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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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幸福

分别的时候日子很长,长得我反反复复地想在一起的事。

明明你向我走来时的目光那么温柔。

明明你始终挡在我身前宛如最坚实的壁垒。

明明你在漫长黑暗的巷道牵住我的手是我唯一的依靠。

明明你说过的,不爱一个人没有错。

可是晴川,后来,你呢?

爱呢?

【1】

屋漏偏逢连夜雨,说的就是我的处境。

等我发现我被送到成田机场时,已经是深夜,这里只有几趟回国的飞机,而此刻,最快的一班都要明天中午才起飞。我只得去找酒店,可周围的酒店基本上客满了。

我累极了,已经不想再跑去更远的地方住酒店,只是抱着我可怜的行李,待在候机大厅。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就感觉整个人不太好,感冒的症状全都显现了,可我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坚持着坐飞机回了国。结果,一下了飞机,我就晕倒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坐在我病床旁,皱着眉头削苹果的人,会是齐贤。

“你怎么在这里?”我疑惑地问。

齐贤这才发现我已经醒了,先按了铃,才坐下来,继续削已经被削得奇形怪状的苹果,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在医院,看到你被救护车送进来的。还帮你垫付了医药费,你记得要还我。”

这毒舌让我一下子就安稳起来,我是真的已经逃离了东京,逃开了季晴川。

“我说,你怎么回事,这么狼狈?你那个叫季晴川的男朋友呢?过了一晚上了,不打你电话,也不来看你,你们不会是已经分了吧?”最终,齐贤把那个奇形怪状的苹果塞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含糊地问我。

“嗯,分了。”说这两个字,我心里一片平静。

我将他偷来一段时光,现在还回去了。

难过是有的,只是在东京街上茫无目的地行走时,看着那一团团如烟如雾的樱花,忽然就想明白了。季晴川给我的幸福,我一直恍然如梦,觉得很不真实,只是因为他一开始就带着我站在云端。

因为是在云端,所以跌下去的时候,也特别的痛。

可痛也好,至少能让我梦醒了。

只是,我再一次地陷入了那个梦里。

一闭上眼睛,就会梦到。一片死寂的黑暗里,我孤独一人艰难地跋涉前行。

而这一次,我安心地任由黑暗将我包围,让冰冷将我裹住,我不再挣扎,更不再希望有光。

高烧反复,最后转成肺炎,最后慢慢地好起来。我终于不用一直吊着点滴,躺在床上了,高兴得我直想在医院的走廊上奔跑。

齐贤忽然问我:“你要不要来看看她?”

我愣住:“谁?”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齐贤带着我走到另外一栋楼,这一栋楼分外的安静,一点吵闹声音都没有。我们上了三楼,齐贤推开其中一间病房门,对我说:“到了。”

门打开,病房布置很简单,只是所有有棱角的东西都被磨平了。一个我熟悉的人盘腿坐在病床上,她对我们的出现,也只是抬了抬眼,之后转过头,继续看着光洁的墙壁发呆。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墙壁,墙壁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比起最后一次见到她,她歇斯底里的模样,现在的她安静得让人害怕。

“安楠?”我喊她。

但她没有理会我。

“她听得到,但是不理人。”齐贤小声对我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也不知道。”齐贤的声音有些懊恼,“等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被送到这里来了……”

“这里……”我咀嚼这两个字,忽然意识到什么,“这里是?”

