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敌与国门之外。
御敌与家门之外。
这事情,若只是说起来,的确是非常简单,不过只是动动嘴皮子、一句话的事情。
但~,真要做到,到底有多难,在此时,怕是没有人比袁督师更为了解了。
哪怕他花费了朝廷近乎九成的粮饷,费尽了数年功夫,精心打造的宁锦防线,但在真正的大敌面前,却简直是不堪一击。
宁远之战,宁锦之战,这两战,后金军主力,皆是轻易的便穿过了明军重兵防守的核心防线。
甚至,一度杀到了山海关的关墙下,耀武扬威。
尤其是今年的京师防御战,皇太极更是亲帅后金军主力,直接绕过了宁锦防线,转而由龙井关入关,直接杀到了京师城下。
虽然他袁督师在后金军主力转道蒙古之前,便做出了精确的预判,提前赶到了京师,就算是费尽了不少的周折,但却总算是守住了京师外围,保全了一些天子和朝廷的颜面。
但袁督师在心底里却是非常明白,皇太极这一记大嘴巴子,简直把他的脸都给抽肿了啊。
他甚至都能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啊。
但在此时,李元庆竟然来了一句‘御敌与家门之外’,而且,他似乎还真的做到了……
这……
李元庆自然清晰的注意到了袁督师的神色变化。
事实上,他一直在观察着他说出这句话后,袁督师的反应。
如果换一个讨巧的说法,李元庆其实完全可以用‘财力不足’,便将这个话题蒙混过去。
但此时,李元庆却并不想讨这个巧儿,他想更深入、更直接的试探一下袁督师的底线。
看看他袁督师,到底是真的只耍嘴皮子、要‘五年平辽’,还是他有心、力却不足。
哪怕此事要付出一些代价呢,但这代价,李元庆却完全可以承受的起。
此时~,袁督师的小脸儿红一阵儿、黑一阵儿,简直有些不成模样,但半晌,他似乎已经平静下来,淡淡一笑道:“李军门,御敌与家门之外。这想法,的确是不错。很不错。不过,本官更想知道,李军门究竟是靠什么,来做到这一点呢?”
李元庆此时却早已经是胸有成竹,原本凛冽犀利的眼神早已经恢复了平静,恭敬拱手道:“督臣,卑职所谓的御敌与家门之外,只是一个粗犷的概念。真要具体到实战中,还是要利用据点和这海岸的阻隔。尤其是寒冬时,每年,卑职都会花大力气,用在破冰上。再者,便是连绵骚扰战术。”
“督臣,长生岛毕竟是我大明的腹地。周边百姓,自是也心向我大明。鞑子若敢深入我长生岛腹地,先有这海岸阻隔,他们一时便不得过来。而后,卑职连绵骚扰,断其粮道,连夜击鼓,让其夜不能眠。长此坚持,卑职预计,他们绝坚持不到一月。”
袁督师闻言不由哈哈大笑,“李军门,本官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最大的依仗,还是这海岸啊。”
李元庆忙笑道:“督臣英明。正是如此。”
袁督师却摇头笑道:“那~,李军门,你这个战略,对岸腹地的损失,怕也不可避免啊。”
李元庆有些沉重的点头道:“督臣,要想打胜仗,就必定要有所牺牲。这个牺牲,卑职也只能承受了!”
袁督师深以为意的点了点头,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国事,艰难啊。”
片刻,他却是一笑,转移了话题,“李军门,那边是什么街?怎的会如此热闹?”
李元庆忙笑道:“督臣,这是岛上的主要商业街。长生岛的主要店铺,都集中这场街上……”
李元庆和袁督师在这边聊的‘正欢’,但一旁,陈忠的小心肝却是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上。
他简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李元庆竟然会当着袁督师的面儿,说出这般……这般‘大逆不道’的话啊。
庆幸的是,袁督师并没有当众翻脸,而是给了李元庆一个解释的机会,让李元庆从容的将这个话题周旋过去。
但若万一……陈忠简直不敢往下想啊。
这件事,等下必须要跟元庆问个明白。他,他怎么就敢这么大胆呢……
…………
袁督师在忠义峰上呆了一个多时辰,饶有兴致的询问了李元庆几乎全部的他能看到的长生岛城区的景致,这才有些阑珊未尽的下了山。
主要是山顶的气温太凉了,大家上山时,并没有准备厚衣服。
否则,李元庆估摸着,袁督师这厮怕能在山上过夜……
一行人下了山,时以至傍晚,天色已经微微黑下来。
李元庆和陈忠将袁督师送到军营内,袁督师却笑道:“李军门,陈军门,明日,你们两位,便不用再陪同本官了。嗯。本官想在城区自己逛一逛。李军门、陈军门以为如何啊?”
