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唐少侠与杨小姐(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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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日,那位大姐一边啃着杨夏欣的鸡腿,一边问道:“我说小杨呀,你为啥会被关到这监狱呢?”

这话问到了杨夏欣的软肋,她不知该怎么答复,但杨夏欣行事机敏,反问道:“大姐您是啥原因被关在这里的呢?”

大姐呵呵一乐,道:“你还机灵的不行,那大姐就先告诉你,一把年纪也没啥丢人的,况且吃了你的鸡腿。我嘛,是因为搞破鞋。”

杨夏欣不知道啥叫搞破鞋,还在琢磨间,大姐追问道:“这下该说说你了吧。”

杨夏欣赶紧开动脑筋,眼珠子骨碌骨碌一转,道:“我嘛,我也是因为搞破鞋!”

那大姐一听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口中的鸡腿吐出来一大块,她赶紧抓起来又塞了回去,接着说:“我就知道,咱这监狱关的全是一群怨妇,想来原因都大同小异。只不过我瞅着其他人都是我这如狼似虎的年龄,不料你这么年轻也整这个。”

杨夏欣发现自己随口一说,那大姐就相信了,不禁为自己的机智暗自叫好。她于是更加放松,说道:“那可不,我人小鬼大嘛,哈哈哈哈。”

这位大姐作为杨夏欣在监狱里交的第一个朋友,教给了杨夏欣许多人生道理,她一直在给杨夏欣灌输这么一个观念:“像犯了你我这样罪行的女人呀,大抵只会在这里呆个把月,等到名额下来了,就会被拉去充军,做一做‘后勤’工作。但现在有一些官老爷觉得,咱本身就是放荡之人,让咱做这‘后勤’工作简直是便宜了咱,应该让咱牢底坐穿。据说持这种意见的官老爷们是越来越多了,所以要充军,可少不了要走些后门。”

说完这话的第三天,这大姐就被带走了,临走前,她满脸笑容,还不忘回头向杨夏欣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从此之后杨夏欣就按耐不住了,她怕自己真的要在这里牢底坐穿,每当有狱卒来给他送饭时,她都不厌其烦地问:“朝廷,名额下来了没?”“朝廷,该轮到我了吧”?“朝廷,您可得秉公办事呀!”

杨夏欣纠缠每一个路过的官差,企图得知自己将要被拉去充军的消息,在她呆在监狱里的三个多月时间里,从未停止过。这种尝试到了最后沦为了模式化的问候,一个负责清理厕所秽物的狱卒走进杨夏欣的牢房,杨夏欣就开心地问道:“小哥,今天带名额来的不?”

那狱卒如同其他人一样,从来不搭理杨夏欣,只是默默地将马桶提起,用清水一次次冲洗地面。

杨夏欣此时会继续道:“不说话呀,不说话的话就不给你清理,把我的马桶放下!”说这话的时候杨夏欣被绑在墙边的石墩上,一动不能动,但语气里仿佛自己还没有丧失对马桶的掌控,所以显得很是滑稽。

于是这份滑稽把那狱卒逗乐了,他“呵”地笑了一声。

杨夏欣此时便很满意,她点点头,夸赞道:“不错不错,你比上次那个小哥可有趣多了,是一个有幽默感的人,老娘就批准你把马桶拿走啦!”

用“老娘”这称呼自况,也是杨夏欣三个月的监狱生涯学会的新技能,当然起初并非如此,最开始的时候,杨夏欣自称“本姑娘”,后来是“本大小姐”,“老娘”是这月初才投入使用的。从称呼的更换,我们便能清晰地掌握杨夏欣在这座监狱里地位的变化。

杨夏欣在监狱里待了三个月,从最初连鸡腿都被别人抢走吃了,到送走了一茬又一茬的牢友去充军,最终成长为监狱里资格最老的人,这一过程中杨夏欣感受到了事业上的成功。并且与此同时,目睹其他人纷纷离开,而自己却似乎是永远要呆在这里,这一事实必然会给杨夏欣带来这样的思考——我所犯的罪怕是严重到无以复加,原来我以前是那么放荡的人。

所以杨夏欣到后来完全抛弃了内心的枷锁,她这样调戏新来的邻居:

“小美女,搞破鞋的滋味怎么样啊?”

那新来的姑娘被杨夏欣的样子吓坏了,蜷缩在墙角一脸恐惧。

杨夏欣于是变本加厉,继续说:“呦呵,小妞还羞涩的不行,来来来,给大姐说说,是不是你家男人那方面不行,把你憋坏了呀?”

听到杨夏欣讲到这里,把唐尧气的脸都绿了,他把杨夏欣从茶桌上揪下来,指着她的鼻子教训道:“你赶紧把在那监狱里的那段日子忘掉,今后也别再给我讲了,听到没有!”

