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离开地球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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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燃烧的星星之——火星实习报告(1)

报告1:“探索4号”太空站

《太空生活》杂志新闻部主任收阅

主任,我按照您的安排登上运输飞船“月光号”,随同一船物资以及3位科学家前往火星。当然,您知道,旅程中飞船乘客必须休眠。所以,直到快要抵达目的地时,我才有机会认识我的旅伴:“探索4号”火星太空站的新站长察俄霍尼,火星土壤专业的研究生唐棠和机械专家查尔尼。

察俄尼霍个头矮小,面目可憎,棕红色的头发稀疏地盖在他头顶。他说话动作都很快,表现出充沛的精力。从休眠中醒来还不到4个小时,我就知道了他的家族宇航史,他本人在宇航学院的种种轶事趣闻,以及他和现任“探索4号”站长施威特之间宝贵的友谊。这种友谊,察俄霍尼说是依靠矛盾和摩擦才得以加深的。

唐棠则是位体态纤细如风中之柳的年轻女孩子,皮肤白皙,眼睛清绿得如同翡翠。她不大说话,安静得像只小猫。我认为像她这样的女子是不该跑到火星去研究什么土壤的。她身上一定有一个故事。

至于查尔尼,我没有见到他,他的休眠器出了问题。休眠器的生命维护系统都还好好地运转着,但就是打不开。察俄霍尼把解除休眠程序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后来只好沮丧地放弃。这真是件悲伤的事,虽然在休眠中死去的可能性极小,但查尔尼的休眠器还是可能成为他自己的棺材。

这事打击了察俄霍尼,使他极为烦恼。但当“探索4号”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时,他还是抖擞精神,整理服饰,很体面地带我们登上火星太空站。

“探索4号”原本是一艘大型科学考察飞船,历经7个月航行到达火星后按计划不再返航,留在火星轨道上成为火星的同步卫星。同时,也为前往火星进行科学考察工作的科学家们提供一个落脚点。经过5个火星年的建设,“探索号”已经成为火星地面考察工作的大本营,和位于月球的国际联合太空署火星开发总局一起协同指挥火星的地面活动。

开发火星一直是人类的梦想。早在二十世纪就有人提出了种种利用火星的计划,而最大胆的莫过于“改造火星”计划。那时宇航技术刚刚起步,这个想法只当成痴人说梦。然而,宇航技术以加速度发展着,经过近百年努力,人类在地月间修造了大型太空城市,在月球上建立了太空基地,制造和发射航天器的成本大大下降,而且人类的地球保护意识越来越强烈,在这样的形势下,“改造火星”计划终于被提上太空总署的日程表。

改造火星是个及其复杂的过程,计划共分五大步,用一百年左右的时间完成。为此进行了大量的可行性分析,约近一米厚报告收藏在太空开发局档案库里。简单地说,这计划第一步将用核炸弹轰炸火星两极的冰冠。众所周知,火星的冰冠是固体二氧化碳组成的,核轰炸将使干冰溶化,二氧化碳被释放,从而引起小规模温室效应,提高大气温度。进而移入在低温、低压条件下能生存的植物,这些植物吸入二氧化碳,生产氧气,从而大大改善火星的大气结构。火星的大气层加厚,变温暖又有氧气,无疑将会是一个人间天堂。虽然火星体积只及地球的0.15倍,但这仍会让负担过重的地球得到喘息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它将是人类主动征服改造行星的开始。

施威特做为“探索4号”的第一任站长,对整个改造计划如数家珍。施威特决心为这宏大的计划贡献终身,自登上“探索4号”,足足10个地球年他都不曾离开,所以宇航员们不再惧怕的种种太空病,又毫不客气地袭击了他。在他的健康监测指数下降40点后,太空局就派察俄霍尼接替他的位置。

