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江湖奇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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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陆凤阳决心雪公愤2

十八岁上,常保和死了。他不愿意继续做那木排生意,在湖南藩司衙门里,谋了一份口粮。那时的藩台,独具只眼,能看出常德庆是个好身手的汉子来,格外提拔他,当了一名贴身的护卫。每次有重要的差遣,总是教常德庆去,从来不曾失过事。那时解赴都门的丁漕银两,若没有水陆两路的英雄保护着,出了湖南界,就不得过湖北界;过了湖北界,又不得过河南界;只要能过了河南界,便可望平安无事的解进北京了。湖南专保解丁漕银两的,姓罗,名有才,独身保了五十年,水陆两道的强人,从不敢过问。这时罗有才的年纪,已有八十多岁了。他儿子罗春霖,不忍八十多岁的父亲再去饱受风霜,饱耽惊恐,力劝罗有才递辞呈、乞休养。罗有才每年一次的力辞,辞到第三年,病了下来,实在再不能奉命了,藩台只得准了。因此,才极力的物色人才。两三年提拔常德庆在跟前,随时留心观察,知道是个可靠的人。罗有才既是病了,藩台便叫常德庆到签押房里问他能不能保解丁漕银两?

此时常德庆的年纪,只二十二岁。少年人练了一身本领,目空一切,那知道江湖上的厉害!当下便随口答道:“小的承大人格外栽培,虽教小人赴汤蹈火,小的也得奉命。何况于今是太平盛世,不过要小的在沿途照顾照顾,那里真有目无王法的贼子,敢冒死来盗窃?罗有才保解了五十年,何尝有一次曾有贼子敢出来侵犯过?小的情愿保解,以报大人格外栽培的恩。”

藩台听了,异常欢喜,即交了三十万两丁漕银给常德庆,点了三十名精壮兵士,随船照顾,送出湖南地界。常德庆结束停当,带了应用兵器,押着一号大官船的银两,从长沙动身,往湖北进发。下水船行迅速,只两日就过了洞庭湖。次日,又安然无事的经过了鱼矶。鱼矶以下三十里,便是罗山。随船的三十名兵士,只待过了罗山,即回长沙销差。

这夜船泊在罗山底下。常德庆在童年的时候,就随着他父亲常保和,往来两湖之间。湘江沿岸的强人侠士,虽见识得不多,然甚么所在是强人出没的地方,耳里时常听得常保和说,脑筋里是能记忆的。罗山本是湘江岸强人的第一个巢穴,里面好本领之人极多。常德庆也就不敢怠慢,教众兵士不要解装休息。真是弓上弦,刀出鞘的防护!但是都坐在船舱里面,船棚仍遮盖得严密。常德庆背上插了一把三尺长的单刀,这单刀还是常保和传给他的。虽没有吹毛断玉的那般犀利,然在常保和手里用了几十年,江湖上没有不知道这单刀厉害的。稍微轻弱些儿的兵器,一遇这刀,莫不登时两段。刀重有九斤半,寻常无人能使的他动。常德庆自幼使用惯了,舞动起来,刀光如镜,耀得人两眼发花。这时插了这把刀,吩咐众兵士不要高声言语。若听得外面有呼杀的声音,须同时立起来,一齐动手,将船舱揭开,各人守住各人的地位,不可乱走乱动。强人到了跟前,方可动手。船上不比陆地,人多一走动,船身就摇晃,立脚不住。凡事有我担当,不要害怕。众兵士听了常德庆的话,虽教他们不害怕,其实他们是承平时候的兵,不曾见过阵。这时又在夜间,又在不好施展不能逃跑的船上,如何真能不害怕呢?口里不敢说甚么,心里却都存了个若果有强人来了,就大家跪在船板上求饶的念头。常德庆吩咐好了,猿猴一般的爬上桅杆巅上坐了,用眼向四面张望。此时并无月色,十丈以外,便看不出人影。