“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精神科而已。万安楠的父母觉得她精神出了问题,送她来看心理医生。已经……快四个月了。”

四个月,万安楠这样子已经这么久了……

而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轻轻地走过去,坐到万安楠身边。她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目光又回到了墙壁上,仿佛那里有什么超级有趣的东西一样。

“你在看什么?”我忍不住问。

“没什么呀。”她居然回答我了。

我有些高兴,继续说道:“没什么,那你为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她却紧紧抿嘴,再也不愿意开口说一句话了。我再问她,她却连一个目光都懒得施舍给我,反而孩子气地背过身去。

又坐了一会儿,护士来了,委婉地告诉我们探视时间已经结束了。

我们离开病房去找万安楠的主治医生,但对方却什么也不肯说。只说,病人的隐私,不能够向我们透露。

“去外面走一走?”走下楼,齐贤忽然建议道。

我的心情很乱,点了点头答应了。

一开始,我们在医院住院部的楼下走了走。气氛很沉重,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

“她有一段时间,总是打我电话,一个晚上要打好几十通。开始我不愿意接,但她多打几次,我又嫌烦,想听她到底有什么事,可是接通之后,她一句话也不说。我问她,她也不说。我挂了电话,她又会打过来。我烦不胜烦,就把电话号码换了。”

齐贤说着说着,就颓丧起来。

“我也没想到她会变成现在这样。那一天,我还在上课,突然她姐姐就找上来,把我叫出去,甩了我一巴掌,然后扔给我一个日记本,又把我带到这里。我只是没办法喜欢她而已,可是她变成这样,我脱不了干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每天来看她……可是,就算这样,她也一点起色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说:“会好的,会好的。”

只是我这么说,我也很茫然。

晚上我一个人坐在病床上,翻开齐贤留给我的万安楠的日记。

她的日记写的很乱,很多页就只是写满了“齐贤”两个字,密密麻麻的。甚至有一页“齐贤”两个字似乎是用鲜血写成的,干涸之后变成了触目惊心的褐色。我从来不知道,她对齐贤的执念,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她写她七岁的时候,跟着大家一起去游泳,她很笨拙怎么都学不会,只得套着游泳圈在池子里百无聊赖地划着水。

他们班上的男同学起哄,恶作剧猛然将她的游泳圈抽走了,她拼命地挣扎,却还是一径地沉下去。而齐贤救了她,她被救起来,睁开眼就看到齐贤皱着眉头呵斥那帮男生。

就是那一刻,她就知道,为了他她什么也愿意做。

她还写了我父母的那场葬礼。

他问我:“她是你们班的?”只是他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我对他意义不同平常,所以她才会接近我。

她说,她其实想撮合我跟齐贤的,只要齐贤高兴,她什么都愿意做。可是我根本就不喜欢他,没有资格站在齐贤身边。

她决定表白。

她被拒绝。

她自暴自弃地跟其他人在一起,幼稚地希望对方能够多看自己一眼。

他开始不理她。

他渐渐地不接她电话。

最后,只剩下“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她说听了很多天这句话,突然地,就觉得很累。从来没有过,这么累。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恨不得瘫在床上算了。

闭上眼,捂住耳朵,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是不是,就会开心一点点?

最后,她这么问。

【2】

第二天,我被通知已无大碍可以出院。整理行李物品的时候,我才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我也没有在意。

齐贤说送我回家,又送了一束花,庆我痊愈。

走之前,我又去看了万安楠。她还在睡,我从病房门口的窗户望里看了半晌,最终悄悄地离开了。

“以后可以再来陪她。”齐贤安慰我道。

我点了点头。

春天的阳光那么明媚,一切都在复苏中,所以万安楠慢慢地也会好起来对不对?

齐贤依旧骑着他的“小绵羊”,只是说,头盔被表哥家的孩子拿去装水玩坏了,所以会有点冷。我并不介意。

只是车子行到一半,他突然将车停了下来,问我:“冷不冷?”

没等我回答,他又说:“我看到那边有奶茶店,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买。”

他说风就是雨就跑开了,我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守着他的车。

很快,他带着两杯暖热的奶茶回来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察觉到,春天的风实际还是带着冬日的寒凉的。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奶茶,忽然就听到齐贤问。

“你跟季晴川分手了,那可不可以跟我在一起?”