我早就听说了施威特的大名,但见到的不过是个神志憔悴走起路来笨拙不堪的普通人。他驼背,行动起来有一种特别的迟缓,证明长期的太空生活已经使他的肌肉松弛萎缩了。

察俄霍尼和施威特这两个老朋友在空间站的接待室见面。接待室有一面很大的舷窗,窗外是空间站正在扩建的舱室。在酷红的火星与一望无际的漆黑宇宙背景上,这舱室银白的衍架闪闪发光。景色非常迷人。

“你好!老朋友,还记得我吗?”察俄霍尼热情地拥抱对方,并指指我们:“干嘛非要在全面考察火星后才能准确制定核弹轰击点呢?害得这么年青漂亮的孩子要把青春耗费在火星这块不毛之地上。”

“哪个是《太空生活》杂志的实习生?”施威特挣脱开察俄霍尼的怀抱问。他的不满明白无误地都写在脸上。我赶紧上前介绍自己。

“从来没有这种先例!月球太空基地简直在乱弹琴!小子,你是学新闻的吧!”他眉头紧皱。“实际上,我向察俄霍尼站长解释过了,我曾经是个宇航员,有飞船驾驶执照。”我接受这个实习任务到太空局报到以后,一直就被局里那些官僚的嘲笑和不解包围着,但我没有失去耐心。《太空生活》是家最大的宇航杂志,我非常珍惜得到的这个工作机会,我不会替您丢脸的。

“是嘛?”施威特一挑浓眉,转向唐棠:“你是那个火星土壤学的研究生,也是来实习的?哼!我看你们的实习作业都很难完成。你们以为火星是什么地方?天堂吗?其实糟糕透了:狂风、红尘,冷得要死。”施威特的话里充满威胁。我看他其实是在妒忌,如果可以继续留在“探索号”上,他肯定愿意拿自己的一切来交换。

“算了吧,老朋友,”察俄霍尼亲热地挽起施威特的胳膊,替我们解了围:“这一路上他们都做着可怕的噩梦,休眠已经把他们的神经弄得有点迟钝了。”他转而非常关切地说:“我想你也很辛苦了,那就让我们尽快去办理交接工作吧!还有查尔尼,那可怜家伙的休眠器打不开了。弄不好,他要随你一起回去呢!”

实习生 闻详

报告2:变成火星人

《太空生活》杂志新闻部主任收阅

主任,很高兴您对我的第1份实习报告还满意。按照您的要求,我更多地去关注人而不是具体的科学技术,但是,说实话,在火星上一个宇航员比一个新闻记者更受欢迎。我也逐渐回忆起当年驾驶飞船在地球和月球之间穿梭的乐趣了。

察俄霍尼安排我去9号火星考察站实习,这纯粹为了省事。因为唐棠将要去那里。这样察用一个登陆舱就把我们两人打发到了火星上。施威特则在我们登上太空站的第5天驾驶“月光号”,带着各种火星样品和仍在熟睡的查尔尼返回月球。

我第1次踏上火星的土地是在日落时分:由于火星大气层稀薄,西坠的太阳比地球上更清晰耀眼。大气将阳光漫反射或者吸收,使太阳周围如现宝光,熠熠生辉。远处,火星山脉高耸刺天,峰峦起伏,近处赤红的山壁之下,是一组3个半圆形蔚蓝色的穹顶建筑。我眼前的一切犹如图画,壮丽而气势磅礴。这景象让我为之留恋赞叹,就连唐棠也激动起来。

9号站的所有成员都放下手里的工作欢迎我们。他们总共有3个人。站长柏松,49岁,长着宽阔平坦的额头、刀样锋利的眉毛、一双深陷于眼窝深处的褐色眼睛。那眼睛总是目光四射,炯炯有神。而且他个子很高,魁梧而健壮。站在他面前,我觉得自己的心脏总紧张地快跳。他说话不多,但言出必行。

另两个人是性格活泼的加诺和婆婆妈妈的李兴容。加诺只有28岁,大胆无忌,他甚至敢把察俄霍尼叫做“活稀泥的”。他生了张娃娃般的圆脸,中分的头发总有一绺淘气地搭在眼睛上。他的眼睛也是圆圆的,眼里总带着笑意。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难住他,仿佛所有事情在他看来都是游戏,好玩得不得了。

