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低头看了看顾云哓的睡颜,她睡得并不安稳,柳眉紧蹙,面色苍白,比起对上黑熊的英勇,如今却带着几分柔弱。
这个小丫头临危不乱,倒是叫人刮目相看。
萧夕凛后来去看了黑熊的尸身,四支羽箭,除了被熊掌折断的,一支落在树干上,应该是刚开始的时候顾云哓依旧有些慌乱。
余下的两支,都结结实实落在黑熊身上。尤其一支还刺入了黑熊的眼睛,若非如此,顾云哓恐怕很难逃得了。
若是平常的姑娘家,只剩下四支羽箭,早就绝望地放弃了,唯独顾云哓挣扎着要活下去,这才勇于对付一头比她高大许多的黑熊。
萧夕凛双眸微沉,眸色几乎要与黑夜交融在一起。顾云哓最后遇到的人是顾云妍,羽箭也都是她拿走了大半,他不得不怀疑,这一切很可能是顾云妍的手笔。
但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真有这么大的能耐,既知道猎场里有一头跑到东区里的黑熊,又事先取走羽箭叫顾云哓陷入危险之中?
一切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萧夕凛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巧合。只是顾云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就值得商榷了。
原本也只是他的猜测,无凭无据,谁也不能肯定会是顾云妍做的。
但是这个丫头太沉不住气了,比萧夕凛预料中更加按耐不住,这才真切地让他抓住了头绪。
顾云哓在梦中再次看见被黑熊追着跑的情景,心跳加速,手心里全是冷汗,绝望几乎把她给淹没。
这时候的她把羽箭全部都送给了顾云妍,自己被黑熊追上,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心里满是悔恨和不甘。坐骑被杀,她软绵绵的双腿一直往前跑,却越来越慢。
黑熊嘴里的腥味已经能闻到了,顾云哓痛快地看见自己被追上,然后黑熊举起了爪子,朝着她的脑袋拍了下来……
顾云哓猛地睁开眼,满头的冷汗,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忽然瞥见榻前的黑影,她吓了一大跳,张口就要叫出声,却被对方察觉,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萧夕凛附身凑过来,轻声道:“委屈姑娘了,只是姑娘若果大声叫唤,只怕要引来其他人的。”
顾云哓瞪大眼,还没完全从噩梦中回过神来,冷不丁对上那张俊美的容貌,愣愣地点了下头。
“不必担心,一切都过去了。一双熊掌我明日就让人送来,叫侯府的厨子烹煮一番,给姑娘尝尝鲜?”熊掌难得,虽说黑熊最后是萧家卫猎杀的,但是没有顾云哓之前伤了黑熊的眼睛,也不会那么容易,分一对熊掌给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萧夕凛的安慰跟别人不同,若是姬柯冉在此,肯定会搂着她的肩膀,温和地安抚自己,甚至会握住自己的手,陪着顾云哓,让她能安睡。
太傅大人却直接得多了,黑熊不是欺负她,叫顾云哓差点丧命?
如今死了,顾云哓吃完一对美味的熊掌,自然就会忘却黑熊给她带来的恐惧,只剩下一腔美味了。
这样想来,刚才的噩梦带来的不适仿佛消散了不少,顾云哓的唇边甚至挑起浅浅的弧度:“那就多谢大人了,小女子还没尝过熊掌的味道。侯府带来的厨子定然懂得如何处理这难得的佳肴,就是从大人口中夺食,小女子有些过意不去。”
“不管清粥小菜,还是珍馐佳肴,都是用来填饱肚子的,没什么区别。”萧夕凛大手一挥,浑不在意。
顾云哓好笑,若是那些对熊掌趋之若鹭的富商听到萧夕凛这番话,只怕要郁闷死的。
他们砸下千金,摆足场面,四处寻来难得的食材做成佳肴品尝,突显自己的身份不凡,如今在萧夕凛的嘴里,倒像是白费心机了。
萧夕凛闻见顾云哓身上淡淡的药香正是自己熟悉的,眉眼一缓:“送来的伤药被顾夫人送回来了,小童只来得及偷偷塞了一瓶给姑娘的丫鬟。连续抹上三天就能结疤,不出十天就恢复了。”
他从袖里取出一个瓷瓶,放在顾云哓的手里:“我这里还有,来的匆忙,只带了这么一瓶。若是用完了还要,只管让你家丫鬟去隔壁拿。”
萧夕凛倒是大方,这伤药闻着味道就知道药材难得,极为不凡。如今顺手就送给她两瓶,其中一瓶还是贴身携带,拿在手里依旧残留着萧夕凛的体温,顾云哓只觉得心里头暖融融的。
“多谢大人赠药,”顾云哓柔声感激,话锋一转又道:“只是母亲的举动实在奇怪,按理说她不该会如此明显要得罪大人的。”
如果不留情面地拒绝,简直是给萧夕凛一个没脸。
他好歹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又是一品太傅,姬嘉倩没道理会不乐意跟萧夕凛交好。
偏偏平日见面客客气气的,这时候倒是疏离客气,恨不得把萧夕凛推得远远的。
萧夕凛俯身,对上她的双眼:“顾夫人的容貌跟安国候和侯夫人并不相似,甚至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顾云哓一怔,面色不由古怪起来。
的确正如萧夕凛所言,安国候长得虎背熊腰,又是方正的国字脸。侯夫人一张瓜子脸,年轻时也是清秀可人。只是姬嘉倩比起两人,容貌却美艳得惊人。
二老爷跟安国候有三四分相似,大老爷应该也是如此,相貌并非十分出色,却是方方正正得很。
难不成姬嘉倩是安国候跟什么美人春宵一夜之后留下的,养在侯夫人膝下?
