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来到军械所,在森增对面坐下,舒坦地喝了一口水。
森增看出坂本情绪很好,问:“跟共产党联系上了。”
“联系上了。”
“王福根是共产党吧?”
“是共产党。”坂本说:“通过王福根,我见到了共产党在中江的地下组织负责人。你猜这个人是谁。”
“谁?”
“就是中江青帮老大,中江贸易公司董事长,蔡理虹。”
“果然不出我所料。”森增说:“上次他以青帮老大的身份从江苏过来,吉野大佐到江边迎接,我一看就觉得面熟。他曾化装成我军军官,到我们仓库盗窃过物资。就是他。”
“你当时没有向吉野报告?”
“当时我还不能确定,再说吉野大佐那么隆重接待他,我怕给吉野大佐难堪。”
“后来呢?”
“后来吉野和他合作采购粮食,打得火热。再后来粮食被新四军劫走,蔡理虹被抓。到这个时候,就不需要我插嘴了。”
“现在你知道王福根是共产党,你可抓他?”
“现在我不会抓共产党了。”
“我参加了共产党,共产党就在你的面前了,哈哈哈。”
森增问:“坂本君,你们参加共产党,打算今后怎么办?”
“把这一批粮食护送到江北,同时投奔新四军,再也不回来了。”
“听说福田君被救走了,也是参加新四军吧?”
“是啊,福田君已经到了新四军根据地。您也去吧?我们一道。”
“我不去。我哪儿也不想去。”
坂本说:“森增君,蔡虹要我带信,请您也参加反战同盟,参加共产党,新四军?”
“我不。”森增说。
“为什么?你怕?”
“谈不上怕。我是心如死灰。”
坂本想了一想,表示理解。他说:“森增君,虽然你不参加我们的队伍,但我还要请帮个忙。”
“帮什么忙,你说。”
“你的军械所有一批军用物资,您能让我带走,作为我投奔共产党、新四军的见面礼吗?”
“您说是哪一种军用物资?”
“就是那些撞针,从枪械上拆下来的撞针。”
“是在我这里,您怎么知道?”
“是新四军告诉我的。”
“新四军真是信息灵通。坂本君,我不是不给,只怕吉野、松井知道,还有那个龟田,鼻子比狗都尖,就怕运不走啊。”
“我们用军舰运送物资,这很正常,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吉野、松井根本不知道。龟田最近忙得很,也顾不到这边。”
“好吧。你们去拉吧。”
“这样,您要承担很大的责任,处境就危险了。”
“无所谓的。”
坂本鞠躬:“我代表共产党、新四军向你致谢!”
码头上,王福根带着工人们向军舰上装物资。
坂本在指挥:“放到船仓里去。”
安江号舰长大内看到安东号在装物资,走过来问:“坂本君,你们在装什么?”
坂本说:“大内君,上海方面要求把这些物资带过去,有些枪械、器材需要修理。”
“只有听说从上海方向装物资来,没有听说从这里将物资装到上海去,这些东西既然坏了,就应该扔掉,何必还要修理呢?难道大日本帝国还缺少这些破铜烂铁吗?”
“大内君,咱们是当差的,上面有命令,咱们就执行,管他干什么?过去大米从上海运来,现在大米不也是往上海运吗?”
“这真是反常现象”大内摇摇头。
“物资都在往东流,说明大日本的圣战打胜了嘛。”
大内听到坂本这句俏皮话,哈哈大笑起来。
吉野办公室。松井从外面进来:“大佐君,装运大米的船队一切准备好了,军舰也升火待发,只等您的命令启航。”
“好,那就传我们命令,起航。”
“是。”松井转身欲去。
吉野说:“等等,我要亲自去江边送行。”
吉野、松井俩人向江边走去,龟田等日本军人跟在后面。
吉野说:“你们要把蔡理虹看住,不能让他逃了。”
龟田:“是。”
松井问:“大佐君是不是要赏蔡理虹一碗特制的羹汤?”
“是啊。吉野幽默地说:“国民党的特务喝了我的羹汤,共产党的特务也应该喝嘛,要不然,按照中国人的礼节,一碗水就没有端平啊!哈哈哈!”