我们得说,唐尧的这一要求是不合理的。杨夏欣从失忆中醒来,首先接触到的世界就是那番模样,这就好比是一个人的初恋,无论事实上多么乏味无聊,但总会给那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更何况杨夏欣在监狱的日子里,虽然身在樊笼,但心情时刻都是愉悦的,哪怕是狱卒小哥的呵呵一笑,也能让她感受到快乐,并且她从来不用去思考监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而自从唐尧冒冒失失冲进监狱,把杨夏欣救出后,她就不得不思考她到底是谁、她为何会被关到监狱、她接下来该做些什么等等看起来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所以她将她的不快乐归咎于唐尧的突然闯入,自此之后始终对唐尧怀有敌意,这完全是天道人伦。

这就是唐尧与杨夏欣来到百花城第一晚两人的状态。唐尧满腹闹骚,杨夏欣也不得不隐藏起自己真实的想法,隔阂陪伴着他们度过了在这陌生城市的第一晚。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故事开始得很不讨喜,这城市本身也显然缺乏善意,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一切都将在这样的基调下,自唐尧从百米高空坠落身死后告结。

没有人相信这样的一个故事,那片沙漠的听众们,初听闻唐尧奔袭千里,只身一人独闯突厥汗帐重逢杨夏欣,直到两人从百花城走出,最后一次出现在沙漠边缘的酒馆里后再无音讯,他们坚信这段时间里发生的故事都是传奇又浪漫的。

沙漠里的人说,当日唐尧从阡陌寺走出,得知了杨夏欣身在突厥,将要出嫁的消息,他当即策马飞驰,在累死了五匹良驹后,赶在迎娶大典前一刻来到了杨夏欣面前。杨夏欣远远看到唐尧的身影,脱下靴子跳下车舆,以谁也没法拦住的速度冲向唐尧,狠狠地砸到唐尧怀里。

唐尧搂着杨夏欣,抚摸着杨夏欣的发梢,三年的时间杨夏欣的长发已从肩背长及腰身,他感慨万千,深情地说:“你当时怎么想的竟然舍得把我的宝刀给别人!”

说完这话唐尧脸上又挨了火辣辣地一巴掌,此种直接的肌肤之亲令唐尧幡然醒悟,改口道:“亲爱的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然后两人就在十万突厥大军的包围下互诉衷肠,此情此景在那片沙漠再无商队经过、每一个小镇都被黄沙掩埋后,仍旧被季风和晓月传颂。

然而这个故事也有一个巨大的缺陷,就是那十万突厥大军。固然,有十万人成为这一伟大时刻的见证者,为这故事的传奇性增色不少,但如何能从这十万人的包围中安然走出,继续后面的故事,这一难题被沙漠里的听众们过滤了。不仅如此,在唐尧与杨夏欣相拥而泣,互相讲述自己这三年来的艰辛与不易时,这一难题也被二人过滤了。

当时,杨夏欣倒在唐尧怀里,她想,既然唐尧来了,那么一切都好办了,随即开始讲述自己离开唐尧后经历的故事,全然没意识到哪怕再高的武功,也是断然无法从十万大军中全身而退的。

而唐尧沉浸在与杨夏欣重逢的喜悦里,听到杨夏欣开始讲述她这三年的见闻,思绪便被拉回到了杨夏欣被装在麻袋里掳走的那天。

杨夏欣被三名壮汉装在麻袋里掳走,这件事情确切说来应当是一个意外。那三名壮汉是侦查与反侦察的高手,他们受雇于人,按日结算饷钱,本有着打持久战的觉悟,却在一个不小心之间,被杨夏欣戳穿了他们的把戏,令他们无地自容,只好将杨夏欣掳走。

这是即兴之作,在三人将杨夏欣带到另一个小镇,在酒馆里歇息时,他们的苦恼就来了。

“大哥,我们可从未得到指示,说要将这女子带到何处,现如今我们该何去何从呢?”

那个被称作大哥的人用手支着脑袋,愁眉不展,并未接话。

短暂的沉默后,另一个人开口了:“大哥二哥,我们得快快想个办法才是。依我所观察,目前除了我们之外,另有八路人马也盯着这货。离我们最近的就是隔壁桌那哺乳的少妇,我初见她时还挺着大肚子,现在娃都满月了。娃一出生就接业务,这显然是盯梢世家,漠北虎门的做派,虎门咱哥仨惹不起,剩下的那些人也一点不比这虎门来头小啊。”

大哥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哎,枪打出头鸟,你我兄弟今日怕就要命丧于此了。”

听了这话,兄弟三人都黑下了脸,兀自唉声叹气。

这时,被装在麻袋里放在椅子上的杨夏欣却开腔了:“三位义士,我听了你们的谈话,真为你们感到惋惜。这件事情都赖我,不该拆穿你们,要不这样,你们把我放了,我当作不认识你们,我走我的路,你们继续跟踪便是。”

老二听了杨夏欣所说,眼中一亮,道:“大哥,这办法……”

老大大手一挥,打断了他:“不行,我们抓了人,却又让人给跑了,岂不让江湖同行笑掉大牙?就算苟且活了下来,又如何再立足于世?”