顾云哓皱眉,这样却有些说不通,毕竟侯夫人对姬嘉倩的宠爱是真真切切的,丝毫不见半点生分。
若说是自家夫君跟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抱来养的,侯夫人就算表面宠着姬嘉倩,心里总有一点疙瘩,哪里能像如今这般毫无芥蒂?
若说是侯夫人跟别的男人生下姬嘉倩,那就更不可能了。安国候府戒备森严,侯夫人要跟男人私下苟且不止一次两次,还在安国候的眼皮底下,怎可能瞒天过海?
顾云哓回过神来,才发现两人近在咫尺,萧夕凛温热的气息似有若无地喷洒在自己的脸颊上,顿时耳根微红,面上火辣辣的。
这么一个美男子就在跟前,任是谁都很难无动于衷。
知道萧夕凛担心隔墙有耳,声音放得极低,靠的近,让她一个人才能听见。
顾云哓稍稍往后一扬,萧夕凛已经从善如流地退后一步,叫她心底偷偷松了口气:“太傅大人的意思,小女子不是很明白。”
而且这样的秘闻,萧夕凛又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安国候对姬嘉倩这个女儿的宠爱是真真切切的,看她再次出嫁到顾家,那价值不菲的嫁妆就能看出来。
连安国候都没能知道,萧夕凛又是从哪里瞧出端倪来的?
“余下的,就要顾三姑娘帮忙了。”萧夕凛微微一笑,小小的卖了个关子。
顾云哓顿时无语了,只给了一点线索,没别的头绪,让她如何能顺藤摸瓜查下去?
萧夕凛的本事比她可大多了,何必叫自己一个顾家不受宠的女儿来帮忙?
“顾夫人在后宅,我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好太靠近。”萧夕凛不能够,顾云哓却没有这个顾虑的。
“而且侯夫人,或许知道些什么,姑娘可以从这里入手。”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云哓再想推脱也难了。萧夕凛这算盘打得响,却又何曾不是相信她的意思?
在顾家默默无闻这么多年,她从来都是被顾云妍的光环遮挡住,在姐姐的阴影里长大,很少有人能注意到自己。
如今姐姐的心上人却请自己帮忙,顾云哓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就像是有一天她离开了禁锢自己的山洞,终于豁然开朗的感觉。
“太傅大人就这么信得过我,不怕小女子跟母亲告状?”顾云哓低着头,没让他看见自己眼底的笑意。
“姑娘不会如此,毕竟你是个明白人。”萧夕凛笑笑,又道:“姑娘肯帮这个忙,我就帮姑娘摆平最近的烦忧事,如何?”
最近的烦忧……
顾云哓愕然地抬起头来,脱口而出:“大人知道了?”
说完,她又抿了抿唇,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小女子实在不明白,母亲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管怎么想,总归不是为了姑娘你好,而是为了顾夫人好。”萧夕凛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又抛下诱饵:“这事姑娘不好办,就由在下接手,务必办得妥妥当当的,也算是给姑娘的一部分酬劳?”
顾云哓迟疑道:“大人出面,会不会惹来侯府的不满?”
萧夕凛能够出手帮忙,这自然是最好的。但是姬柯冉好歹是安国候府的长孙,他如此不管情面要坏了姬柯冉的好事,只怕这人不会善罢甘休。
到头来为了她的事,让萧夕凛惹来麻烦,实在过意不去。
“姑娘放心,这事不必我亲自出面,也能够办妥的。安国候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姬公子是他属意的继承人,不会轻易妥协此事。”萧夕凛说的是事实,足够直白。
安国候不会让姬柯冉娶一个身份低微的姑娘做正妻,毕竟这代表了侯府的脸面。
这跟姬嘉倩不同,她是女儿,女子低嫁,有厉害的娘家撑腰,以后的日子只会过得舒舒服服。
但是身为男儿,娶一个小门小户的人家,倒是叫人笑话了。
顾云哓挑眉,不确定地道:“不管姬公子如何,倒是母亲十分笃定,安国候不会在此事上多加阻拦。而且安国候如今树大招风,长孙娶一个高门大户,恐怕会惹来皇上的不满和……”
和忌惮……
没有说出口的话,萧夕凛心里明白得很,他微微摇头:“姑娘有所不知,安国候早已无惧于此。”
这话一出,顾云哓险些惊得从床榻上跳起来。
无惧于此,是因为安国候心中有了决断,压根就没把皇帝放在眼内吗?
若是如此,难道安国候还想造反?
顾云哓惊疑不定地看向萧夕凛,见他略略颔首,显然肯定了她的猜测。
她顿时咽了咽唾沫,心想自己知道了这么隐秘的大事,若是不留神泄露出去,只怕要小命不保。
“如此,侯爷倒是不会忌惮,只是姬公子和母亲也知道此事吗?”
“姬公子或许隐约知晓一些,顾夫人怕是不知道的。”萧夕凛见顾云哓一脸惊慌,倒是难得一见:“此事除了皇上和我,也就只有顾姑娘知晓了,还请姑娘守口如瓶,免得节外生枝。”
“这是自然,就怕我在睡梦中管不住嘴,在梦话中不留神泄露出去,那就糟糕了。”顾云哓叹气,最好的办法其实是萧夕凛压根就不告诉她一个字。
不过如今再说,也是太迟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