而李兴容的个性恰好和加诺相反,他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各种条例,总担心会发生意外的事情。他的制服口袋里永远塞满以防万一的工具和零件。他比柏松矮半个头,国字脸、剑眉、星目,外表和所有图片中标准的东方人一模一样。他出现时吓了我一跳,我以为是画册上的人成了精走出来了呢。我当时就猜想他是个机器人。要不怎么可能长得这么端正。

后来我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加诺:“他是哪种型号的?”“型号?”加诺不解。“李兴荣啊!”“什么?!”加诺张大了嘴傻看着我,仿佛我是个怪物,随即大笑。“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天!李兴荣,李兴荣,闻详怀疑你是机器人!”我一下子窘得脸色通红,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是因为我的脸吧?”李兴容并不生气,似乎已经习惯别人有如此的猜测。“我整过容。那是在金星计划中,我丢掉了脸,局里不得不为我重新做了一个。”他轻描淡写地说。

直觉告诉我,李兴容的故事会很精彩。我一定要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

写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向您介绍一下9号站的情况。9号考察站由3个半圆形站房构成。3个站房直径分别为42米、26米、17米,由3条4米长的玻璃钢纤维管道相连。站房与管道都半埋在地下,有3层外壳,即合金钢外壳、强化自粘性玻璃陶瓷外壳、碳合金防逸漏外壳。A站房主要为生活区,有完整的生活设施,还有一个全生态室温室。生态室中有用来保证考察站空气浓度正常的绿藻和亚热带小叶灌木,还有菜地和鱼池,养了蚯蚓和鸡。这个生态室的建立很不容易,由于火星土壤含盐量高,不得不耗费巨资从地球运来泥土。水是从月球运来的冰态水,被称为生命之油。

“火星上不是有水吗?”我想起那些火星资料。“那是二氧化碳的干冰。”柏松纠正,“而且分布在极冠带。”

出了这么一个错误,我就不敢再多嘴了。9号站早在2107年就建立了,是火星上建成比较早的一座永久性考察站。原定规模可供15个人连续工作2年,后来由于种种缘故而把定额缩编为5人。这主要和火星研究的需求有关。9号站建在戈尔麦登盆地边缘,早期火星科学家对这一地区十分感兴趣,后来他们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火星腹地,9号站的辉煌时代也就此结束。现在它是作为常规性观测站存在的,太空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它从预算手册上划掉。但是柏松他们仍努力工作,为流动站提供补给,考察盆地边缘的冈瓦斯大山脉。

这条山脉绵延数千千米,山体有明显的河流冲刷痕迹。9号站目前任务是观测是由于夏季将临而引起的冈瓦斯大山脉中各种大气、地质数据的变化。火星的公转轨道远比地球要大得多,在距离太阳1.524个天文单位即227.9百万千米的地方,火星沐浴着太阳的光辉孤独寂寞地转着。它绕太阳一周要用上差不多1.88个地球年,足足686天,火星的四季是漫长的。很早的时候,人们从望远镜中观察火星,发现火星表面有河道的痕迹,关于火星上有水、有生物的观点一下子就找到了论据。电台甚至可以在4月1日愚人节开玩笑说火星人已登陆。

时至今日,关于火星的资料已积累了不下十万份,地球人可以从电视中看见这个河道纵横、火山冷寂的星球。它那些宽阔的,上千千米长的河床依然保持着洪水冲刷过的痕迹,但没有水。所有的表层水似乎都被蒸发掉了。这种死寂的情况,就像火星正在休眠,一旦什么时候条件条件合适,它会苏醒,会如同地球一样在它怀中孕育生命。凡是登上火星的人,都有种特别的感觉:自己似乎并不是在一颗外星球上,而只是在地球的撒哈拉沙漠的什么地方,橙红的天空和地表会马上消失在自己脚下,白云绿洲顷刻间就会出现在视野之中。改造行星的计划之所以选择火星,和这种奇异的感受不无关系。