我一惊,手中的热奶茶摔了出去,掉在地上。褐色的液体流了一地,仿佛是眼泪般。

“你说什么啊?”

“你都跟季晴川分手了,那为什么不可以跟我在一起?”他孩子气般固执。

我气了:“现在万安楠还在医院呢,你说的什么话?”

“她生病了,有医生治好她,我承认我对她有愧疚,可是我也要过自己的生活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齐真,你不能把一切都归咎在我身上,我没有办法喜欢她,就算她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是不喜欢她。我不能因为不喜欢她,就再也不能喜欢别人了,再也不能跟别人在一起了。”

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昨天还在我面前颓丧愧疚的齐贤今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过了一会儿,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我没有把一切都归咎在你身上。可是,你知道吗?我跟万安楠是朋友。你可以喜欢任何别的人,跟任何别的人在一起,但我不行。”

“可她根本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朋友过啊——”

我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她没有把我当朋友是她的事情,我是把她当朋友的。再说了……我对你,从来没有过超出朋友之外的喜欢。”

过了许久,齐贤将他那杯暖热的奶茶,递到我面前。

我看着纷飞的柳絮,并不想理会他。

他蹲在我面前,高高大大的人,缩得跟一只失了主人的金毛寻回犬一般。

他仰着头问我:“真真,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救我呢?”

“救一个人,就是一定是因为喜欢一个人吗?”

他好长时间内都没有说一句话。

【3】

很快,我回到学校上课。

顾芳青看到我,突然朝我扑过来:“齐真,你消失这一段时间去哪里了?电话一开始打不通,后来就是空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急死我了!”

“手机掉了,感冒了,住了一阵子医院。不用担心,有朋友照顾我。”

“哪个朋友?”

“高中的一位朋友。”我不想多说。

顾芳青将我拉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老实跟我说,你跟季晴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失踪的这一个星期,他都来学校找了你两回了!”

我被这个消息炸得头晕眼花,心花猝不及防地朵朵开,但很快我压抑住了:“没什么。”

她担忧地看着我。

我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笑了笑:“马上就要上课了,我都已经缺了这么多课,都不知道老师讲到哪里了,我得先看看书。”

也许是有了顾芳青的话,下午出了教学楼看到季晴川我一点也不讶异了。

他一身黑色的西装,低着头,手指间一支香烟。似乎是瘦了些,整个人散发一种凛冽的气势。

他抬头就看到了我,很快就朝我走了过来。

我察觉到周围的人看好戏的心态,便直接向他走了过去,只是越过了他,走到了他车前。

他回过头来,目光之中竟然有几分不置信。但他很快就调整了失态,走了回来,打开驾驶座坐了上去。

“听说你生病了,现在好了吗?”车子开出了一段距离后,先前凝滞的空气随着他这一句话开始逐渐流动。

他是从哪里听说的呢,想必是顾芳青吧。

我满心苦涩,转过头去,佯装我还好:“还好。毕竟已经是一个星期前的事情了。”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不知道你生病,打你电话你一直不接,回国也找不到你,我以为你又闹脾气。知道你生病,但我……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过了会儿,我又说,“谢谢你。”

他苦笑道:“什么时候,你对我这样客气了?”

我转过头来看他,他的神情苦涩,这副样子并没有比我好多少。

几乎是瞬间,记忆翻滚。

长而幽深的巷子尽头,他披着一盏灯火,目光清冽得近乎温柔。那天清晨醒过来,他握着的我手,虔诚地低语:“愿我们岁月静好,平安到老。”

眼泪来的猝不及防,我狼狈地转过身去,想要捡起我一地的哀伤。

车子戛然停住,身上就多了一个温热的躯体:“想要判我死刑,至少也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顿了一顿,然后他说。

“我知道你到东京去了。我打不通你电话,就去机场找你。来回找了好几遍,广播了好几遍,可是你就是没有出现。我让人帮忙查入境记录,你来了。你怎么敢——”