坐等二更以后,忽听得远远的有犬吠之声。近处人家的犬,也立时接声吠起来。常德庆定睛向犬吠的地方望去,穷极目力,看不出一些儿人影来。正待飞身上岸,用耳贴地去听,听有无脚步的声音,并声音的轻重多少,忽觉三四丈以内,有一条黑影一晃,向自己船上射箭一般的奔来。船身登时往下一沉,竟似有千斤重量,只是一些儿响声没有。常德庆即知道来者不是等闲的人物,趁着那人上船立足未定的时候,从桅巅上一个鹞子翻身,头朝下,脚朝上,对准那人头上,直刺下来。那人闪让不及,举手中铁尺来挡。怎当得常德庆从上杀下来势凶猛?铁尺碰在单刀上,截去了半段。顺势收束不住,将那人右膀连肩削去了一半。常德庆脚才踏着船板,那人也不喊痛,一面用左手的铁尺来招架,一面口中打了一声呼哨。常德庆恐来多了,地方仄狭,抵敌不过,正把手中的刀紧了一紧,想先将来的杀倒。可是作怪!船身猛然向水中直沉下去。舱里的兵士,都慌张大叫进水了。常德庆来不及拔步,水已淹了大腿。亏得他小时在河江里长大的,很识得水性。然身上担着这多银两的干系,心中怎免得了惊慌?一个不留神,左肩上被人打了一下。身体才一偏,右腿上又受了一暗器。觉得这两下都很有些分两,那敢留恋,连忙泅水向上流逃生,耳里还听得众兵士哀号的声音,和强人哈哈大笑的声音,吓得头都不敢回,直泅了十多里水程。

见鱼矶这边河岸,隐隐有几点火星,料想不是人家,便是停泊的船只,且去借宿了,再作计较。便泅过江,近有火星的地方一看,那里是人家,也不是船只。原来是渔人,架着大罾,在河边捞鱼,用芦席搭盖着一间船棚也似的小房子。渔人坐在里面,旁边挂着一盏油灯。这种渔棚,相离十来丈远近一个。常德庆在水中逃生的时候,肩腿上的伤,都不觉得疼痛。此时一爬上岸,便痛得不能忍受了。走到一个渔棚跟前,见里面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渔人,正合着双眼打盹。常德庆喂了一声,说道:“借光,借光!我是被难逃生的人,身上受了重伤,要借你这渔棚,休息一夜,明日算钱给你。”

口中说着,身体已不由自主的,进渔棚倒了下来。那渔人张眼望了一望微笑着问道:“你是干甚么事的?在那里被难,却逃生到这里来?”

常德庆痛得哼声不止,那有精神回答,只闭着眼不睬。渔人连问了几声,常德庆心里烦躁道:“你管我这些做甚?我借了你的渔棚,说了明早算钱给你,要你多甚么闲事,寻根觅蒂的来问?”

渔人听了,倒不生气,反打了一个哈哈道:“怪道你被难逃生,身上受了重伤。你年纪轻轻的人,对年老的人说话,竟敢这般不逊,你身上的重伤,就受的不亏了,只可惜没把性命送了。你是好汉,痛起来就不要这们苍蝇似的只哼。”

这几句话不打紧,却把个少年气盛的常德庆,几乎气死过去了。也顾不了身上的痛苦,翻身跳了起来,指着渔人骂道:“你你你骂我不是好汉!你是好汉,敢过来,和我见个高下?我身上便再多伤几处,也不怕你,敢来么?”

渔人坐着不动,仍笑嘻嘻的望着常德庆点头道:“你好汉是好汉,只可惜要充好汉的心太急了,自己断送了一条右腿。你若再充好汉,但怕连性命都得充掉。”

渔人说时,只管望着常德庆右腿上的伤处。常德庆是个初出来的人,如何知道自己腿上受的暗器,是有毒的?听了渔人的话,觉得不是无因。又见渔人的言词举动,不似寻常的粗人。并且此时腿上的伤处,火也似的烧得痛,筋肉都像是要短缩的样子,一抽一抽的,痛得支持不住。来不及钻进渔棚,就倒在水里的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