但火星就是火星,地球人在它上面来来回回,探索考察,火星却一声不吭,对地球人的企图一无所知,也不屑一顾。到今年为止,火星上一共建立了固定和流动的科学考察站19个,有117名科学家在考察站工作。然而,虽然火星体积只有地球的1/6,考察站仍不能将火星的每一区域全部考察一遍,为火星上究竟有没有生物这一千古热门话题提供正面或反面的确凿证据。

“火星啊!谜样的星球!你呼啸的红色风暴掩盖了历史。那人面像也永远沉默着,不发一言。”

我第1次走进柏松站长的办公室时,加诺正吟诵着。对于我来说,9号站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令人激动的。但这所有的激动都比不上我看见办公室墙上挂着中国国旗时的震颤。主任,我是个中国人,国旗让我顿感亲切,而且这是在火星之上。我情不自禁走到国旗下,伸手轻抚。“科学没有国界,但我们科学工作者有国界。”柏松含笑说:“我和李兴荣都是中国人。”“我也是。”我非常高兴。柏松那坚毅的外貌,在平静语言中透露的自信,都吸引着我。我没有失望,这个柏松正是我想象中的火星科学家的样子。到火星来,到9号站来,这真是一个天赐的好机会,能在柏松身边工作,真太好了!

“喂,可别排斥我啊!”加诺撇嘴发牢骚,“我祖奶奶也有1/3华裔血统。”

“是吗?”李兴荣走进办公室发问:“怎么从没听你说过?”加诺见唐棠跟在后面,赶快上前问她:“唐棠,你是哪儿的人?”“我?”唐棠不明白加诺的意思,白皙的脸上有些红晕:“我是太空人。”

这答案倒出乎我们大家的意料,加诺愣住,随即笑:“柏大哥,这么说我们都是火星人啦!关于国家、民族的概念,在本地应属过时。”“不,那概念是永远不会过时的。”柏松强调,“但是,加诺,你说的对,现在我们都是火星人!”

火星人!这真是激动人心的一个词汇。是啊,我们何必要花费气力寻找火星人存在的痕迹,我们自己正创造着火星崭新的历史!

实习生 闻详

报告3:唐棠和李兴容

《太空生活》杂志新闻部主任收阅

现在我和9号站的每一位成员都成了好朋友。主任您对我有很强适应能力的评语是正确的。正因为这样我才放弃飞船驾驶员的工作而改学新闻专业。我希望从事更有挑战性更富于趣味的工作。

经过几天的接触,我终于得到了唐棠的信任。她生性淡泊,不像加诺那么张扬急躁,也不像李兴容凡事苛刻较真。一天早晨,令人陶醉的火星晨曦渐渐笼罩了绿色生态区。站房穹顶的厚玻璃在粉红霞光中变得透明而晶莹。火星大气在太阳光中红外线激发下产生的激光闪耀过穹顶,扑簌不定,忽隐互相,明暗不一。我发现唐棠正站在一架丝瓜藤旁仰望穹顶,似乎已经对这景象目眩神迷。

于是我上前和她交谈。看起来唐棠的心情很好,话也就渐渐多起来。原来她是在“空中花园”中出生长大的。“空中花园”这个地月间的空间城市目前仍保持着最大空中城市的称号,它有近5万居民。作为真正意义上的太空人,唐棠对于总飘浮于头顶上的那个蓝色星球并不怎么感兴趣。她没有父母那一代顽固的乡土观念,他们如此挚爱地球,以至于一旦退休就非返回地球不可。在唐棠这一代人心中,老一辈的顽固不值一提,地球仅仅是个游玩观光之地:它的天空并不深邃璀璨,它的土地把人束服其上,在地球上的任何旅行都是缓慢而艰难的。一句话,没有开阔的视野和自由欲飞的意境。