他语气发狠,但很快就又平静了下来。

“后来我知道你从成田机场回的国,我也回来了,只是怎么都找不到你。就在刚刚,你明明看着我,却跟我擦肩而过。齐真,我……”

季晴川从来都没有这么多话,甚至他从来都是从容镇定的,不轻易将自己的情绪显露。

面对这样的他,我呆住了。

【4】

那一天到最后,我跟季晴川也没有完全摊开来说。

最后,我只是抱着一丝期望,艰难地问他:“你知道我去了东京,那你一定也猜到我看到什么了,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只回答了我一句话:“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事实到底是怎样?但他完全没有解释下去的意思,反而问我:“你生病一直跟齐贤在一起,你们就没有什么吗?”

“是顾芳青告诉你,我生病的时候跟齐贤在一起?”我失望透了。

他的沉默间接地证实了我说的话。

“你不问我实际情况,反而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疑神疑鬼?”

“我现在不是在问你吗?”

曾经我以为与季晴川在一起,我是不可能享受到普通情侣之间的吵架了。

他的成熟、包容,使得我们之间他总是处在主导地位,他细心地安排了一切,而这一切里自然不可能包括我们俩的吵架。

只是现在,面对季晴川的吃醋行径,我却只觉得疲惫,没有一点欣喜,一点都没有。

我们不欢而散。

之后,季晴川依旧世界各地、全国各地飞。

只是走之前,他给我寄了一部新手机,里面就只存了他的号码。他时常会发一些照片和只言片语回来,诸如拍一张会议中的照片,然后跟我说:“九点半开始,估计要谈判个几天。”

如果有宴会,他还会拍摄他的女伴给我看。之前我在京东看到的那张面孔时常出现。他说她的名字,叫COCO。生长在美国,行为做派都很西化。

我忍不住打电话给他:“你不要给我发这些了。”

他居然笑了,说:“你不生我气了?”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你每天在我面前说别的女生,我怎么可能会不生气!”

“别气。”他说,然后话筒似乎是递交给了别人,一个爽朗的女声传来了过来,“嗨,我是COCO,我已经结婚了,不可能会觊觎你的季啦。”

我怀疑季晴川根本就是故意让我难堪。

当然,直接就挂断了电话。

他很快发来短信:“好了,我错了,不要生我气。”

我又轻易地原谅了他。

齐贤经常约我一起去看万安楠,我发现齐贤跟我一起在的时候,万安楠并不愿意理人,而我一旦离开她的视线,她就会变得稍微活泼一些。我就故意跟着齐贤形影不离,果然让我发现她在悄悄地瞪我。

如此两三次之后,我把我的发现跟齐贤说了。

“我觉得她还是很在乎你。”我轻声说。

齐贤却很生气:“我就知道她在假装,她总是这样,欺骗我很好玩吗?”

我摇摇头:“她不是想欺骗你。”

“不是欺骗我是什么?”

“她只是喜欢你。”

齐贤嘲讽地笑了,“喜欢我,我就得顺着她?这是什么道理。我宁愿她去喜欢别人,也不要她喜欢我。”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反驳。

爱情啊,就是这样一个磨人的小妖精。

万安楠需要的不是我,我也就减少了去探望她的次数。而季晴川总算忙完了,他准备回学校准备参加毕业答辩了。

那一天,我们约好在他公司见面。在那之前,我刚独立完成了一篇专访,累得眼圈浓重得都快变成熊猫。因此,当天我仔细地打扮了下,还化了一个淡淡的妆。正要出门,门铃却响了,我打开门,看到万安楠。

她一看见我,就伸手用力甩了我一巴掌,不等我说什么,就捂住脸崩溃地蹲在地上大哭:“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你还要来破坏我?你现在幸福了,有季晴川做你的男朋友,有好朋友陪在你身边,学习有导师帮忙,你什么都不缺了,为什么还要跟我抢齐贤!你就不能放过齐贤,放过我吗?”