江边。蔡虹、赵强、俞珍站在船上。
吉野、松井来到江边码头。看见蔡虹,上前和他握手。
蔡虹说:“大佐先生,这一次我要亲自把大米送到上海。”
“不,蔡先生,您不能走啊。吉野说:“押送大米,由我们坂本中佐和大内中佐开军舰护送,万无一失,请蔡先生放心。楠木将军打电话来,要我们好好地请您吃一餐酒,还要对你进行特殊的奖赏。”
蔡虹知道吉野不怀好意,他嘴里说:“不客气,为皇军效劳,是我们应该做的。”转身对赵强、俞珍:“大佐君留我吃酒,我就不随船去了,你们可要当心,无论如何,要确保大米平安到达目的地。”
赵强、俞珍一怔,但在吉野当面,不好说话,只好说:“请老板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蔡虹转身对吉野说:“大佐先生,为了赴宴,我回去换一下衣服。”
“好,我等着您。”
蔡虹随手招了一辆黄包车,上车去了。
吉野对身边的龟田说:“跟上去,把隆顺中江公司包围起来,别让蔡理虹跑了。”
那边,军舰即将起航。
森增来送坂本,俩人告别。
坂本轻声:“跟我一起去江北吧,一走了之。”
森增说:“不,我不去。”
“你打算怎么样?”
“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森增君。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我来接你。”
“谢谢,不必了。”
坂本和森增深情拥抱,然后登上军舰,升火出发。
同时,粮食大船在赵强、俞珍的指挥下,也出发了。但赵强、俞珍有些不安地看着岸边,他们担心着蔡虹。
蔡虹回到中江公司办公室,他换掉外衣,穿上早已准备好的日本军服。他从窗帘的缝隙中朝楼下看去,见日本宪兵和警察向这边包抄过来。
蔡虹临危不惧,把手枪子弹上了镗,别在腰间,下楼,从边门而出。
前面来了一个日军士兵,蔡虹机灵地转过身,面向贸易公司办公楼,把枪举在手里,装作伏击大楼的样子。
那个日本兵用日语问:“看到了蔡理虹吗?”
蔡虹也用日语回答:“没发现,我正在观察。”
日本兵朝前走了。
这时,一个汪伪警察冲过来,蔡虹用日语骂道:“妈的,怕死鬼,给我上!”
汪伪警察不懂日语,但知道是在骂他,赶忙冲到前面去了。
蔡虹一跃过墙,离开了现场。
这边,龟田、倪孝和带人紧张地向前移动。
蔡虹离开后,立即叫了一辆黄包车,向江边奔去。
蔡虹来到江边,正赶上安东号军舰离岸,蔡虹一跃而上,登上了安东舰。
舰上的日军见上了一个陆军军官,十分诧异,但也没说什么,只当他是搭便船的。
蔡虹走到军舰指挥台,见到坂本说:“坂本君,我搭一个便船。”
坂本一见:“首长您——”
蔡虹示意他别说话。
坂本会意。
龟田、倪孝和指挥宪兵和警察慢慢向贸易公司大楼合围,大家都知道蔡虹枪法准,十分害怕,前进十分缓慢。好不容易到了楼梯边,还没人敢上楼。
龟田大怒,对一个日本兵狠狠一脚,这家伙才冒死冲了上去,后面纷纷跟上。
楼上什么人也没有,龟田左看右看,不见蔡虹,大失所望。这时他大叫一声:“蔡理虹跑了,全城戒严。”
街上再次出现宪兵和警察奔跑的身影,市民们吓得东躲西藏。
长江上,十条大船和两艘军舰顺流而下。
赵强和俞珍站在甲板上,看着中江城越来远了。
坂本在驾驶室里,蔡虹站在他的身边。他们注视着前面的运粮船。
经过一段航程,运粮船开始向江北方向偏去,直插玉水河口。
坂本和蔡虹对视了一下,脸上是不易察觉的微笑。
一名军官心神不安起来,他向坂本报告:“报告中佐,运粮船好象偏离了方向。”
坂本慢腾腾地拿起望远镜,好一会儿才放下望远镜说:“不会吧。
蔡虹用日语说:“那是他们绕过浅滩。”
坂本:“对,那是他们绕过浅滩。”
军官不敢说话,又观察了一会儿,再次提醒说:“中佐,他们确实偏离了方向,好象向江北开去,要不要发出警告。”
坂本说:“我们只负责保护运粮船的安全。”
军官说:“如果到了江北,我们无法保护他们的安全了。”
“江北也是大日本皇军的控制区。”
“可是,江北有新四军经常活动。”
坂本不悦道:“我们两艘军舰,还怕新四军吗?”
