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虹匆匆赶回中江,参加市委机关肃反会议。在挂着崭新的毛主席标准像的会议室里,气氛与往日自然不同。会议室里已经坐満了人,大家围着一个大方桌而坐。
曾世雄、谭天木都不在,他们到省里参加肃反去了。中江市的整风运动由副书记郑天佐主持,他一个人坐在上方,并没有给副市长蔡虹留下位子。
蔡虹找了一个靠后的位子坐下,他显然是来迟了。
郑天佐说:“同志们,今天是中江市直属机关肃反工作会议,曾世雄同志和谭天木同志到省里参加肃反会议去了,中江市直属机关肃反工作就由我负责。这次肃反,是党中央的重要战略部署,一次重要政治运动。主要任务是肃清我们党内部和社会上****、******主义的坏分子,肃清美帝国主义,国民党反动派派遣的,隐藏我们内部的反革命分子。肃反运动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学习文件,提高认识;第二个阶段,排查问题,检举揭发;第三个阶段,内查外调,落实政策。时间是三个月。肃反期间,集体吃住,任何人不得请假,更不得会见亲友,不得对外打电话、写信。违反会议纪律的,将要进行严肃处理。现在我们开始学习。”
俞珍回到自已家里已经很晚了。她见郑天佐睡在床上,自已到盥洗室洗罢脸,在一张行军床上躺了下来。
郑天佐并没有睡着,他掀开蒙在脸上的被角,瞥了一下俞珍。
俞珍睡了一会儿,没有瞌睡,她起身来,开了灯,到桌边看书。
她打开抽屉,见里面有一个厚厚的信封。俞珍本不想看郑天佐的东西,但是这个信封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看到上面赫然一行标题:《反革命分子蔡虹调查材料》,俞珍大吃一惊。
俞珍知道郑天佐没睡,她不去翻他的东西,但是她再也无法看书了,《反革命分子蔡虹调查材料》几个字是一串恐怖的惊叹号。
俞珍拿起一张纸写了几个字离开了家。
半夜的街上人影稀少。俞珍一个孤独地在街上行走。她来到蔡虹的门前,她把那张纸条塞进了门缝,转身离去。
俞珍盲目地在街上行走。她来到一所医院。值班医生认出了她:“俞局长,这么晚来看病啊?”
俞珍说:“我睡不着,再给我一点安眠药。”
医生问:“要多少?”
“多给一点儿,省得我常来取。”
“不行啊,这种药品是控制使用的,您每次只能拿一点儿,用完了再来拿,我们保证供应。”
“我工作太忙,不能经常来。”
“好吧,我就多发点儿吧。您是特殊情况。”
俞珍接过安眠药,消失在夜暮中。
早晨,蔡虹起床,他洗好脸,打开门,发现门边有一张纸条。他拾起纸条。上面是一行俞珍的字:“蔡虹,他们要利用肃反对你下手了,保重。俞珍。”
蔡虹想了想,轻松地摇了摇头。觉得肃反的目的是肃清反革命,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他没有把俞珍的信当成一回事。
但是,肃反并不象蔡虹想象的那么简单,与历次整风一样,每一个人都要过关。写自传、剖析思想,检讨,揭发他人,运动在严肃紧张地进行着。
一名干部痛哭流涕:“我参加革命思想不纯,想报仇,打鬼子,打国民党,解放劳苦大众。……”
郑天佐粗暴地打断他的话:“不要表功,现在是查摆问题。”
干部继续说:“我开始只想混口饭吃,后来想入党,想当官,想多拿工资,让父母和妻子儿女过上好日子。平时学习不够,工作努力不够,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想过得比别人好,高人一等。由于目的达不到,对领导有意见,对现实不满。这种思想极其错误,十分有害。这是我的封建主义和资产阶级思想没有改造好的表现,与共产党人的党性格格不入,与革命者的远大理想相差甚远。今后我要好好学习******思想,脱胎换骨地改造自已,不为名不为利,做一个真正的革命者,无产阶级的老黄牛。我的话完了。”
郑天佐问:“大家看看,他检查得深刻不深刻?”
众人发言:“我认为他查摆问题极不深刻,敷衍了事,避重就轻。”
“他有许多重大问题没有说。比如你有没有说过‘领导不民主’的话?”
“你就有没有说过‘工资不够用’,‘生活困难’的话?”