这一巴掌甩得我眼冒金星,对于她的指控我更一头雾水,根本没明白她在说什么。我以为她还在医院住着,至少半个月前,我最后一次见她,她还是半死不活地在医院不理任何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齐贤这么多年,你知道他对我的意义,为什么还要横插一脚?”

所以说……齐贤和你之间的事情,关我什么事?

鉴于她情绪如此激动,我只好尽量语气平和地说:“你说的……我根本就不明白,你和齐贤之间的事情,你该找齐贤,而不是找我。”

我以为我说得已经足够清楚了,万安楠听了我这一句,却扑上来又要甩我一巴掌。

幸好我反应迅速躲开了。

她却咄咄逼人地冲着我而来,“你不明白?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是你向齐贤揭穿我只是在做戏的吗?我本来不是在做戏,只是因为有他陪伴,才渐渐地好了起来。他也愿意跟我倾诉很多事情,任何事情。我不过就是在你的事情上做了一次推手罢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你不是已经有了季晴川了吗?你扪心自问一下,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而你,用你那张楚楚可怜的脸蛋,已经骗到了这么多,我就骗这么一回,碍着你什么了,非得要揭穿我?”

她步步紧逼,说一句话,就用力推我一下,我只得步步后退。

突然,我听到一声加长的鸣笛声,一声怒吼“齐真”,紧接着我被人用力一撞。倒转的世界里,我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被高高地抛起,然后重重地摔出去。

我听见我自己压抑不住的尖叫声:“晴川——”

我先是手脚冰凉,紧接着冲了过去,却慢慢地跪在了他身前。

“不——”

他闭着双眼,血从他身下不停地流出来。

不,不,不!电话、电话——手抖着,按了好几次键,我才拨通了医院的电话。

镇定、镇定、镇定!我一定要镇定!

口齿清楚地说明了时间地点之后,我问我还可以做什么,比如止血什么的——天啊,天啊,血千万不要流了!千万不要再流了——

对方说,最好不要移动患者,可能肋骨断了,有内出血,千万不要移动患者。我心里默念,不能动,不能动他。可是看着血似乎永无止尽之后,我真的恐慌了。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对方的声音就好似一根救命稻草,我拼命地问她,救护车什么时候会来,怎么还没有来,到底来了没有?现在已经到哪里了?

对面的人回答了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求求你了,求求你们,能不能再快点……”

【5】

那之后的记忆都模糊了,我只记得我死死扒住送季晴川的担架,听到有人喊给她打镇静剂,之后我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过来,齐贤坐在我身侧。这场景多么眼熟,第一次我感激他,感激他在我无助伤心的时候,出现在我眼前,而现在我恨不得他立马消失。

我试图坐起来,却因为用力过猛,又倒回了床上。齐贤伸手扶着我坐起来,我却推开了他的手。

“他怎么样?”一开口我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沙哑得近乎失声。

“还没有出手术室。”顿了顿,他说,“万家的人带着万安楠跪在手术室外面。”

我一想到季晴川心就绞痛起来,现在听说万安楠竟然跪在手术室外面,我呵呵笑了声,看着齐贤:“我现在走不了,你帮我找个轮椅过来,我要过去守着他。”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给我弄来了轮椅,还抱着我坐了上去,不顾我的拒绝,推着我朝手术室走去。

手术室外,我看到季叔叔、季阿姨,甚至连在伦敦的晴天都在,而万安楠就在他们对面跟一群陌生人一起跪着。

她听到响动,看到了我,忽然就大哭着朝我爬过来。

“齐真,我不是故意的啊!我才二十岁,我不想在牢里度过一生,我求求你,求求你,去求求季家人,我不要坐牢啊!”