“这……”
陈忠登时有些无言,没想到,袁督师这厮竟然……竟然会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啊。
这已经完全破坏了历来的潜规则啊。
李元庆这时恭敬道:“督臣,岛上客商众多,加之鞑子哨探也有分布,卑职……”
但李元庆话未说完,袁督师却是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笑道:“李军门,此事,本官意已决,你不必再劝了。至于本官的安危,本官自己会照应周全的。今日,两位军门都累了一天,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着,袁督师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返回了军营内。
看着袁督师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离去,陈忠忙看向李元庆,低声道:“元庆,这……”
李元庆忙摆了摆手,“大哥,先回去再说。”
…………
回到官厅,陈忠登时忍不住的爆发了,狠狠啐道:“元庆,这****的袁蛮子到底想要干什么?他还真把他这当成是蓟辽总督了?他****的蓟辽总督能管到长生岛?能管到咱们辽南?”
李元庆这时却出奇的平静,丢给陈忠一颗雪茄,自己也缓缓点燃一颗,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大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袁蛮子是咱们的顶头上司,又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他要这般,咱们也只能是接受啊。”
“可是……可是元庆。若万一,万一被这袁蛮子看到了、听到了什么不该看到、听到的东西,咱们,咱们又该如何是好?”
陈忠简直急的抓耳挠腮。
他可是非常清晰的明了,他之所以有今天,完全是因为他的亲弟兄李元庆的提携啊。
若没有李元庆,别说享受现在这高高在上、繁花似锦的生活了,早在镇江城,他便已经与那帮老弟兄们一起,在熊熊业火中化为灰飞了。
此时,对于李元庆的利益,陈忠简直比李元庆更着急。
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万一李元庆这边遇到了麻烦,那就跟他陈忠遇到了麻烦,完全没两样啊。
甚至,陈忠都盼望着,袁督师此时是在广鹿岛。
即便他在广鹿岛出了事情,还有李元庆这边能兜着,帮他照应周全。
但~,一旦长生岛出了问题,怕……怕整个辽南都要崩盘啊。
这……
李元庆此时却已经完全放松下来,淡淡一笑道:“大哥,事情,或许也没有咱们想象的那般严重。他袁蛮子再能,还能把长生岛给拆了?再者,今天他已经亲口保证,他的安全,将由他自己全权负责。咱们还能堵着他不成?”
陈忠登时也反应过来,脸色却骤然阴郁下来,狠狠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阴声道:“元庆,要不然,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刀,将这袁蛮子了结了,一了百了!到时,就算朝廷追查起来,咱们也可将这事情,都推到鞑子的密探身上。加之,有大帅跟咱们站在一线,朝廷未必就能将咱们怎么着了!大不了,咱们就直接反了!有辽南在手,朝廷又能拿咱们如何?”
“大哥,这事情……”
李元庆的眉头不由紧紧皱起来。
乱拳打死老师傅。
别说~,陈忠这话虽然糙,但理却不糙。
若真要实行,倒真的算是一条好路,可直接改变此时辽南和东江有些被动的局势。
哪怕崇祯皇帝怪罪下来,有茫茫大海相隔,崇祯皇帝也不可能有太多的办法。
不过,若真是这般,李元庆怕就要自绝与朝廷、自绝与整个大明了。
包括海贸、人心等一系列方面,李元庆将彻底失去大明的红利。
这红利,看起来不算大,很多时候,犹若鸡肋,看似仿似了也没有什么可惜,但~,在整个大义上,包括整个大势上,却是无疑让李元庆走进‘hard’模式。
最关键的是,这不可避免的,要分裂大明啊……
虽说分裂大明,倒也并不完全算是一件坏事儿。
尤其是以大明当下的状态,明年若再旱上一年,西北那边,高迎祥他们,必定要闹腾起来。
而以崇祯皇帝的性子,一旦他李元庆做掉了袁督师自立,他必定会恼羞成怒,怕是会纠结此时能调集的所有精锐,来剿灭他李元庆。
若李元庆击溃了这股生力军,那~~,整个大明,就只剩下个空架子了。
高迎祥直接走上李自成的路,提前攻进京师城,甚至~~,提前灭了整个大明,都不是不可能啊……
“呼……”
良久,李元庆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真正冷静下来,他还是抑制住了心中的魔鬼。
倒并不是陈忠此计不好,也不是他李元庆害怕面对‘hard’模式,只是~,哪怕有大海相隔,李元庆却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同时应对大明和后金双方位的攻击。
这毕竟不是在玩战略模拟游戏。
输了还可以load,还可以重新开始。
大明一下子全面进入军阀时代,草头王并起,仿若五代十国,这简直开历史的倒车啊。
他李元庆和寥寥几个人的个人利益,的确是得到满足了,但~~,对天下的百姓们,对天下这些并不喜欢战争、只想安心过日子的百姓们,有些太过不公平了啊。
尤其是,若是真的到了这般状态,他李元庆来收拾这残局,怕也至少要浪费比现在多几倍的时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