“空中花园”的年青一代鄙视地球本土观念,他们向往大宇宙,向往更深、更远、更辽阔的太阳系深处。他们竭力推广这种文化观点,事实上,由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一生都极少能涉足地球,他们对地球的了解与感情都在日渐衰退。唐棠曾在少年时去过地球,她极度讨厌穿过大气层时的颠簸和紧张,后来就拒绝了此类旅行。

唐棠这一年龄的青年人在“空中花园”里的工作主要有三大类:维护太空城运行生存、参与月球工厂或矿区开发建设、进行地月间飞行以及相关事务。唐棠选择了第一类,她在中级学校毕业时填写的工作志愿书上写了水循环工程、空气循环工程、废物处理工程等等项目。她只要不离开庞大的外表如睡莲之叶的太空城就好。

但这一想法在遇到玛尔斯后便烟消云散。唐棠是在太空港的免税区逛街时认识玛尔斯的。当时,玛尔斯怀揣太空局考察火星的任务书,将前往月球太空基地报到。就是在那短促的等待航班的3个小时内,唐棠和玛尔斯相爱了。那是种触电式的强烈感情,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撞击出两颗心灵间的强烈火花。玛尔斯走了,与唐棠相约4年后他返回地球再聚。

但唐棠如何能忍受这4年漫长的相思之日。她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也去火星,与玛尔斯相见。唐棠选择无人问津的火星土壤研究专业,刻苦攻读。居然仅用两年就完成了专业学习,再经过大半年的体能训练以及官方层层审核,她终于踏上了火星之旅。

“我就将和他见面了,”唐棠不禁热泪盈眶,难以自己:“虽然我们有电视电话联络,但总是没有真正见面的好!我在地球的努力学习终于有了点成果。现在想起来,我能坚持,也多亏了玛尔斯的鼓励。”她破涕为笑,笑得十分灿烂动人:“如果没有他,我还在太空城某处地下管道做修理工呢!”

这时太阳升起来了。火星上的太阳,比地球上的更大更亮。桔色的太阳在粉红天空上,变得朦胧模糊了,仿佛是许多粉红色块的凝结体,在天际中慢慢滑动着。稍有震动,这凝结体就会碎裂开,把那许多红色倾倒在大地上。

“你看!你看!”唐棠感慨:“这壮丽的景色在地球与月球上都无法看到,多么特别啊!”

“玛尔斯?他还在火星上吗?”我真希望唐棠能够立刻和她的心上人相聚。“当然。他在15号站。老李说,运气好的话,不用等到新年我就能见到他。”唐棠眼波流转,兴奋莫名。

老李当然就是李兴荣。他是站上的机械师、医生兼厨师。我很难给他一个专业头衔。他似乎什么都会。考察站如果是一个人,李兴荣就是这个人的保姆,无微不至、无时无刻不在谨慎地照顾着他。

我是从加诺那里听到李兴容的故事的。有一次,趁老李不在,加诺偷偷带我去李兴荣的房间。那房间纤尘不染,所有东西都井然有序有条有理地摆放着,正如李兴荣本人。我正诧异着,不知这样的地方有什么秘密让加诺鬼鬼祟祟。加诺走过去掀开床上的枕头,拿出一个真皮相框给我看。

相框里两个人盈盈含笑。女子妩媚娇艳,男子英气勃勃。“那男子,你看是谁?”加诺提醒我。我端详半天,才看出那男子是李兴荣。他那张脸棱角分明、英俊非凡。一瞬间,巨大的悲哀席卷了我,我真不该去注意李兴荣的脸,令他回忆以往的痛苦经历。

许久以前,考察金星计划匆忙上马。在征服太阳系的热情驱使下,老李报名参加了这一计划,一头扎进太空局训练基地,从此忘记女人为何物。他曾经有过一位多情的画家女友,曾狂热地发誓要在画板上随他游遍太阳系。他在太阳系中走多远,她的画笔就画到多远。李兴荣以优异的训练成绩接受了金星任务。金星大气层全是浓硫酸,载人飞船必须用特殊的耐酸性材料制作。而敢于接受这个任务的探险者,也必须有过人的胆识才行。