军官连忙说:“是。”
这时,安江号那边叫叫嚷嚷,向运粮船发出警告。
运粮船上,赵强命信号员发出旗语:“我船漏水,需要靠岸修理。”
安江号才停止叫嚷。各船舰继续航行。
安江号军舰上,舰长大内说:“怎么搞的,刚刚出港就漏水?”
不一会,前面的运粮船靠上了江北玉水河码头。接着,其他运粮船也靠了岸。
等运粮船停靠好了之后,蔡虹对坂本说,我们也靠岸吧。
安东号靠岸。同时给安江号发出旗语:“暂靠码头休息。”
大内在指挥室里看到安东号发来的信号,不解地说:“胡闹。”大内只好下达靠岸的命令。
安江号也徐徐靠岸。
坂本命令信号兵向安江号发出旗语,全体官兵到岸上集合。
与此同时,安东号首先响起了集合铃声。
安江号不知何意,也响起了集合铃。
日本军人都走下了军舰。
大内来到坂本面前问:“坂本君,为什么集合。”
坂本说:“休息一下,我说几句话。”
坂本让大家在码头上坐下来休息。
官兵陆续下舰,七八十个日本官兵整整齐齐地坐在码头上。
赵强、俞珍等一些船员身藏武器,站在日军后面。这时俞珍发现了穿着日本军服的蔡虹向她和赵强示意。惊喜得差一点叫出声来。
这时,几百名农民模样的年轻人上了运粮船和军舰。没有人制止。这是蒋锋带着新四军战士,前来迎接运粮船和军舰。
日军官兵奇怪地看着这些农民。
坂本走到日军官兵前面说:“兄弟们,我们到中国来,已经八年了。八年来,我们杀了多少中国人,现在我们得到什么?我们家里亲人,饿死在家里,没有饿死的,在垃圾堆上找东西吃;我们兄弟,战死了,我们姐妹在南洋做妓女,在中国做慰安妇。兄弟们,这就是我们的所谓圣战,现在,这个圣战已到了关键的时刻,德国佬已经打败了,意大利也打败了,日本军队在太平洋战场上也失败了,日本本土受到炮弹的轰炸,东京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各国军队已经在向日本本土行进。这就是天皇号召的圣战,这就是那些战争狂妄分子鼓吹的圣战。我们还能这样战下去吗?我们还要为这些战争狂人卖命吗。他们通过这次战争升了官,发了财,过着豪华的生活,而我们有什么,我们得到什么?是死亡,是贫困,是耻辱。兄弟们,现在中国人民起来反抗,他们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为了正义、为尊严而战。我们难道还应该向这些有尊严,有骨气的中国人开枪吗?我们难道还应该向这些热爱祖国、勤劳善良的中国人开枪吗?
码头上立刻沸腾了。
“坂本,你胡说!”大内叫道。他正要掏枪,被站在身后的赵强一把抓住,用枪顶在他的腰间。
突然,一个日本军官大叫:“不许侮辱天皇,不许破坏圣战。”被俞珍一枪当场击毙。与此同时,那些上了运粮船的青年农民,都脱下外套,露出了新四军军装,全部掏出了枪,威武地站在日本兵的周围。
日本士兵一陈骚动。
坂本继续说:“我坚决反对这场战争,我宣布,从现在起,投向中国人民,投向中国共产党、新四军,和他们一起战斗,一直战斗到把侵略者赶出中国,以此来救赎我们自己,来救赎我们的良心。”
蔡虹脱下日军军服,穿上了新四军军装,站在前面用日语讲话:“我向你们宣告:安东号、安江号两艘军舰,从现在起属于新四军。愿意向新四军投诚的,我们欢迎,不愿意投诚的,我们会宽待俘虏,战争结束后送你们回日本。我们欢迎大家参加新四军。反法西斯战争没有国界,没有国籍,没有种族之分,只要是爱好和平的,就是我们的同志,我们的朋友。大家团结在一起,为胜利而战,为和平而战。”
一名日军军官说:“我参加新四军,为中国抗战效力。”
众日军:“我们愿意参加新四军。”
突然,大内摆脱了赵强的控制,向安江舰跑去。赵强一枪将他击毙。大内掉入长江,再也没有冒头。
日军全体投诚。新四军得到两艘军舰和十船大米。码头上老百姓敲锣打鼓,一片欢腾。曾世雄、谭天木、福田都来了,他们亲切地和坂本握手。福田与坂本激动地拥抱。
龟田、倪孝和没有抓到蔡虹,只好回来向吉野报告。
吉野生气地说:“笨蛋,去了这么多人,连个蔡虹都抓不到。难道他飞了?”