我看着她,又抬头看看仍旧闪烁着“手术中”三个大字的手术室。

我不懂,为什么万安楠到这个时候,会以为季晴川躺在加护病房生死难测,跟连小雅那件事情一样,只需要我一句话,她便可以转危为安,光明正大地当成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走在阳光下?

这样的万安楠太可怕。

凭什么爱一个人就可以肆无忌惮、理直气壮地伤害另一个人?而伤害了别人,就可以说一句“我不是故意的”,就完全抵销了她的过错?

我看也不看她一眼,自己动手转动轮椅,艰难地朝季家人走去。

晴天上来,眼睛红红的,明显哭过:“你怎么了?”

“我没有事,就是没有力气站不起来。”我的声音沙哑,说完这一句,我的喉咙就痛得好似被火烧火燎。但我不在意,而是问,“晴川怎么样?”

晴天眼眶立马又红了,忽然抱住我饮泣。

我的心刺痛,眼睛也跟着流了下来。

我压抑着,转头看着手术室。

此刻,唯有等待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万安楠一家,最后还是被齐贤劝走了。他走之前,似乎想跟我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在我们几乎陷入绝望的时候,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我们迎上去,他只说了一句:“暂时脱离了危险。”就走了。我们还想问具体的情况,却被护士拦住。

“现在我们要送病人去加护病房,会有十分钟的探视时间,只允许两个人进来,你们商量好了,就跟我来换无菌病服。”

我往后退了一步:“叔叔阿姨,你们去。”

季阿姨与季叔叔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季阿姨上来握住我的手,“好孩子,你跟晴天进去,帮我好好看看他。我跟你叔叔去问医生具体的情况。”

我的眼泪再一次止不住,哽咽着点了点头:“好。”

我和晴天跟着护士去换无菌病服,一项一项地记住护士说的注意事项。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若不是身上那一堆仪器,我会以为他只是累了,睡得正好。他的唇色特别苍白,上身赤裸着,我却不敢细看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痕。

他的呼吸打在呼吸罩上,氤氲出白色的雾气。我看着屏幕上上下缓慢跳动的绿线,听着那不时响起的滴一声,忽然满心感激上苍。

我尽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哭,贪婪地将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护士提醒时间到了,让我们出去。

走出去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一眼。

他静静地安睡着,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打扰到他的。

当天晚上,我们依旧守在医院。半夜的时候,铃声忽然大作。我们眼睁睁一群医生冲进了病房,进行紧急抢救。这样的紧急抢救,我记得,一共三次。每一次,医生都说情况不够乐观,但每一次他都挺过来了。

第三天,危险期总算过了,他却一直没有醒过来。

第四天的时候,季阿姨让我陪同她回家一趟。

季家冷清清的没有什么人,每个人都愁云惨雾的。是啊,晴川就躺在医院里,生死难辨,又有谁会高兴呢?

季阿姨让我坐下来,她第一次谈起我跟晴川的恋爱。

她说:“他第一次跟我说,不愿意你难过的时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之前。他不同意我去找你,他觉得我会吓到你,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我的办法最快刀斩乱麻。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喜欢你。”

说着,她摸了摸的手背:“我也喜欢你。你们在一起,很好。”

“阿姨。”我忍不住叫了她一声,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阿姨知道你难过,阿姨也难过啊。我的孩子,他从没遇到这样的事情。他现在的情况稳定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阿姨只要想到……就觉得,心被割掉一块一样痛。”她说,“你还小,以后会遇见更好的人啊。”

我忽然就不明白她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呆愣愣地看着她。

“我本来想,让晴天跟你说的,可是仔细想了想,还是我来说。我们认真地问过医生了,都说……都说,他恐怕醒不过来了。季家也算有点名望,在国外也有些人脉。我们找了纽约的一位医生,只等晴川的情况一稳定,就把他带到国外去。”

“治好的几率高吗?”我问。

“比国内高百分之二十。”

我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那很好。我只要能陪他一段,就一段时间就好。”我努力地平稳呼吸,“阿姨,您不会反对吧?”