基地一入,如同另一个世界。等李兴荣完成7个月全封闭式训练走出基地时,他的画家已投入一位作家的怀抱。那位作家不曾有征服宇宙的雄心壮志,仅满足于修缮自己廉价购置的德国古堡。李兴荣没有时间指责女友的负心,他仅是到那古堡中匆忙转了一圈。女友和那位作家正在漆墙,一边干一边开怀大笑,根本没有注意李兴荣正站在他们身后。

然后,李兴容就直奔耸立于月球发射台上的金星宇航器。一切必须按计划执行。他必须抛弃地球上作为一个普通人能享受到的幸福。这件事没有影响他的工作,他在整个金星登陆过程中都表现得镇定沉着,于极度危险情况下将登陆器驾离金星。他救出了同伴和探测资料,却失去了半个身体和一张脸。

这故事被加诺绘声绘色的讲来,令我如身临其境。我无法把整个故事复述给你听,但是,主任,总有一天我会把它写出来的。李,他实在是一个英雄。

“那其实是件平常的事。”李兴容却对他的金星之行评价很低:“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做的。”他也不为太空局把他放在不起眼的9号站而不满,至于他那位女友,李的态度也很宽容。

“毕竟2/3参加宇宙开发计划的人都丢弃了伴侣,只有少数人幸运地能和同样参加计划的异性结合。”李在我递上香烟后说。您让我无论何时何地都带着香烟,真是对极了。李的声音很平静,仿佛说的事与他自己无关:“地球上有耐心等宇航者的姑娘简直少之又少。虽然也有社会机构呼吁关注‘宇宙人’的婚姻问题,但大家都明白,明摆着的事实使地球姑娘不敢跨越雷池一步:那就是太空与地球的时间差。在太空中旅行的人可以休眠,三五载不过一梦,而地球上三五载已足够孕育一代。时间如同鸿沟,渐渐就把地球人与‘宇宙人’划分开了。月基与太空城的人稍微好一点,但他们的乡土心理正在形成。太空城中的年轻人对地球不屑一顾,月基上的人则纯把地球当作旅游观光之处。他们与在太空深处、在火星上、在泰坦星上,在土星附近,在小行星带附近飞行的人们,心理上完全泾渭分明。虽然太空考察探险是光荣的事,可以获得荣誉与英雄称号,但也仅仅如此。”

“只有最不同凡响的人才会报名宇宙开发计划,普通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安然地过着高度文明社会提供的舒适生活,参加太空计划委实太过冒险,那意味着和现有生活、思想观念的分裂。可是,归根结底,我们在太阳系中的所有活动,还不是为了地球上的人们吗?‘我们在这月球上只是走了一小步,却是人类历史的一大步。’这是第一位登月者发自肺腑的挚言。我们甘愿在太空中漂流、在异星上生活,还不是为了地球上人类更辉煌灿烂的未来吗?”

老李说得真好!但这番肺腑之言并没有妨碍他用温柔的眼光注视着唐棠。他认识玛尔斯,两人曾经一起参加过金星计划的训练。中途玛尔斯被调往火星科学局。玛尔斯原名察顿,为了表示对火星计划的坚决拥护而把自己的名字改为玛尔斯。这样,他和这颗火红的星球就有了同一个名字。玛尔斯是工作狂,那股子执拗与热诚像火一样,焚烧周围所有的怀疑、犹豫以及怯懦。李兴荣很佩服玛尔斯,但又觉得光有热情是不能做成大事的。因此,他和玛尔斯并无太深厚的友谊。

“风暴结束的时候就是地球的新年。是火星人团聚的时候。”李兴荣告诉唐棠,“那时你就能见到玛尔斯。”唐棠倒不好意思起来:“我是来工作的嘛。又不是专门会他。”“那你会更早见到他。”

唐棠不懂了,荔枝般的圆眼睛瞧着李兴荣。“每个考察站都有它的专业范围和负责区域,还有它的独家技术。这样可以避免重复建设,节约资金。我们各站之间还可以通过经常的工作接触促进感情交流。这是火星人的生活方式。你明白吗?”