“你对现实不满,对党的政策不満,对人民政府不満。”
干部哭了,他说:“我没有不満,我是真心拥护党,拥护政府,拥护社会主义。我讲过错话,我一定改。做深刻检查,请组织看我的行动!”
“你要老实交待。”众口一词。
“是,是,是!”
郑天佐说:“你要重新写一份深刻的、触及灵魂的检查报上来。同时,你没有揭发他人嘛!你要检举揭发他人,这是对你的考验。”
“是,是,我一定检举揭发他人。”
“下一个。”郑天佐说:“每一个人都要说,人人都要过关。革命队伍中,不能一团和气,要有斗争性。事不关已,高高挂起,明知不对,少说为佳,这是自由主义思想的表现。在这样一个伟大革命运动中,每一个同志表现如何,是积极还是消极,是触及灵魂还是敷衍了事,敢于斗争还是做好人主义,这是对我们每一个同志革命原则性强不强的考验,也是对毛主席、对党忠不忠的表现。”
第二个干部开始做检查:“这几天我认真地学习了毛主席的文章和中央文件,对我的教育和啟发很大,感到这次运动多么及时,多么必要,我的错误也很多,我想讲出来,请大家帮助我洗澡、洗脑、割尾巴……”
晚上,蔡虹伏在桌子上写材料。标题是:“我的检查材料。”蔡虹想了一会儿,实在写不下去。他想到在灵山同鬼子的搏斗,想到被鬼子抓在牢里拷打,想到在芦苇荡里被鬼子枪击中,俞珍拖着他艰难地爬行。想到余克勤给了他一枪,是俞珍保了他一条命。他写不下去了,抽起一支烟的室内踱步。他又想到郑天佐说,‘人人都要过关’。想到俞珍的条子:‘他们要利用肃反对你下手,保重。’”
蔡虹想:“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对党对人民一片忠心,我又怕什么呢?”他笑自已多虑了。于是坐下来,继续写他的检查。
这时有人敲门。他打开门,是赵强。
蔡虹问:“赵强,这么晚还没睡觉?”
赵强说:“老板,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张云潮被捕了。”
“怎么回事?”
“他出身不好,又在国民党队伍里干过,他在他那个学习小组受到攻击,过不了关。”
蔡虹说:“张云潮是我们党安排他到敌人内部的,他在解放中江时,营救出一千多名共产党人,对解放中江做过很大的贡献。”
赵强说:“这些都不足以救他。在抄家的时候,发现了他和******的合影,手里拿着‘中正剑’因此他被定性为‘历史反革命’。”
“胡闹,不尊重历史,不调查事实,就凭一张照片给人定罪?”
“老板,您要当心。”赵强提醒。
“我不要紧。谢谢你。”
又是一次集中开会,蔡虹来到市委小会议室。他发现,今天与会者来得更早,都坐得整整齐齐,个个面部严肃,高度紧张,就象大祸就要临头的样子。
郑天佐见蔡虹来了,就说:“蔡虹来了,我们开会吧。”
蔡虹惊讶地发现,郑天佐在他的名子后面没有加“同志”两个字。而加“同志”,这已是党内的习惯。会议室的其他干部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郑天佐显然早有准备,他说:“我们的肃反运动,已经进行了半个多月了。大家学习文件,排查问题,检举揭发,进展顺利,一些同志检举揭发坏人坏事,起到了纯洁党的组织,健康党的肌体的作用。但是,”他提高声调:“有一些在我们党内隐藏很深的阶级异己分子,反革命分子,资产阶级、国内外反动派安插在我们身边的特务、内奸,还没有揭露出来。现在时机已经成熟,我代表中江市党委肃反工作领导组宣布,把反革命分子蔡虹揪出来。”
这时,早已准备好两个战士走到蔡虹身后。给蔡虹戴上了手烤。
蔡虹给这样的突然袭击惊呆了:“什么,我是反革命?你这是信口雌黄。请你们说说,我怎么是反革命?”
