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殷最终还是选择离开疗养院,雨一停就走了。从来至去,加一起也不超过三个小时。
林俊站在落地窗前,透过残存着雨迹的玻璃窗能看到程庆的宾利幕尚正缓缓驶向疗养院的大门。
陈殷临走的时候叮嘱过林俊要等她的电话,但林俊却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周。在这一周中他度日如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但他不敢发短信也不敢打电话,想极了的时候就坐着发呆,脑中将之前和陈殷有关画面轮回播放,不断咀嚼。以至于铃声响起,当他看到屏幕上陈殷的名字时,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接通后,听到陈殷的声音才确定是真的。只是他仅来得及说一个“喂”字,电话就被挂断了,持续时间不到30秒,陈殷一共说了十二个字。
一个小时后,曙光路,上岛咖啡。
林俊借了后勤采购用的面包车,用了30分钟开到市区,又用了20分钟才找到曙光路上的那家上岛咖啡。这家连锁加盟的咖啡店共有二层,一层是开放式的大厅,林俊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陈殷在里面,心里正想陈殷是不是还没来,念头刚转过,手机就响了,这次是短信,发件人是陈殷,只有两个字:2楼。
沿着楼梯上到2楼,走廊两边是7、8间半开放式的包厢,一侧的窗子面对马路,想必陈殷是从窗户看到他进来才发的短信,林俊顺着走廊刚走了几步,就有个戴着硕大太阳镜的女人从其中一间的门口露出头来朝他招手。林俊怔了一下,才认出那戴太阳镜的女人是陈殷。
上午刚下过雨,天气微凉。陈殷穿了一条水磨的牛仔裤,上身是一件白色的吊带小衫,外面罩着深蓝色的开襟长毛衫。配上黑色的露趾凉鞋,以及微微卷曲的栗色长发,显得非常时尚且充满活力。唯一大煞风景的是脸上那幅足可以遮盖住半张脸的太阳镜。只是在屋子里还戴着太阳镜未免显得十分怪异。
这个疑惑刚浮现,陈殷就把眼镜摘下来。露出来的面孔却让林俊震惊的目瞪口呆。
只见她左眼眶乌青一片,眼角处还贴着创可贴。两只眼睛也红肿的仿若桃子一般。
林俊豁然站起,只觉得一股邪火倏地就从心底喷涌出来,抓着陈殷的手厉声问道:“是谁?谁打的你?是不是程庆那个老东西。”
他这么一问,原本情绪还比较平静的陈殷“哇”的一声就哭出来。
“阿俊,我要杀了程庆,杀了那个混蛋。”
“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杀了他。”林俊一边说一边扯着陈殷向外面走。
陈殷抱住林俊,呜咽道:“不行,阿俊,你不能去,他身边有好几个保镖,你打不过他们。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办?”
林俊颓然放弃,满脸尽是沮丧之意,忽地又想到一个出路,激动道:“那我带你走吧!我们走的远远的,让他们再也找不到你。”只是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太蠢,这么简单的办法,如果能走得了,恐怕陈殷早已经不在这里了。
“别傻了阿俊,”陈殷凄然一笑,“我妈在这儿我哪儿也去不了。”
是啊,陈殷说的没错,只要她母亲活着一天,陈殷就只能被死死地栓在这里,死死地拴在程庆的身上,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坠向无底的深渊。林俊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因为他猛地意识到整件事情已经陷入了一个死局。似乎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把陈殷从这个困境中解脱出来,除非——除非能把这些累赘除掉。念及至此林俊就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他忽然想到让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死掉比杀掉程庆要容易很多。譬如失足坠落,就像之前的一次。如果他能够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局面,他当初还会救陈殷的妈妈么?如果任她跌落下去,是不是就没有现在的困扰了?等等,天呐!自己究竟是在想什么啊!林俊悚然一惊,他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开始考虑杀死陈殷妈妈的可能性。
“阿俊,我想求你答应我一件事。”陈殷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恳求道。
林俊此时脑中还转着的如何杀掉陈殷妈妈的念头,陈殷这么一喊他的名字,他立刻醒过神来,当即点头道:“我答应你,无论什么事情。”
陈殷似乎没发现他有些不在状态,听他说同意,眉间的担忧就少了几分,“如果有一天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不能再照顾我妈妈,我想拜托你替我照顾她。可以吗?”