“也就是说,只要有充分理由,我们也可以像在地球上那样经常串门聊天?”唐棠的眼睛熠熠发亮,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她眼睛中全是玛尔斯,心里也是玛尔斯,嘴边没说出口的还是玛尔斯。那爱情在她眼角眉梢逸散,藏也藏不起来的。

“是的。”李兴容回答,“实际上,我们一旦动身到冈瓦斯山脉腹地就有可能了。15号站也有一个夏季考察计划,很可能会和他们碰头。”

他的回答连我都兴奋起来。我真的希望唐棠能早日如愿以偿。

实习生 闻详

报告4:独自看家

《太空生活》杂志新闻部主任收阅

看着他们驾驶陆行车远去,是种不真实与排练的场面。我心里充满不应该有的伤感情绪。主任,柏松站长带老李他们3人出外做为期10天的野外考察,而把我,一个热心的新闻记者,丢在考察站。他们称这是对我的信任。尤其是老李,终于有机会野外作业,简直乐得手舞足蹈,快和加诺一样疯狂了。

柏站长对我进行了全面的留守培训:我要做好和太空站的联络工作,保证考察站一切正常,各个系统不能出任何差错。他的信任让我感动,内心里稍有的几丝委屈全都烟消云散。

临行前,柏站长把一叠文件交到我手上,命我收好。“是什么?”“遗嘱。”他轻松地说。立遗嘱的事常有,我自己上天前也曾留下一份交于太空局律师处。谁也不知太空中会发生什么情况,所以常防患于未然。但柏松这样蛮具英雄气概之人居然也会如此,倒让我出乎意料。我以为柏松会不齿于立遗嘱的行径,柏松或许该说着豪情壮语奔向某地,这比较符合我心目中的英雄形象。

“我们都是普通人。”柏松看出了我的惊奇,“我当初和领导意见不合,一时负气才到火星上来。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呆那么久。也许我真的要埋在火星的红土中。”他拍拍我的肩膀,“小伙子,个人是渺小的。只有投身于一项伟大的工程时,你才能感受到生的意义!”

昨晚我度过了孤独的火星之夜。我走到生态温室,室壁还闪动着微弱的荧光,仿佛夜空中的星星。站在温室之中,我忽然觉得周围空旷极了,仿佛置身于地球的原野中:天穹辽远,夜色幽暗,灯火在目光所极处飘动,四面青草与泥土共香,蟋蟀和萤火虫共舞。我到达火星已经7天。但仅仅是第7天,我就开始思念起地球来了。

从前不管是在月球基地上,还是在太空航行的路上,我都不曾思念过地球。而昨夜我的思绪却飘回到遥远的地球上,飘回我的故乡,中国陕西的一个普通村子。那村中的居民一年四季忙碌着,收了麦子又种玉米,少有空闲的时候。但大宇航时代的风云仍然波及了他们。居民们夜晚听电视台的天文知识讲座,或醉心于在自家天文望远镜前搜索银河。所有的孩子都渴望着能够上天。但上天的路漫长而艰苦,有很多的考试和很多的训练,而且一旦上了天便注定和家人的永久分离。天上是另一个世界,时间不会再向地球上一样分分秒秒都规规矩矩地流动。

我上了天,飞来飞去的就过了15个地球年。家乡泥土的芬芳与麦穗被压弯的丰收景象,在我记忆中早已模糊。我本来是一个飞船驾驶员的,却因为对命运的不满而加入新闻记者的队伍了。如果我还是一名驾驶员,我可能会申请驾驶“地球——火星穿梭机”。有朝一日火星的泥土也会芬芳,在火星土壤中生长的麦子,也会沉甸甸地结满麦穗。是的,必然会有这么一天,我们现在所做的每件事情不都是为了这一天吗?

