不时地撕破海天一色的昏暗。
“船长,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又将遇到罕见的风暴!”船长用沉着的口吻说,“你马上下去吩咐水手们,分头迅速准备,关牢所有的水密门。”
大副答应一声,转身匆匆地下了驾驶台。
船长沉吟了一会儿,顺手拿起笔在一张纸上画了画,递给刘长命,说:“AB刘,你下去,找个帮手扎两个草人!”
刘长命接过一看,上面画着一个身材高大、长发披肩、横眉立目、手里拿着一根长矛的人的画像。他想问这是谁,但一看船长严峻的表情,就忍住了,只是问:“马上要吗?”
“当然了!”船长又转向贝塞罗,“二副,通知机仓,备车,把主机车速减到微速前进!”
“是!”二副一边回答,一边抓起了电话。
不一会儿,主机的转速渐渐地慢了下来。
很快,刘长命和两个水手扎好两个草人送到驾驶台。船长让他们把两个草人分别扎牢在驾驶台两边。
这时候,暗蓝神秘的海天相接之处,升起一团团红彤彤的云,那云堆愈来愈大,渐渐地遮住了半个天空,汹涌地翻滚着,向“猎人”号压过来。整个躁动着的海面被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暗红之中,仿佛变成了一个迷幻的魔宫。
“上次抓的那条鲸,弄了多少鱼油?”船长问。
二副想了想,说:“大概大大小小有二百桶吧!”
船长听了,转向几个水手吩咐道:“你们马上去,让水手长领着所有水手,把所有鱼油桶都吊到船舷两边,别忘了把桶盖全拿掉!”
刘长命和另外两个水手答应一声,转身要下驾驶台。船长又叮嘱他们一句:“动作一定要迅速,一旦情况异常,马上撤回来!”
“还有什么事,船长?”
“就这些,抓紧去准备吧!”船长挥挥手,摸了摸自己那白胡须,闭上眼睛坐到一把高脚椅上。
贝塞罗举着望远镜,一刻不停地向莫测的海面眺望着。他心里有些紧张,默默地祈祷:“但愿这一切只是个梦吧!或者,只是大海开的一个玩笑!”可这时,远处分明隐隐地传来一股令人心悸的山崩地裂般的呼啸,甲板上,正在忙碌的水手们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手,尽管还有不少桶鱼油还没绑好。
“撤,快撤!”罗奥曼扔下手里的绳子,带头撒腿就往回跑。大伙一看罗奥曼兔子一样跑了,都纷纷扔下手里的东西,也撒腿往回跑。
红云涌起处,渐渐地旋起了一股黑色的风势,向四周弥漫开来,卷起了一片狂潮,排山倒海般涌过来,暗红神秘的大海又变成了黑潮的世界。那股旋风挟着黑潮,带着尖利的怪啸声奔腾而来,整个海面都跟着骚动起来,怒吼起来,接着疯一般地奔腾起来,好像有无穷的愤懑无穷的仇恨无处渲泄,龇牙咧嘴地到处找寻着猎物。终于,它们发现了“猎人”号,发现了缓缓行进之中的“猎人”号,便一齐恶狠狠地扑过来,恨不得秋风扫落叶般一个回合就把它踩到脚下……
水手们撤回来,牢牢地关紧水密门,竖着耳朵听外面恐怖的啸声,不安地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有人神经质般奔上驾驶台,一看,船长、大副、二副、三副、水手长都在,气氛更是沉寂窒闷,谁也不说话,只有两个水手站在舵前,准备应急操舵。
大家都知道,面临风暴,死亡比生存更容易。
机仓集控室里,也坐满了严阵以待的人,同样谁也不吭声。这时候,谁也不能预测命运。人在大海面前,此时显得多么的渺小,多么的无能为力呀!这时候,这种气氛膨胀得就像打足了气的气球,稍稍一碰都可能爆炸……
驾驶台来了电话,老轨科斯特抓起电话一听,是船长的声音,他边听边答应着,挂上了电话,他转向恩家敏说:“加油恩,船长让你到二楼维持秩序,不要让任何人发生骚乱……”
恩家敏没有表情地点点头,转身走出集控室,想了想,又回过身,向乔招了招手:“你跟我一起去!”