这主意被否决后,三人连同杨夏欣又陷入了沉思。

半晌,杨夏欣又道:“要不是这样,你们假装把我忘到酒馆里,等到我被其他人掳走,你们就又可以继续跟踪,不就变被动为主动了嘛!”

这办法没有立刻得到三兄弟的回应,又过了好一阵儿,老三才缓缓道:“一山更比一山高,我们兄弟三人毕竟出道不长,被前辈高人们暗算失了货物,也是情理之中。”

老大沉吟了一阵,一拍桌子,大喊道:“小二,上最烈的酒,今天庞氏三兄弟头回出梢就旗开得胜,我们要一醉方休!”

杨夏欣兴致勃勃地讲给唐尧她三年来的种种遭遇,唐尧听得津津有味,两人没有在意围困他们的十万突厥大军突然骚乱起来,也没注意到一场激烈地厮杀在周围展开,等到那十万突厥大军死伤殆尽,换成另外一拨人马环绕在他们周围,唐尧与杨夏欣仍旧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

直到人群中走出一人一骑,缓缓来到他们面前,夕阳的斜照将那人的影子扫在唐尧脸上,唐尧才惊觉起来。他将杨夏欣拉到身后,抽出了宝刀。

马上的人勒住了缰绳,退后了几步,略有疲惫地道:“我其实也真不想打扰二位,可是才经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弟兄们人困马乏,此时已到了晚饭的时间,这件事情必须得有个了结。”

唐尧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说:“这话在理,你们且先去,不用等我们俩。”

那人皱了皱眉,道:“突厥今日被剿灭,我将军府也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来年我就要入朝为相,咱俩再见可就不容易了,所以今天还是把话说完吧。”

唐尧听了这话,方才意识到眼前这人就是将军府的将军,他赶紧把宝刀收起,作了个揖,道:“大将军久仰久仰。我唐尧一介良民,就算曾经有过些误会,也早已过了诉讼时效了,您领这么多弟兄来抓我,顺便还灭了突厥,可喜可贺,但我觉得终归有些不值得。”

大将军哈哈一笑,指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道:“我这可是正规军,你的问题是人民内部矛盾,他们可不是冲你来的。将杨夏欣送到突厥和亲,却暗中秣马厉兵,这是朝廷的暗度陈仓之计。未料到你却先来搅乱了他们的阵脚,说起来这件事你算是头功,与你以前的劣迹功过相抵,今后你就真是良民了,恭喜恭喜。”

唐尧与大将军就这样来来回回互相恭维了一盏茶的工夫,穷尽了各自能想到的客气话,终于陷入了沉默中。

好久之后,唐尧察觉到大将军似乎言犹未尽,便试探性问道:“将军,您今日率部剿匪,客观上也解了我的围,所以您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我要带走杨夏欣。”

唐尧大惊失色,又重新抽出了宝刀:“将军您这开玩笑呢,虽然你我互相欣赏,但还没到托妻献子的份上,您可要注意言辞啊。”

将军摇了摇头,问唐尧道:“你可知杨夏欣是何人么?”

“前朝公主。那告示我看了,文采飞扬,一看就是将军的大手笔,佩服佩服。”

将军愁眉不展的骑在马上,又逡巡了好久,终于缓缓开口道:“杀孙超逡之人也是她。”

那个夜晚,唐尧独自坐在残破的突厥汗帐前,心中涌动起一种奇怪的感受。那个时候的唐尧其实到达了人生的巅峰,他为剿灭突厥立了头功,大将军承诺颁发给他良民证,这沙漠里再也不会有比这更重大的事情了;他解决了为师父报仇的问题,将哭得半死的杨夏欣毅然决然交给了大将军绳之以法;同时,他也终于帮助杨夏欣找到了过去。

但这时候的唐尧却仍然感到空虚。

初遇杨夏欣那晚,独坐在绿洲里的唐尧,与后来到了百花城,面对又一次失忆的杨夏欣时的唐尧,拥有同样的感受。

后半夜,另外一种感觉袭来,唐尧想,我还是要去找杨夏欣,将军新胜,府里戒备一定不森严,我有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