我盘腿坐下,附近培养槽中的绿藻在生长,丝瓜藤攀援着竹架,茄子在一边静静绽放花蕾。我听见这些细微的声音,抓起一把泥土。泥土散发着地球的味道,那是独特的芬芳,慢慢浸入我的肢体。我握着地球的泥土,坐在距离地球几千万千米远的火星土地上,不知不觉,就在温暖的回忆中睡着了。

主任,您猜猜,我梦见了什么?

实习生 闻详

报告5:火星风暴

《太空生活》杂志新闻部主任收阅

您说上一份报告我过于抒情,不符合《太空时代》的纪实风格。我力争改正。现在我已经看惯通讯器中察俄霍尼的脸,他很好心地提醒我注意太空站的气象预报。

此时,夏天悄悄来到位于北半球的冈瓦斯山麓。地表的温度正在逐渐上升。整个北半球处于复苏状态。在中午,阳光直射之处,气温已达到15℃。凌晨时分,在低洼之处甚至有薄薄的雾,那是火星大气中稀少的水蒸气形成的。柏松命令我把站上所有设施检查一遍,虽然太空站预测风暴还有一个多星期才会到来,柏松仍不敢掉以轻心。

考察站积累了一套对付火星风暴的经验。这是项麻烦的工作,首先要节省能源,关闭太阳能电池,把电池板平放用双层胶毡遮蔽,然后收起通信天线,大风常把天线折断。沿考察站基墙周围2米已铸上防尘混凝土,混疑土中嵌了许多小吹管,这些吹管与一台鼓风机相连,其中产生的风力虽不大,已可以把砂土吹走。由于大风将卷起砂层,造成砂暴,考察站所有与外界相通的管道都必须装上防砂网,有的管道,如废气排除管,二氧化碳吸入管,将基本不再使用。柏松预计他们在风暴前2天可以赶回,因而并不要求我做很多工作。

我用了3天时间,收拾站外121块太阳能电池板。当我迈着笨拙的步子,拖着沉重的宇航服,一跳一跳兔子样在电池板间忙碌时,整个火星世界安静地看着我。我打开了头盔上的通讯器,让外界的声音传入自己的耳朵。但什么声音也没有,除了太阳以及倾注于大地之上的阳光外,这个世界的一切生气似乎在许久前就逃遁了。

盖上最后一块电池板后,我累极了,找块石头坐下。这些石头四处可见,它们大小不一,颜色由红到灰都有,散布在尘土之中。我抓起一把土,这些土实际上是细小的沙粒,赤红赤红的,这是由于砂粒中含丰富的FeO3的缘故。但红色的大块石头却是绿高岭石,这种石头在地球上通常呈黄绿色,但在火星上是红色,而且是具有磁性的红色物质。科学家们认为这是由于陨石撞击地面时瞬间的高温使绿高岭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并被整块整块从山崖上击粹,成为构成火星红色地表的重要组成部分。

小砂粒在我手心不安地滚动着,慢慢地,我耳机中传来嘶哑低沉的声音。开始我以为是机器的噪音,便关上通讯机,再次打开。声音依旧存在,很低,呜呜咽咽,似乎有什么生灵在哭泣。我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极远的天边,有一缕鲜红色正在凝结,越来越浓重。我本能地站起来,砂粒掉在地上,那鲜红色不断扩大,渐渐染红了周围的天空。

风暴来了,正如纪录片中所显示的情况一样。它比太空站的预测早到了差不多1周,我向考察站走去,希望柏松他们可别碰上这场风暴才好。

在16、7世纪,天文学家观测火星时常被火星部分地区时阴时暗的问题难住,他们推测那是一种季节变化,是火星森林的落叶与叶片浓密交替所造成的。这也成为火星人存在的“证据”之一。后来,1976年7月20日,美国海盗1号无人宇宙飞船到达火星,人们才发现火星上原无树木,造成那种大面积阴暗变化是火星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