听到陈殷这句话,林俊的心就是一颤,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别说傻话,你要照顾好你自己,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我知道啊,我是说如果嘛,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的,如果真的发生那样的事情,你答应我,好嘛?”
“好,”林俊点头,“我答应你。”
陈殷总算是笑了一下,但旋即脸上又浮现出忧虑的神情,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我要回去了啊,阿俊,我不能出来太久的。如果被他发现我跑出来见你,我们两个都会很惨。”她挣脱开林俊的怀抱,整理了一下衣服,重新用太阳镜遮盖住眼眶的淤青,语带悲凉,“别担心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答应我,你也要好好保重,要想我。”说罢,用力攥了一下林俊的手,转身离去。
林俊说不出挽留的话,只能默然呆立着目视她离开。陈殷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楼梯的拐角。他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掌,温润柔软的触感还在,空气中也似乎还残留着陈殷美好的气息。一瞬间,从心底涌出的无力感呼啸着几乎要把他吞没。急促地喘息了片刻,他猛地朝楼下奔去。就算是能够再多看她一眼都是好的。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咖啡馆。陈殷应该是把车停在马路对面的停车场。林俊跟在他后面,远远地缀着,走到停车场内,陈殷忽然停住脚步,转头定定地看着他。林俊惊了一下,像是一个被人赃并获的小贼般羞愧的恨不能在地上找出一条裂缝钻进去。
陈殷似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向他招了招。
林俊如蒙大赦,满心欢喜地跑过去。
“我是不是错了啊!”陈殷抚摸着他的脸颊,两道泪痕从太阳镜遮掩的脸颊蜿蜒着流下,“我不该招惹你的,我一个人死了就好嘛,干嘛要把你也拖进来,阿俊,如果有一天我伤害了你,你会恨我么?”
林俊摇头,喉咙里仿若被严严实实地塞了一团布,什么都说不出来,眼前升腾起一片潮湿的雾气。
“你要记住,无论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是爱你的。”说完,陈殷陡地踮起脚在林俊的唇上吻了一下,随后疾步走向一辆红色的轿车,开门,启动,转眼就驶出了停车场。
林俊却还站在原地,心神依然沉醉在片刻前那浮光掠影的一吻中。虽然只是一触即分,林俊却如遭雷击,他能想象到的人生中所有最美好的事情加在一起都不及刚刚那一秒的千分之一。如果可以他真想时间能够暂停在那一刻,这样他就能用无限长的时间内慢慢地品味那一吻的滋味。但现在可不是时候,他努力地从那种美妙的感觉中挣脱出,快步奔到自己停在路边的那辆破面包车,远远地缀在陈殷那辆红色的奥迪TT后面。他担心陈殷会做出一些危险的事情,片刻前的那句话,无论怎么理解都像是在嘱托身后事一样。
好在路上车多,陈殷的车速不快,林俊才能稳稳地跟着。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陈殷的车开进一片高档的别墅区。门口有保安,没有通行证,车开不进去,林俊只好匆匆忙忙把面包车停在路边,小跑着跟在后面。社区内行车有速度限制,是以陈殷开的很慢。不过人少车也少,为了不被发现,林俊不敢跟的太近,只能远远地用眼睛瞄着,一旦陈殷的车进了视野的盲区,他就飞奔过去。但毕竟人腿和车轮比不了,转了两个弯之后,林俊就跟丢了。
林俊没头苍蝇一般胡乱转悠了半天,终于歪打正着地在一栋外墙爬满了藤蔓的豪宅院内发现了那辆红色的奥迪TT。那房子已经有些年头,欧式风格,占地极广,周遭林木森森,高有三层,有围墙,但很矮,只有一米多高,完全不具备防御性质。想必社区内的治安做的很好。