丹尼斯独自在房间里,烦躁不安地来来回回踱着步,心里升腾着挥之不去的恐惧。他头脑清醒,遇上这种九死一生的情况,大家都抱着一种侥幸心理,这是九比一的机会啊!他心情沮丧极了,心想,自己这么年轻,真是糊涂,经不住老板一哄,就跑上多灾多难的‘猎人’上来,钱算什么东西呀!在陆地上,不也是已经什么都有了嘛:别墅、轿车、游泳池,年轻貌美的女人……现在可好,遇上这种倒霉的事情,弄不好马上就要葬身无底的大海了,连同保险箱里那一码一码崭新的美钞……假如,这次不明不白地死,和这伙人不人鬼不鬼的黑皮肤、黄皮肤一起死,多窝囊多冤枉呀!下次再回澳大利亚,说什么我也不干了,回西西里老家……船身剧烈地抖动——不,几乎是旋转,几乎是翻倒过来,把丹尼斯一下子摔倒地上,接着,“乒乒乓乓,吱哩喀嚓”一阵刺耳的声音过后,他的身上,脚边摔满了各式各样的玩意儿。他费力地爬起来靠墙坐着,睁着两眼发呆,额上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他心灰意冷地想:这次完了!看来,在死亡面前,黑皮肤、黄皮肤、白皮肤……都是平等的……
此时只有一个人,舒服而惬意地在做着美梦,一点恐惧也没有,仿佛发生的一切均与他毫无关系。这个人是老木匠罗清水。
罗清水饱餐了一顿“******四号”,昏昏然飘飘然地躺到床上,又不知不觉地滚到地板上,他只知道那种********的快活、幸福,随着船的挣扎,他也在地板上滚来滚去,还以为是躺在云端呢!极度兴奋近乎迷醉的他在想:原来世间还有这等快事,我老罗真是枉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什么毒品,简直就是仙丹!要不,怎么一吃下去,我就会长出翅膀呢……
一股强劲的黑旋风裹住了“猎人”号,肆虐地摔打着,一股铺天盖地的黑潮怪啸着居高临下扑向它……“猎人”号船头往下一沉,缓了半天劲之后,又冲天而起。同时急骤地扭转,立刻,船上变得一片漆黑,大家在巨大的震动之中全都昏迷了过去,主机的轰呜声也停止了,渐渐地,连最后的呻吟也消失在无边的黑暗的狂潮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
第一个醒来的是乔,他躺在二楼的走廊里,慢慢地睁开眼,只见四周黑咕隆咚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有些吓人。乔仿佛做了一场恶梦,他只记得自己随恩家敏从二台往外走,一到走廊里,灯突然全灭了,一片黑暗,船好像被人双手举在天空旋转一样,他来不及叫喊一声,便一头撞在墙壁上失去了知觉……现在,到底在哪里?他也不知道,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是无边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我难道死了?”乔抬手拍拍自己的脸,不禁咧嘴笑了,有些惊喜地自言自语:“我还活着,我还活着!”他们,他们呢?恩师傅呢?他用手在周围一阵乱摸,摸了半天,摸到一个人,吓了他一跳,触电似地缩回手,过了半天,才又壮着胆子去摸,摸到那人脸上,摸到嘴巴,下巴上有毛茸茸的胡子……对,这是恩师傅!乔趴下身,一边用手轻轻地摇着恩家敏一边轻轻地叫:“恩师傅,你醒醒,你醒醒……”摇了半天,恩家敏果真动了一下,又把乔吓了一跳,往旁边闪了闪。
“恩师傅,你醒醒!”过了一会儿,乔见没动静,又轻声地叫了一声。
恩家敏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到,但在一片黑暗中,他分明听到有声音在叫他。他动了动,用手揉了揉酸痛的额头,费力地说:“谁在说话呀?”
“是我呀,恩师傅!”乔忙凑近,把恩家敏扶着坐起来。
恩家敏恢复了记忆,叹口气说:“他们在哪里,乔?这不是地狱吧?”
“我们没死,恩师傅!”乔又咧嘴笑了,“怎么会是地狱呢!”
“我的头怎么疼的这么厉害?”恩家敏依旧用手揉着额头。
“疼是好事呀!疼才说明我们没死!死了就不疼了!”
恩家敏点点头,喘了会气,又说:“乔,我们得想办法救醒其他人!”