郑天佐说:“你不要激动,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打开一份材料不急不慢地说:“我现在宣布反革命分子蔡虹罪行:蔡虹,男,上海市人,一九一零年出生,一九三七年混入革命队伍,一九二八年钻进共产党内。先后当上了连长,营长,团长、后勤部长和副市长等职务。蔡虹出身剥削阶级,是大资本家吴富样的女婿。长期以来,蔡虹与资本家互相勾结,与大地主袁绍先臭味相投,与国民党军政官员称兄道弟,与日本驻中江头目吉野结成朋友,他是中江市黑社会青帮的把头,长期混迹于日本占领区,国民党统治区和流氓黑社会之中。在抗日战争时期,他与上海大资本家盛茂荣互相勾结,以招商引资为借口,为大资本家剥削我根据地的战士、工人和农民提供方便。解放后,蔡虹多次提出资本家不剥削,工人就没饭吃,农民要发家致富等等。他写信给远在美国的妻子吴梦远,并以要求出国与妻子团聚为由,密谋叛逃投敌……”
他翻了翻面前的材料说:“我这里有充分的证据。他给远在美国的妻子写了一百多封信,被我公安机关全部截获。不仅如此,曾经的侵华头子,双手沾满了中国人民鲜血的日本侵略者吉野,给他来了一封信,还寄来了他们的一张合影。信中说蔡虹是他最佩服的中国人。”
众人惊讶万分。
郑天佐说:“总之,蔡虹是个臭名昭著,罪大恶极的历史反革命,国内外阶级敌人隐藏在我们身边的特务,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的最危险的敌人。为此,我代表中江市党委肃反运动领导组,宣布对蔡虹进行逮捕,并对他的罪行进行进一步审查。带下去。”
蔡虹愤怒地:“我抗议,这是政治陷害!”
蔡虹被警察粗暴地带了下去。
蔡虹被关在牢房里愤恨不平,他发疯似地拉扯着铁门,叫道:“这是陷害,我要抗议我,我要出去,我要申冤。”
年轻的士兵们不知道蔡虹是什么来历,觉得这个反革命分子太猖狂,应该给他一点厉害尝尝。”
士兵们手里拿着木棒,劈头盖脸地向蔡虹打去。蔡虹一把把棒子夺去,痛心地说:“小同志,你就是这样对待一个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的新四军老战士?”
士兵们笑了:“同志,谁是你的同志?你是反革命,是特务。象你这样的坏人,就应该进行镇压,没有什么好客气的。”
“镇压。”蔡虹一把把棒子抢过去,一用力折成两截。
晚上,蔡虹被秘密转移到监狱。通过长长的走廊,警察打开了一扇铁门,这正是当年日本人关他的地方。蔡虹心里想:“我和这个地方真是有缘。当年日本人把我关到这里,现在是自已人把我关在这里。”
里面很黑,墙边有一个睡在地上的身影。警察说:“起来,好好替我看着这个罪犯。”
那个犯人起来了,他借着月光看了看蔡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蔡虹,你怎么来了?”
蔡虹感到奇怪:“你是谁?”
“你怎么不认识我。”灰暗中的人说:“我是被你抓进来的人。”
“你是?”蔡虹定神看了看:“郭玉锦?你这个特务。”
郭玉锦说:“对,我是特务,可你怎么也成了特务?白天有人告诉我,晚上要送来一个美蒋特务,与我为伍,我听了还以为遇见了同仁,原来是你,真是想不到。苍天有眼,我当年多次抓你抓不到,今天有人替我把你抓来,岂不莫大的讽刺?”
蔡虹不作声,与这个国民党特务有什么好说的。与郭玉锦关在一起,是对他莫大的羞辱。
郭玉锦继续说:“可是蔡虹,我们虽然是敌人,但我还是很佩服你。当年你一人在中江,为共产党做了多少事?弄了多少药材、弹药、物资。给日本人、国民党制造了多大的麻烦?你一个人瓦解了中江十几万的军队,张云潮、孙俊杰、孙俊海、段志平,还有廖开田,都被你收降了。你在我的屠刀下,救出一千多名共产党人,你让中江市不费一枪一弹,不死一个人,不毁一间房子,完整地回到共产党手里,你的贡献真不小呀。但是现在怎么样?你被你们自已人关在这里,和我成了一丘之貉。不仅如此,你的命运还不如我,我是长期监禁,留了一条命,或许今后还有大赦的机会。可是你,我听监狱里的人说,你已定性为反革命、特务,是死刑犯,过不了几天,被你自已队伍里的人枪毙,想一想,你是多么悲哀。我都为你心寒。象你这么样一个荦荦大才,真是生不逢时,明珠暗投啊。”
蔡虹怒斥:“闭了你的臭嘴,我们共产党人的思想和你一样吗?再废话我就对你不客气。”蔡虹朝他挥了挥拳头。
郭玉锦连忙服软:“好好好,我知道你武功好,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说,不说了。”
但是,郭玉锦的话确实起了作用。他想,自己有可能不明不白地被枪毙。要是那样,自已将沉冤百世,是人民的功臣还是人民的敌人?自已怎么向党和人民交待,怎么向妻子交待,怎么向自已的一生负责。不行,我得找组织去,找领导去。
第二天下午,监狱给郭玉锦放风,蔡虹也跟出去,走到天井院子里。他趁看守不注意,纵身跳上了屋顶,绝尘而去。
监狱看守发现蔡虹跑了,满街追捕,一时警报声大作。
晚上,王福根在家里,听到有从敲门。他开门见是蔡虹,大吃一惊:“蔡副市长,你怎么这个样子?”