站在院墙外边核对了一下车牌号,没错,就是陈殷那辆。林俊想要转身离去,忽然隐隐听到屋内有女人的尖叫声传来。他的心就猛的一紧,想都没想便飞身越过院墙,直冲向房子的正门。临到正门前,他犹豫了一下,放弃了直接破门而入的想法,而是顺着墙壁绕到后面。房子后面有一片修剪的极为整齐的草地,正对着草坪的是一面落地的玻璃窗子,左侧一半遮挡着厚厚的窗帘,右侧只拉了三分之一,余下的一段并没有遮挡。林俊贴着墙壁站着,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向里面窥视,正好看到陈殷趴在客厅的地板上收拾被打碎的杯盏之类的东西,一个穿着睡袍的老头子背对着自己坐在宽大的沙发上,粗声粗气地咒骂着什么,手里的拐杖不时地在空中挥舞。每一次都让林俊把心提到嗓子眼,好在并没有落在陈殷身上。骂了一会儿,那老人拄着拐杖起身,沿着楼梯上了楼。陈殷依然跪在地板上,肩膀一耸一耸的低声抽泣。林俊心头犹如刀割,几次都想冲进去,但最终还是忍住。
一直在窗外站了半个小时,他才离开。两条腿已经酸痛发麻,他不确定之后程庆还会不会虐待陈殷,也预料不到陈殷会不会做什么傻事。他没办法一直守候下去,如果被人发现,他就百口莫辩了。
出了小区,他开车离开,心情阴翳,一如外面铅云密布的天空。从疗养院出来时是下午三点一刻,现在已是临近黄昏,他不想回去,又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个时候他开始怀念起程武阳来。自从婚礼事件之后,他和程武阳就再没有接触过。之前在疗养院的时候偷听到程庆和陈殷的对话,程武阳应该已经被放出来,只是不知道他在哪儿。在路上转悠了半晌,感觉有些饿,就在路边一家小饭馆停了下来。本想随便吃一口果腹,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位置,张口就点了一瓶二锅头。点罢自己也愣了半晌,转念一想点就点吧,正好心情郁闷,能够借酒消愁也不错。
一人独坐,窗外天色渐暗,暮色四合,身遭几桌食客推杯换盏,气氛热烈。本以为能借酒消愁的林俊却不想灌下几杯之后,那抑郁灰恶的心情不但没被消解,反而更上层楼。满腹心事无人倾诉,憋闷的几欲发狂,他想到了院长艾琳,她是个适合倾诉的人,只是一周前她就回美国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短期内恐怕无法回来。现在整个院内事务都交给卢韵负责。那女人总是看他不顺眼,之前他还觉得莫名其妙。但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观察,他终于推测出原因。艾琳曾经自曝同性倾向,卢韵又总是和艾琳形影不离。显然她们两个才是一对儿,而后艾琳对他青眼有加,卢韵吃点小醋也说得过去。
脑中各种思绪乱七八糟的翻滚着,忽又浮现出陈殷说那句话时的情境,满脸都是浓的化不开的悲伤和坚定不移的决绝。林俊的心忽地抽紧,之前他只怕陈殷会做出自杀之类的傻事,却没想到还有另一种可能。难道她真的决定杀了程庆吗?要怎么办啊?他突然焦急起来,杀了程庆倒无妨,可是杀人偿命,法网恢恢,陈殷必然也逃脱不掉法律的制裁。她会被判死刑么?还是会被关在监狱里面一辈子?她还那么年轻,还有大好的人生,怎么办怎么办?思及至此胸口像是被插了一把刀一样剧痛起来,蓦地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起。
只是在脑海中转了一圈,林俊就彻底地被自己心中产生的这个想法吓住了。他开始拼命地把那个想法压下去,但那念头一生出来就像强大而致命的病毒一样无法遏制,越是想要压制它就蔓延的愈加迅速。转眼间就充满了他的整个思维。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啊,那可是杀人啊,醒醒吧,你个傻瓜,她真的值得你这样做么?”一个声音忽然在心底大吼起来。话音未落,另外一个声音又响起:“当然值得,你爱她啊,那么爱,为了她,恨不得把自己的生命都交给她,为她杀了那个老混蛋不是理所应当吗?而且你不是已经杀过一个了么?再杀一个应该也不是很难吧!”
是啊,再杀一个也不是很难,大不了一命抵一命而已。他喃喃自语,心里有一团火灼烧的他坐立不安。他已经知道陈殷和程庆住的地方,只需夜里偷偷摸进去,用刀子在程庆那老东西的胸口插上那么几刀,就万事大吉。越想就越觉得越靠谱,那团邪火烧的愈发旺盛,简直要把冲破他的胸腔一般。不如今天就去杀了吧,省的夜长梦多。那火猛地爆炸开来,化作万千的星火将他浑身的血液都点燃。他豁然起身,额头青筋暴起,端起酒杯一口抽干杯中残酒,“砰”地砸在桌子上,声音大的将周围的几桌食客都震慑住,等他们回过神来,林俊已然走出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