“那现在怎么办呀!”
恩家敏想了想说:“首先,我们要把门打开。否则,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怎么救人呢!”
于是,他们顺着走廊的墙壁,摸索着一直摸到头,用手可以摸到水密门了,他们用力扳着一个个销子,那销子是水手们用铁管或榔头撬紧的,很紧,他们几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门打开,人累得眼冒金星。他们大口大口喘了一阵,一齐用力推开门,立刻,一道强光射进来,刺得他们半天睁不开眼睛。等到适应了,他们一起走出来,来到甲板上,呼吸了几口清新空气,一下子感到精神了许多。此时,阳光明媚,蔚蓝的海面上微波轻荡,抬眼一望,乔不禁有些惊喜地叫起来:“恩师傅,你看!那儿好像有座岛!”
恩家敏正在舒展全身发酸的筋骨,听乔一叫,抬头顺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有座海岛,孤零零地,海岛上还隐约能够看到高大的棕榈树影。
“别管那么多了,现在我们大概是在印度尼西亚附近,印度尼西亚就是岛多!我们救人要紧!”恩家敏说,“首先,我们一齐把所有水密门都打开,让生活区透透光通通气,然后把人抬到甲板上来!”
忙了半天,恩家敏和乔把机仓里昏迷的人一个个弄到甲板上通风处,胡乱地在各人胸口按压一阵,连叫带唤,大家居然都先后醒来了!有些人摔得较重些,而赵起浪、欧阳杰等并没受重伤,醒来之后感觉体力依然很好。于是,他们也分头到餐厅、驾驶台、各走廊里去寻找昏迷的人进行抢救。
甲板上,并排躺着“猎人”号的成员,在欧阳杰、恩家敏、乔等人的耐心抢救下,大家相继醒来。
老船长醒来之后,不由得悠悠长叹一声:“天哪,这真是个奇迹!”
赵起浪把恩家敏拉倒一边,说:“老恩,趁着机会,我看干脆把****的大副、二轨和丹尼斯扔到海里算了!”
恩家敏瞪了他一眼,说:“那不是趁人之危嘛!再说,现在‘猎人’有难,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我们心胸宽广些吧!”
赵起浪不吭声了,可心里挺不服气地想:“考虑那么多干啥,你心再好也没有人会领你的情!”
丹尼斯醒来之后,先是愣了一会,等到他明白情况之后,不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真是谢天谢地!”血色又渐渐地回到他那苍白的脸上。
“我们还活着!”有人欢呼着,开始在甲板上兴奋地走来走去。
江涛也抑制不住死里逃生的激动,嚷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副趴在船舷上一看,水手们悬吊的鱼油桶全空了,海面上漂浮着一层油膜,他忙招呼大家过去看。
有人则围到船长跟前问:“船长,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怎么知道,这见鬼的飓风……唉,能活着就是万幸!”
乔这时候插话说:“刚才我和恩师傅先醒来时,看到有座海岛——喏,在那里!刚才是在船头方向,现在在船尾那边了!看来我们的船还在自己漂动的”
船长和大伙一齐朝船尾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座岛,还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林木。
“我们成鲁滨逊了,”有人说,大伙跟着笑起来,笑了一会,有人问:“船长,要不要上去看看?或许是座没人到过的岛!”
“算了,别多此一举了!我看这像座孤岛,按理应该距印尼不远,这是海盗经常出没的地方,也是印尼土著和野兽们的王国!”船长用手搭在眼睛上眺望了一会儿,“你们先到各处去看一下,看看船体有没有重大损伤。”
大家答应一声,四下去了。
船长找到老轨说:“老轨,我们需要首先恢复供电,要照明,要烧饭,更重要的是驾驶台雷达等各种仪器要恢复正常工作——我们应尽快知道我们所处的位置!”
“我也正是这个意思。只要发电机正常,我估计起动压缩空气没问题。我已经让二轨带人下机仓检查去了,可能很快就可以恢复供电!”