“傻孩子,傻孩子。”

我不傻,我一点都不傻。他将会活得好好的,那我还有什么可求的了呢。

【6】

季晴川被送走的那一天,我没有去机场送行。他们走得静悄悄的,而我在学校准备期末考试。我的情绪一直平复不下来,但这并不妨碍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原因很简单,在我得知季晴川将被送到纽约时,周京平教授忽然就跟我透露了一个消息。

在七月,要是我能顺利进入K公司实习,而后通过公司的考核,就将获得被派到哥伦比亚大学留学一年资格。

K公司是国内有名的传媒公司,前身是香港英皇的一个团队,后来分出来组了一个公司。主营是电视剧,目前正在起步中,需要各种人才。

根据周京平教授给我的内幕消息,他招收的这一批实习生,主要是想作为公司的长期员工,要签下30年卖身契,因此才会有如此待遇。

这对我来说,是绝境里的一缕光。

我一定要进入K公司,并且成为其派遣到哥伦比亚大学留学的学员。

六月初的时候,齐贤忽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万安楠自杀了,跳楼。”

我愣了一下,低声问:“那葬礼是什么时候?”

“下个星期。”他说,“你来吗?”

我想了想:“他们不会愿意看见我。”

后来,季家依旧将万安楠以过失致人重伤罪告上法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一天万安楠家人跪求无果,离开前,那怨恨的目光。

之后的事情我并没有过多的关心,只是,她的消息还是时不时透过齐贤传过来。听说她真的疯了,整天疯疯癫癫的。后来,事情不了了之。我没想到,她竟然会自杀,还是选择跳楼那么决绝的方式。

“她最后还是说喜欢我。”齐贤说。

“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什么错。不爱一个人,并没有错。”

是啊,不爱一个人,并没有错。

只是在整个事件里,最无辜的季晴川,至今却依旧没有醒。

分别的日子很长,长得我只能反复地想在一起的事情。

我反反复复地回忆,我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你的,我们的第一次牵手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第一次拥抱时你的感觉又是怎样的,第一次亲吻前你说了什么话。

后来我们发生了第一次争吵,第一次闹分手。

最后我们又怎么会分开的。

思念入了骨,我只好把自己弄得很忙碌。

除了自己专业之外,我还阅读学习了许多关于影视剧的内容。在季叔叔的介绍下,我认识了一些圈内人士,虚心跟他们交流。

考完试,周京平教授找了我一次,他跟我谈之前写的分析课题。

说到一半,他忽然说:“齐真,你把自己逼得太紧,失了分寸。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怀疑等你去K公司面试,他们只会看你一眼,就把你刷下来。”

听了这样的话,我只是苦笑:“我也没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不去想季晴川,没有办法不担心他,我想尽快地去到纽约找他,我已经孤注一掷。

“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困兽,在做临死前的挣扎。”周京平摇了摇头,“我建议你好好休息,睡个觉,跟朋友去逛街,聊聊天,做个美容。”

我离开他的办公室,下楼的时候,看到楼梯口镶嵌的镜子。镜子里的我,脸颊深深地陷下去,眼睛底下一团乌黑,整个人好似多年没有睡过觉一样憔悴不堪。

这样狼狈的我,如何能进入K公司,获得留学资格?