蔡虹进屋说:“老王,有人抓我,我没有地方好躲,只好到你这里,你能让我在地下室里住一宿吗?”
王福根还不知道蔡虹已被捕,他奇怪地问:“到底是怎么啦?”
蔡虹问:“老王,你说,我是不是反革命,是美蒋特务?”
“这是什么话,这是谁说的?”
蔡虹说:“在肃反会议上他们说的,他们秘密地整了我的材料,不问事实,不容申辩,把一些罪名强加在我的身上,定我死刑,把我关起来了,要枪毙我。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背着这些个罪名死去,我要抗议,我要申辩,我要找领导。所以我从监狱里逃了出来,警察在街上抓我,我没有地方去,只好到你这里躲一躲。如果你认为我是个反革命,是美蒋特务,你就把我送到监狱里去,如果你认为我不是,就让我在你的地窖里过一宿。”
王福根傻了:“蔡副市长,您怎么是反革命、美蒋特务呢?您为革命出生入死,做过多大的贡献!我王福根信得过您,您也该信得过我,就是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不相信您是反革命。你放心,在我这里最安全。你进去躲着,我给你弄一点吃的。”
王福根搬开了水缸,蔡虹钻进了地窖。
这时街上正在搜查,不一会警察敲王福根家的门。
王福根把水缸复位,走过来开门。
“有人来过吗?”警察问。
“没见到人。”
“我们要抓的,就是反革命、美蒋特务蔡虹。”警察说:“看到了蔡虹要及时向政府报告,要协助人民警察抓住他。如果包庇,以窝藏犯人,要连坐,处以重罪,知道吗?”
“知道,知道。”王福根连忙说:“谁还会包庇坏人,这一点觉悟没有吗?”
“应该有这种觉悟,因为你是共产党员,工人阶级嘛。”
警察走了。王福根到厨房弄了一点吃的,然后搬开水缸,喊蔡虹上来吃饭。
吃饭时王福根问:“蔡副市长,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找领导,我要申诉。”
“是要申诉,这太冤了。”王福根也不平。
蔡虹说:“你能不能帮我把赵强找来,我要了解一下最近的情况。”
“行。”王福根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王福根把赵强带来了。
赵强一进门就说:“老板,肃反运动越闹越大,抓捕的人越来越多。市直有一个单位二十几个人,竟然抓了七八个反革命。农村也在抓人,有一个村庄,百十来个成年人,也抓了二十几个反革命。都被绳子捆着带走了,听说枪毙了不少人。”
“简单草菅人命。”
“还有一个重要情况,张云潮被枪毙了。”
“什么?!”蔡虹大为震惊。
“还有,谭市长在省里被隔离审查了。”
“他有什么问题?”
“他家庭成份高。”
“成份高能定罪?不是说‘出身不由已,道路可选择吗?’”
“没有办法,肃反工作组要出成绩。听说上面有一个抓人和杀人指标。完不成任务要追究领导的责任,只有向成份高的人身上摊了。”
“又是延安整风那一套。要赶快实行抢救运动。曾书记没事吧?”
