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3点的时候，这场改变张翼世界观的谈话才结束。
这晚，他被安排住在这所位于偏远郊区的高能物理研究所中。他这次还是以神仙洞事故调查的名义来的，而神仙洞事故的元凶很可能就是那个暗藏在洞内的高维空间罅隙，所以住在这里也有一个正当的理由，这些常钧言刘安超等人自然早就考虑好了。Gaia虽然没有到无所不知、无孔不入的地步，但是凡事小心总没有错。
回到临时给他安排的住处，张翼虽然疲累不堪，但仍然是睡意全无。张翼闭上眼睛躺在床上的时候，无数零散细碎的片段从漆黑的脑海里飞速掠过，细碎的嗡嗡声在耳朵里回旋，像是一种充斥着耳膜的若有若无的噪声背景音。
这种迷离的状态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在恍惚中张翼又进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让他恐惧的幽暗洞穴的深处。耳朵里充斥的细碎嗡嗡声逐步被放大为瀑布特有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张翼飘忽的意识仿佛浸泡在神仙洞地下湖冰冷的湖水里，恍惚中又随着一缕缕飞逝的光线穿梭到了南海晋卿岛幽深的蓝洞中。
睡梦中，刺眼的阳光灼痛了他迷离昏睡的眼睛，陡然间从黑暗的空间里又坠落来到一片昼白耀眼的辉光之中。
张翼在这种奇异的状态漂流游荡着，仿佛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灵魂就在这无尽的虚空中飘荡了很久很久，直到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这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音将张翼从恍惚中拉回现实里，电话铃声在响了将近一分钟后挂断后停顿了几秒，又重新响起来。还未完全脱离神游状态的张翼恍惚着接过电话，听见电话那头叶小茵关切的声音，这才让原本飘忽的心绪稍稍得到些许安宁。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叶小茵的声音略带撒娇。
“呃，可能还要一个星期。”张翼回答有些迟疑。
叶小茵有些不快地埋怨说：“哼哼，就知道你又这样。之前说只去北京两天，现在又成了一个星期了。”
“小茵，抱歉。确实是工作临时又多了些安排，我也很想早点回去陪你。”张翼在电话这头，柔声安抚着叶小茵。
“好吧，记得回来带点土特产。”叶小茵埋怨的声音里也透露着无可奈何。
“北京烤鸭？”张翼笑着问了句。
“不要。”叶小茵很坚定地回绝了。
“那要什么呢？难不成还是北京地图？”张翼有意逗叶小茵开心。
叶小茵埋怨着说：“你自己想呗，就当是惊喜了，暂时别告诉我。”
“好。”张翼答应了下来。
……
要有效地干扰伊甸园对脑电波及生物电信号的判断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也实在没留给张翼更多的时间。一个星期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在这几天内，张翼在常钧言的安排下接受了可以用残酷来形容的思维培训。
用来训练的这套虚拟现实的系统模拟了伊甸园系统，张翼头上戴着脑电识别头盔，脖子、胸口和脊椎处都连接了用以感应生物传感的设备。不过他要做的并不是让这些智能仪器读懂他的想法，与其他脑电感应实验相反，他要做的是尽量在这些先进仪器面前掩藏自己真实的想法。张翼在模拟任务的执行过程中，在受到干扰的情况下，还得做出符合Gaia价值标准的‘正确’选择。
转眼已经到了训练的第四天。
在这个模拟伊甸园的虚拟现实游戏中，前几天张翼都是在模拟伊甸园的亚特兰蒂斯副本中进行思维控制训练，但今天他扮演的则一个生活在非洲西部尼日尔河边的多贡人。在这次游戏中，他今天的任务是去猎取一只羚羊，因为他的部落将在今晚祭祀天狼星神。
努力了很久，游戏中的张翼早已经精疲力尽，可是他还没有捕获到一只羚羊。酷热的高温灼烧着游戏中张翼虚拟的身体，虽然他反复告诉自己这只是游戏，但这种灼热的痛苦还是驱使着张翼不顾一切匍匐在浑浊的河水里前大口地喝水，在四周饮水的羚羊也被张翼的举动吓得纷纷跳开。
混杂浑浊河水中的泥沙和水草也一同顺着张翼虚拟的口腔和食道进入了虚拟的身体中，虽然一切都是虚拟的，但这种感觉是如此真实……
虚拟游戏中，那个喝够了水的多贡人瘫软躺在湿软泥泞的河滩旁，微眯着眼看着天空中细如丝线的云彩，他的神识也变得迷离模糊起来。
迷蒙中，柳文星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仿佛离自己很近，但似乎又很远，远到与天空的云彩齐平。
“你也在这里啊……”张翼眼神微朦，声音已经虚弱到了极致。
柳文星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浅笑，随后她的笑容又被河畔的微风吹散，转眼就又化作缕缕云丝飘散到了天空里。
刺耳的失败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张翼神经紧绷，努力通过深呼吸来调节内心的紧张不安。
张翼恢复意识后，将脑电感应头盔和生物传感器取下，冰冷的虚汗从微微颤抖的指尖上滴落到地板上，看来他已经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常钧言神情严肃，坐在一旁密切注视着测试过程，对张翼说道：“每次你被系统判断失败之前，你大脑的颞叶的这块区域都会有异常放电的现象。”