船长来到驾驶台,看到两个草人安然无恙地立在驾驶台两边,他拍拍一个草人的肩,幽默地说:“朋友,这次真是多谢你了!以后,我一定让水手们经常朝拜你。”他信手举起望远镜,向海面眺望,过了一会,他走出驾驶台,来到驾驶台外的平台上,举起望远镜向那座孤岛眺望,渐渐地,看得清楚了,岛上不仅有葱郁高大的树木,也有突兀嶙峋的岩石;在林木之间,似乎隐隐约约有旗帜在飘荡……
“见鬼,难道我看错了?”船长心下犯疑,举起望远镜又仔细看了一遍,没错,是有旗帜在飘荡。“看来岛上有人,不是土著就是海盗,此处不可久留!”船长返身走进驾驶台时,机仓发电机已经启动起来,全船恢复了供电,这时,正好大副走上来。船长对他说:“你马上测一下我们现在的位置,并通知机仓,如果一切正常,尽可能早点启动主机开航!”
大副答应一声,便按船长的吩咐去做了。
这时,驾驶台的门“咣”一声被拉菲尔撞开,他气喘嘘嘘地说:“船长,海面上发现两只小船!”他见正在摆弄雷达的大副和船长有些不高兴,就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解释说:“我们害怕是海盗船,又离太远,看不清,所以……才向您报告!”
“大副,你留在驾驶台,我到甲板上看看去!”
甲板上,大伙都在向远处海面上的两艘小船眺望着,议论纷纷,见船长随拉菲尔从驾驶台上下来了,都迎上去,七嘴八舌地说:“船长,这地方怎么会有小船出现?”
“我看十成是海盗船——印尼这地方海盗最多了!”
“会不会是岛上居民?”
“最好不是土著,据说土著都是吃人的生番呢!”
船长没吱声,举起望远镜望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可疑之处,只觉得那两艘小船好像是渔船。但这茫茫的海面上,难道真有人居住在这孤岛上?
“船长,发生了什么事?”
机仓接到大副的电话,老轨让恩家敏带了一批人也来到甲板上。
船长说:“让大家小心提防,先不要拿武器,人家可能是渔民,弄不好把我们当成海盗!”
“那又怎么样?”罗奥曼跟着嘀咕了一句,把大家都惹笑了。
船长瞪了他一眼说:“假如是个土著民族,你惹了他们,你以为你罗奥曼可以活着离开吗?”
“猎人”号在海面上一荡一荡地缓缓漂移,此时正位于那座海岛和两艘是过来的小船中间位置。两只小船速度很快,越来越近了,已经能够看到小船上一些人在走动。
更近了。
小船上的人也发现了“猎人”号甲板上站满了人,于是,船头有人摇着小蓝旗,边喊着边驶向“猎人”号。可谁也听不清听他们喊些什么,但看起来并没有恶意,而且人也不多。大家饶有兴趣地看着,时而有人冲他们友好地挥挥手。只见小船中间是个蓬仓,后面是个驾驶蓬,船头站着几个人,大都****着上身,裸露着隆着肌肉的红黑的肌肤,两位头领模样的人,穿着麻黄色的上衣,头上缠着布,不太像印尼人,倒更像阿拉伯人的装束。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留着又黑又密的胡须,友好地冲大船甲板上的人笑着,用一种土话向甲板上人喊话,喊了半天,甲板上人只是摇头,表示听不懂。于是他们便有两个身材不高的人向蓬仓里钻。大家以为他们去取枪了,有些紧张,可不一会,那两人又钻出来,抬着一筐鱼比比划划要和大船上换东西。
大船甲板上人连连摆手,“No,no”地叫着,表示不要。渔船上的人等了一会,没办法,只好扮了几个鬼脸,把鱼抬回仓,然后调整船头顺着大船向船尾驶去。大家松了一口气,也就不去注意他们了。
可一直沉默不响的恩家敏一寻思,感觉不对劲,哪有渔船速度这么快的?而且几乎听不到机器的马达声,这分明说明小船烧的不是普通的柴油,可哪有渔船去烧价格昂贵的汽油的?而且,船上那几个人虽然友好地笑着,但却分明透着一种潜在的凶残和贪婪——这只有长期与匪徒打交道的人,才能洞察到……他下意识地往右舷一瞅,果然没看到速度极快的两艘小船出现在海面上……
“船长,不好,刚才他们是海盗!”
恩家敏失声叫道,把甲板上所有人都听得一愣,连正准备回驾驶台的船长也是一愣。
“海盗?”