“曾书记还在省里开会,虽然没抓,但已没有自由。”
“我要去见曾书记。”蔡虹说。
“曾书记会把你押回监狱的。”赵强提醒他。
蔡虹说:“只要曾书记说真话,我就是被押回监狱,死了也值得。我现在只要党组织说句公道话。”
在省政府招待所里,蔡虹找到曾世雄住的房间。他推门而入,见曾世雄坐在油灯下写材料,看到蔡虹,他吃了一惊。
蔡虹一屁股坐到曾世雄面前说:“政委,我被逮捕了,这一次不是日本鬼子和汉奸,不是国民党特务,是我们共产党自己,把我逮捕了,罪名是反革命,特务。这是郑天佐他们陷害我,我要申诉,所以我逃出来了。我要来问一问曾书记,当年是不是组织上任命我当后勤部长,是不是组织上派我到敌占区,国统区搞地下工作的?我的工作做得怎么样?功劳不说,错在哪里?请首长作证,我是革命者,还是反革命?他们凭什么逮捕我?凭什么把我和国民党特务郭玉锦关在一起?”
蔡虹一连串的问号,一肚子的委屈,吐完了,他看着曾世雄,要曾世雄表态,要曾世雄裁决。他等待,等待,等待。然而曾世雄不说话,他只看了看蔡虹,眼神是那样的陌生,好象与蔡虹不太熟悉,好象多年的上下级关系不是真实的。好象蔡虹所提的问题与已无关。蔡虹心里一阵冷。
过了好一会儿,曾世雄终于说话:“蔡虹,(也不带‘同志’),你不应该逃出来,要正确对待组织的审查,把事情讲清楚,相信组织会实事求是的对待每一个革命同志,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
这话使蔡虹很不满意,甚至感到痛心,蔡虹追问:“那我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是革命者还是反革命?”蔡虹就是要他说出一句公道话。
然而曾世雄不正面回答他,他说:“相信组织,相信群众,相信政策。”
蔡虹追问:“政委,您应该是了解我的吧,您应该是相信我的吧?您能不能给我一个肯定的结论。”他说的话音带有一种冤艾的情绪。
曾世雄挥一挥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他说:“蔡虹,我们都一个样,都要接受组织的审查。”
蔡虹还是不甘心,他进一步说:“说我和资本家,日本人,青红帮、国党勾结,您想一想当时不和他们打交道,能搞到后勤物资吗?说我想叛国投敌。我到国外去和妻子团聚,这有什么错,难道公民就没有出国的权力吗?”
曾世雄再一次用手制止他,并且很害怕地看看窗外。
蔡虹停止了申诉。他看看政委桌子上的纸张,上面有一行小字《关于我参加工作以来所犯错误历史交待——曾世雄》。
蔡虹对曾世雄失望了:“对不起,老政委,我不应该来打搅您。”
曾世雄说:“蔡虹,什么也不要说了,我们在一起工作的事已经过去,不提它了,现在问题是,我们都要正确对待组织的审查,你还是回到监狱去吧。”
“我知道该去什么地方。”蔡虹站了起来。
曾世雄也站起来叮嘱说:“不要说你到过我这里。”
“我知道,我是不会连累您的。”蔡虹说:“老政委,我还要说一句,郑天佐是您的下级,这个人您应该知道,他是革命队伍中的一大祸害。”
曾世雄连忙恐惧的四下看看,说:“不要归结为某个个人,肃反运动是毛主席、党中央的战略部署。”
“毛主席、党中央要求他们不讲实事求是?无辜伤害干部,随意抓人、枪毙人吗?张云潮已经枪毙了,他是我们党派往敌人那边去的,就同我是您派到敌占区工作一样,我的政委。你在关键时刻不出来说一句公道话,我会象张云潮一样被枪毙的。”蔡虹发起了牢骚。
曾世雄连忙制止:“别说了,别说了。”他站起来送客,一面惊恐不安地四下里观察有没有人听到。
离开曾世雄,蔡虹在黑暗中盲目地行走。他想:“我还要回到监狱去吗?越狱外逃,罪上加罪,更是沉冤莫辩。谭天木进去了,曾世雄自身难保,现在谁能为我说话。当初潘汉年同志介绍我参加革命。后来我搞后勤工作,曾得到潘汉年同志的帮助和鼓励。对,去上海找潘汉年同志。”这样一想他顿觉有了希望,他振作了精神,趁着天黑去了火车站,登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火车在飞速行驶,隆隆的呼啸声象蔡虹的心情一样不安、焦燥和悲愤,但还存有最后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