“这说明什么？”张翼脸色惨白，因为精神紧张到了极致，导致他双手的手指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
“大脑颞叶的这块区域负责处理听觉信息，也和人的感情记忆有很大关系。”常钧言眉头紧锁，平静地解释着：“分析结果显示，你是刻意尝试着回避那些让你无法释怀的感情记忆。就是因为你的刻意回避，导致了这个区域异常放电情况的加剧，影响了你的思维判断，从而导致测试失败。”
张翼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显示屏上所显示的实验数据，右侧脸颊微微抽搐抖动着。
常钧言低声吩咐身边的刘安超安排后续工作，然后又看着张翼说道：“记忆的形成主要与大脑皮层的神经元相关，神经元会对人们遇到的事物进行编码，那些在同一时间出现的食物将分别刺激某一神经元，而同时被激发的这几个神经元之间将共同组成一个特定的脑回路，这个细胞脑回路就是记忆。如果有意地回避那些记忆，却会让这些记忆更加清晰，逃避的结果是适得其反。”
“你是量子物理的权威，也对脑神经学科也这么了解。”张翼眼帘微微阖上，语调疲惫。
常钧言看着手里的报告书，很淡定地解释说：“灵语课题之前的量子智能实验就是将量子力学、脑神经学结合到一起的，现在没有哪一门学科是独立存在的，很多大的课题项目都是多种学科的合作。”
张翼茫然地看着窗外萧瑟的冬景，他的思绪又从窗口飞向了天外。法国梧桐的树叶早已凋零殆尽，就剩下几颗小球一样的果实落寞地悬挂在斑驳扭曲树枝上面。
常钧言在一旁的凳子坐下，观察着张翼此时此刻的表现，又说道：“走神是一个很好的训练方法，能有效地干预伊甸园系统对你大脑意识活动的识别。当你在面对那些让你混乱的信息却又无法控制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个混乱再继续下去。”
张翼的眼神有几分迷茫，他的脑海里被各种奇怪的信息充斥着，他也不知道此时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我再试试。”张翼又将脑电感应头盔戴上，示意再进行一次模拟伊甸园的测试训练。
虽然现在的脑电感应技术已经勉强到了传说中读心术的地步，但也有一个前提，就是被测试者的努力配合。如果被测试者的思维发散度较大、心猿意马，这样检测到的脑部电讯号和生物电讯号就会相当复杂，就如一团杂乱的丝麻，理不清头绪、分不清主干就是这种干扰思维的最大优势。现在的脑电识别技术还没有达到将这些干扰噪声剔除而得到一个人真实直观想法的能力，虽然对于目前的脑电感应识别来说却是最致命的缺陷，但这也是常钧言他们可以利用的机会。
调整好情绪之后，张翼不再刻意地去回避柳文星若即若离、忽近忽远的身影，尝试着坦然地回想曾经的那些过往，还有如今与叶小茵相处的点滴。
“接下来该怎么做？”从张翼的神情能看出来，他对这样的训练多少还是有些排斥，毕竟一切来得太突然。
常钧言微微靠着椅背，平静地回答：“虽然每一个购买了游戏设备的玩家都可以参与到修改、完善伊甸园的游戏中来，但是玩家提交的修订能不能被采纳，决定权还在管理员手里。伊甸园的管理员根据权限的不同是分了很多等级的。最初级管理员就是从那些积极参与游戏、且贡献度达到一定要求的玩家里选拔。”
张翼点头说道：“我猜你们已经安排了不少人通过了伊甸园的测试而成了初级管理员。”
常钧言并没有回答张翼的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初级管理员的权限等级很低，并不能接触到更核心的内容。那么自然，高级别的管理员拥有更高的权限。”
张翼静静地注视着常钧言，等待他进一步的解释。
常钧言将一份资料递到张翼手里，示意他看一看，“不过成为伊甸园的管理员并不意味着就是Gaia的成员。起码从目前证据看，很多初级、中级管理员做的工作和其他科技公司里的工作人员没什么两样。大部分人也只是具备被发展为Gaia成员的条件，但他们并不是Gaia的成员。你的任务就是借助尉林的关系，找准机会理清楚他们的整个体系脉络，以及他们是如何通过伊甸园系统进行联络交流的。”
张翼凝神思索着常钧言的这番话，内心的纠葛还在继续，又重新拿起一旁的脑电感应头盔，压低了声音说了句：“我再试试。”
常钧言神色凝重地看着显示屏上的数据，又解释说：“你在扮演的时候，要对你扮演的角色内容有更深刻的体会，才能让自己更容易代入到虚拟的角色中去。这次你扮演的是非洲的多贡人，这个部落很奇特，按照我们的文化评判标准，多贡人的文化水平和生活水平都非常原始落后，但他们最独特的地方在于他们的宗教崇拜的是天狼星的一颗伴星。这颗伴星肉眼是看不到的，在望远镜发明后才被近代的天文学家观察到。但这个原始部落里却对这颗伴星的各方面的性质及运行周期都了如指掌，他们对这颗伴星的描述是一颗很重的白色小星，近代天文学的观察证明这是一颗密度很大的白矮星，而且这颗伴星的运行周期与多贡人宗教里的描述一致。”
张翼能领会常钧言所说的这个故事里暗藏的含义，这种文明程度和宗教传说极度的不协调，在很大程度也就暗示了“文明的轮回”以及“文明宇宙迁徙”的可能性，这也是Gaia所信仰奉行的理念之一。Gaia之所以能做出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一季文明已经发展到了自取灭亡的地步，他们希望加速这一季邪恶文明消失的速度，继而重启下一季的“理想文明”。伊甸园隔一段时间就会推出一个随机的副本入口，而这个多贡人与天狼星的故事，也是伊甸园游戏中出现概率很高的一个随机副本玩法。除此之外，亚特兰蒂斯也是出现频率很高的一个随机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