“对,他们是海盗!大家快去取武器!”恩家敏急了,“右舷,他们一定从右舷上来!”他边说边操起一根钢钎往右舷冲。
有人准备去取武器,更多人抄起水手刀、太平斧随恩家敏冲向右舷,可已经迟了。右舷上几个铁抓牢牢地抓着,海盗们背着枪,利索地冲上了甲板,一个个变得横眉立目,端着枪凶神恶煞般指着冲过来的大伙。
莫斯克扔下铁棒,转身欲跑。为首的大胡子海盗,“哗啦”一拉枪栓,一梭子弹呼啸着射向天空,想跑的人都吓得直缩脖子。
两艘小船上的海盗,远不止大家看到的几个,“噌噌噌”一阵子冲上甲板二十几个,后上来的一个比一个凶残,有的脸上带着刀疤,穿着花衬衫,有的长着猪鬃似的胡子却秃着顶;有的只有一条胳膊,但枪座抵在腋窝,独手紧扣着枪机,看那架势比起双手人用枪还厉害;还有一个独眼龙,剩下的一只眼却格外地亮……大胡子海盗镇住了甲板上的人,然后冲海盗打个手势,刀疤便端着枪带着三名海盗直冲驾驶台,秃顶则带人直扑机仓。他们看起来训练有素。
独眼龙端着枪,在人群面前来回踱了几步,那唯一的右眼射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凶光,如一只饿狼。
“你们谁是船长?”独眼龙恶狠狠地问。
原来他们不但懂英语,而且英语说得很流利。大家都默不作声。独眼龙正要发火。船长站了出来,他面色平静,缓缓地说:“朋友,你们要什么都可以,只是别伤害我的朋友们——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死里逃生!”
“哈哈哈哈!”众海盗狂笑起来,其中一个上身纹满了鹰虎豹图案的胖子骂道:“操!难道要女人也有?我们最需要女人!”
海盗们又狂笑起来。
为首的那个相貌堂堂、身材魁梧、头上缠着一块淡蓝色纱布的大胡子瞪了那个披着长发纹着身的胖子一眼:“老二!”他断喝一声,那胖子不满地闭上嘴,其余的海盗更是一声不敢吭了。
这时,船长对大胡子说:“尊敬的朋友,我们是条穷船,运的是铁矿,又是一条难船,没什么油水。”正在这时候,刀疤、秃顶们押着措不及防的丹尼斯、老轨、二轨、高鹏、老木匠、大副等人来到甲板上。丹尼斯是一脸的怒色,他听到敲门声时,正想休息一会,可一开门,他张口想骂来着,嘴巴硬是张着合不拢了,莫名其妙就成了海盗的俘虏。
“船长,我们需要钱,我们并不想为难你们,拿了钱我们就走,只要你们的人合作,不反抗,我们就不会伤害你们!否则——”大胡子海盗瞅着船长。“否则,老不死的,我们炸了你的鸟船和你们这些鸟人!”独眼龙接上话,骂道。大胡子海盗见船长仍默不作声,便一挥手,海盗们一涌而上,把“猎人”号所有臣民都背着手捆了起来,然后又分散开,不让聚在一起。
“船长,带我们去金库吧!”
“否则我们可要自己动手了!”
“哈哈,大哥,你跟他这个老不死的客气什么!先让弟兄们找些衣服穿穿!”
“是呀,大哥,别等了!”老二一挥手,端着枪就要进船员房间,“弟兄们,跟我来!”
丹尼斯急了!他的保险箱里可有数目惊人的美钞呀!让这些亡命徒冲进去,无疑会撬开他保险箱的。他焦急地直向船长递眼色。
“慢着,我带你们去金库!”船长叹了一声。他倒不是看丹尼斯的眼色,他是担心这伙亡命之徒发现武器库。
“晚了,我们自个动手!”老二狂笑着,笑得胳膊上和胸前肌肉直抖。
大胡子却一扬手:“老二,慢着,你在这儿守着,让船长带我去!”
“嘿,大哥,你这是做啥?”老二翻着眼,不满地吼着。
“不为啥——这是一艘遇难的船!”
“哼!”老二气得双眼冒火,极不情愿地看大胡子带几个亲信跟船长走进生活区,咕哝着骂了一句:“妈的!”
“大哥,我看我们还是另立山头吧!”老二的一个亲信附到他耳边说。
“闭嘴!”老二大吼一声,吓得那海盗直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