“不知道,我们已布置全城戒严。”
“戒严,戒严!“吉野火了:“你们戒严了多少次了,哪一次抓到了蔡理虹?”
“是。卑职无能。”龟田肃立在那里低着头。
“蔡理虹,蔡虹,这个人真神了。”吉野突然说:“是不是躲在青帮那里?”
“青帮我们也去了。”龟田说:“蔡理虹不在他们那里。”
“这不可能,你们继续搜查,一个可疑的人也不放过。”
这时松井进来说:“大佐君,有人看见,运浪船开到江北去了。”
“哪里?”
“江北。”
“这不可能。我们有两条军舰护航。”
“两条军舰也去了江北。”
“他们到江北干什么?”吉野心想,可不能再出问题,他命令:“派两艘快艇去看看。”
“是。”松井转身去了。
江边,两艘快艇迅速离岸,向江北开去,激起了高高的浪花。
快艇经过一阵子航行,远远看见两条军舰停在那里,快艇向军舰靠拢。
舰上有新四军在坚守,新四军用日语喊:“喂,你们是来干什么的,参加新四军吗?”
艇上日军喊:“吉野大佐问你们怎么停在这儿,不是到上海去吗?”
舰上新四军说:“安东号、安江号全体官兵参加新四军了,你们也参加吧,如果参加,就靠码头;如果不参加,我们可要开炮啦!”
日军士兵喊:“我们要见坂本君和大内君。”
新四军回答:“坂本君参加了新四军,大内在长江里喂鱼呢。”
舰上一炮打了过来,差一点把艇打翻。快艇急忙转头,狼狈逃了回去。
这时,吉野和松井在办公室等消息。
艇长进来报告:“大佐君,坂本投降了新四军,把军舰带走了。大内舰长被新四军打死了。”
吉野如闻晴天霹雳:“什么?”
这时龟田进来报告:“大佐君,蔡理虹走了,他上了安东号,把我们的两艘军舰都带到了江北。”
吉野一阵昡晕,松井连忙扶着他。定了定神,他咬牙切齿地说:“都是这个蔡理虹,太狡猾、大可怕了。”
这时又有一个军官来报:“大佐群,坂本临走时,把军械库的撞针全部搬上了军舰,带给了新四军。”
“谁给他搬的?”吉野咆哮:“快把森增叫来!”
吉野气得再也平静不下来,他对松井说:“楠木将军一番心血,筹了两千吨大米,花了很多钱,这些全被蔡理虹带走了,我们怎么向将军交待。从孙俊杰护粮被劫,到这一次贷款买粮送粮,我们全被蔡理虹骗了,更可恨的是把我们的两艘军舰都带走了。这真是天大的耻辱。”
不一会儿,森增被叫了过来。
吉野问:“谁让你把军械库的武器给坂本带走了?”
森增说:“坂本君说他要带到上海去修理。”
“什么,要修理?那是我们拆下来的枪枝撞针,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森增装傻。
“你不知道?就是枪械要修理,也要请示我,是吧?”
“是我疏忽,对不起。”
“这是疏忽吗,这是犯罪。”
“对不起。”
“对不起?”吉野说:“你作为一个日本人,一个皇军的军人,你犯了同谋和纵恿之罪,我要被处死的,你知道吗?”
森增平静地:“知道。”
吉野对森增平静的态度感到很奇怪。他问:“你也反战吗?”
森增点点头。
吉野大怒,对龟田说:“把他关起来。”
龟田把森增带走了。
吉野气恨难消地对松井说:“我要打败新四军,抓到蔡虹、福田、坂本,一起枪毙。”
“是。大佐君。”
吉野坐在桌上,以手支着头:“怎么会这样?”
松井说:“国内反战同盟活动十分猖獗,我们的军队里反战同盟的人越来越多。帝国现在是人心不稳,内外交困哪!”
“太平洋战争形势不利。松井君,你想一想,我们的这个战争是不是要失败,日本是不是要战败。”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啊。再说,军队中许多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毕竟,我们是非正义战争。”
吉野站起来说:“厥尽其职吧。”转了过身又对松井说:“我对江北新四军恨透了。过去我们对他们不了解,但是他们比国民党厉害,这一次我要全军出动,一举把江北新四军消灭。不消灭新四军,我决不收兵。”
松井赞成说:“大佐说得对。目前我军在中国战场上几乎没有多大的动作,我们要搞出一个动静来,振作一下军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