我听从了周京平的话,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先蒙睡了两天的觉,而后出门逛街。学校已经开始放暑假,除了部分人还留在学校,打暑假工之外,大部分人都回家了,包括顾芳青。所以我也不知道约谁一起。

但还好,就算全世界都很喧嚣,一个人的世界还是很安静。

而后,我去参加K公司的笔试。

笔试主要是一些专业性质的问题,根据这两个月的突击,我对自己有一定的自信。第二天下午,对方就通知我参加面试。面试我的是一位看起来年纪不超过30的女性。

她画着淡妆,一袭白色的雪纺曳地长裙,看起来好似随时可以去度假,而非在公司上班。

她约我在星巴克见面。

那家咖啡馆就在他们公司楼下,约的下午四点。我乘坐地铁,穿过大半个城市,行至的时候,商业广场上已经有许多的人架起了麦克风,弹着吉他,唱着忧伤的离歌。

我到的时间还早,星巴克里人却很多。大多数人拿着电脑,对着ipad,看似悠闲地忙碌着。

她到的时候,看着我摆在桌上的咖啡,问我要发票,说给我付账,我回去报销。

我哪里敢,她只是笑笑,说:“你要习惯。”

她叫了一杯卡布奇诺,自我介绍:“你好,我姓徐,徐佳妮。”

“你好,我叫齐真,大学在读,唯一值得骄傲的是,成绩还拿得出手。”她的态度温婉,让我不由自主地卸下了心防。

“先来说说,为什么想要来我们公司呢?”

这个问题我预演过很多遍,我可以说,我是因为仰慕你们公司的文化,我是听说你们公司的名气,我想成为其中的一员。但最后,我选择了说实话。

“介绍我来参加应聘的教授告诉我,如果能进入,成为优秀的学员,就能获得前往哥伦比亚大学学习的机会。”

她微笑地看着我。

我继续说下去:“我想去纽约,那里有我很重要的人。”

“哦?”

“他在纽约接受治疗,我希望能陪在他身边。”

“那你应该直接去纽约。”她意有所指地说。

“他是个很优秀的人,在之前,我一直为自己配不上他而自卑。我希望,他醒过来,看到的我,已经成长,足够优秀,足够强大,能够与他并肩。”我笑了一下,“我知道怀着这样的目的很不单纯,只是……我想不出更好的方式,能够两全其美。”

她喝了一口咖啡:“世界上两全其美太难。”

“是。”我承认,“你能给我机会进行面试,是至少对我笔试的成绩较为满意,我想过很多应对面试的方式,但最终我想坦白。因为,我的秘密终将有一天暴露在阳光之下。”

“你很有自信。”

“我只是……太着急了。”

那一天,我想,我是已经压抑到顶点了,才会在这最后且最重要的场合,滔滔不绝地掏心挖肺。

后面的话题渐渐转向专业方面,我懂的,我一一诉说;我不懂的,就厚着脸皮问。而后在后来的谈话中,将我听到的思考出的东西,说给她听。

我们聊了很久,我一直记得咖啡馆反复在放一首钢琴曲,我回家后在网上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曲名。

我只记得它的旋律是那么柔和,似小溪流缓缓地淌过滋润了我的心间。

聊到最后,我们两个人静静地坐着。

她忽然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后来,我们不得已分开了,我虽然很想他,却没有勇气去寻找他。我很羡慕你的勇气,我也欣赏你的勇气。”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

我向她告辞离开,已近七点,天色却还亮,只是灯已经渐次亮了。

广场上唱歌的人,由原来的稀稀落落的两三人,变成了每隔三米就一位。有些人被很多听众围着,有些人只是孤芳自赏地独唱着。

我站在那位孤芳自赏独唱的人不远处,听着他唱一首乡愁的歌。他的声音明亮,更适合一些情歌,而不适合这沉重的愁,他却执意地一首接一首唱着。

手机响起,一条短信出现在屏幕上:“你的才能让我无法放弃你,尽管你过于在乎他,是一个很不确定的因素,但是你说服了我。后天上午十点准时来公司接受第一次培训。”

是面试我的徐佳妮发来的。

而一直唱着乡愁的歌者这个时候换了一首情歌,唱道:“我要稳稳的幸福,能抵挡末日的残酷,在不安的深夜,能有个归宿……”

我抬起头,已近深蓝的天空,数颗星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

收起视线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知道,我正慢慢地走上了我和季晴川的“稳稳的幸福”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