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长途汽车站的时候差一刻六点,车站人影寂寥,林俊饿的腹鸣如鼓,先在路边一家刚开门的早餐店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吃完之后走出来太阳已经升起来,明晃晃的耀人眼目。他转悠到车站门口,终于看到一个用扩音器招揽乘客的秃头男子。上前询问,原来是去花山的车。林俊连那地方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当然他在乎的不是这个,而是发车时间,不巧的是那趟车要半小时之后才能出发。他有点急,就舍了那男子进车站里面寻找,不幸的是其他车次更晚,无奈之下他只得转回来再次去找那秃头男人。岂料只隔了不到十分钟,座位已经卖光了,秃头男人看着林俊,目光闪烁,贼兮兮地表示可以在过道上给他加一个凳子,但票价要涨点。林俊心中不忿,哪有不仅没座位还要涨价的道理。刚要和对方理论,就看到那男人脸上奸猾的笑容,顿时就泄了气,知道对方眼神毒辣看出自己心急如焚,想要沾点便宜。若是平常说什么也不会当这个冤大头,然而此时情况特殊,只好咬牙认栽。
原价200块的票,林俊最终花了278才买到。好在那秃头男人尚算有几分良心,见林俊只背了一个包,就提醒他此到花山车要开差不多六个小时,最好是带一些食物和饮水以备路上充饥。林俊想了想觉得对方说的对,就下车去路对面的小超市购物,两瓶水一袋面包一根火腿,暗付应该差不多够了,六个小时也不是很长,大不了忍着点到地方再吃。想罢结了账,迈步往出走。司机已经启动了大巴,发动机的轰鸣声隔老远都能听到。秃头男人正站在门口招呼还在下面抽烟的乘客赶紧上车。他小跑起来,逆着刺眼的晨光穿越车来车往的街道。眼看着就要奔到大巴车近前,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下意识地应道,转头去看喊他名字的人。却不曾想还未找到那人,横下里一个人直冲过来把他扑倒,紧接着他的两条手臂都被凶狠地扭到后面。林俊惨叫一声,想要挣脱,瞬间又冲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林俊完全懵了。挣扎着想要从哪些人的按压下脱出身来。结果刚把头从泥泞不堪的地面上昂起,迎面就被狠狠地打了一拳。那一拳力量颇大,正砸在他鼻子上,霎时眼前金星乱射,脑中轰鸣,鼻血混着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他想要问他们是谁,想要干什么。但却无法开口,那种痛楚简直令他整个脑子都停止了运转。浑浑噩噩间被那些人从地上拉扯起来,一双手在后面从脑袋搜查到脚底板,钱包钥匙俱被掏走。
一个年龄四十岁左右,马脸死鱼眼瘦高个尖嗓子的男人问:“是他么?”
另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圆脸矮子一把掐住林俊的下巴,左右扭动,仔细端详了半晌,答:“没错,就是他。”
“好,带走吧。”先前那人淡淡道。
说罢,那个圆脸矮子从腰上摘下手铐“咔嚓”扣在林俊的手腕上。
看着手腕上那对在晨光下明晃晃的手铐,林俊的心就直坠下去,接着眼前一黑,头上被罩了一件衣服。几只手依然铁箍一样抓着他的双臂,周围人声嘈杂,他踉踉跄跄地被扯着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被带上一辆车。车子启动后,脑袋上的衣服终于被扯下来。强烈的光线猛地泄入,林俊睁眼如盲,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他正坐在一辆轿式警车的后座的中间,双手被铐在前后座间的铁栅栏上,两边分别坐着一个男人,一个年纪轻轻一个暮气沉沉,年轻的满脸紧张地盯着他,好像只要一不留神,他就会一跃而起当街杀人;年老的则面无表情,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似乎是感受到林俊的目光,副驾驶位置上的男人扭头看他,是那个圆脸的矮子。眼神锋利,刀子一样剜了他一眼,又扭过头去。
林俊被瞪得有些心惊肉跳,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会被怎样对待。前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警察这个人群有过什么交集,更别提沦为杀人凶嫌了。会被刑讯逼供么?一边心怀忐忑一边则泛起大大的问号。据说如果犯罪嫌疑人不配合审讯的话,他们就会使用一些非常规手段,例如把脑袋浸冷水,或者隔着厚厚的字典打人。都是他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不知道真假,不过,就算是想一下都觉得后背发冷,心底泛寒。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去抓陈殷,真希望她逃得远远的,永远也别被抓到。心中转过这个念头的时候,林俊自己都愣了一下。难道不是应该希望陈殷也被抓到么,毕竟真凶是她,只有抓到她才能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名。反之,如果抓不到的话,自己就成了她的替罪羊。想到这些,他愕然发现自己心里竟然一点都不反感,反而有些心甘情愿的意思。
是啊,反正之前都决定要为她杀了程庆,现在只需要替她背个杀人的罪名而已,相对而言容易了很多不是吗?被审讯的话就老老实实地承认人是自己杀的,自己这么配合,想必他们就不会用什么非常规的审讯手段了吧。思及至此,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相比最后可能会得到的惩罚,林俊对身体上遭受的折磨更加恐惧。稍倾一颗心又提起来,如果他们问具体的杀人细节该怎样回答,自己没做,当然说不清。皱眉寻思,忽地灵光一现,有了,就说喝多了酒不记得。
想通了这一切后,林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后座的狭窄逼仄,蜷着腿佝偻着腰,加上锁在栅栏上的手铐牢牢地在前面扯着他双臂,使他整个人的形状如同一个“<”字型的晾衣夹子。实在受不了,就在有限的空间内稍稍伸展了一下四肢,不可避免地碰到一同挤在后座的其余两人。年轻的便衣警察冷哼一声瞪了他一眼。年老的则没有任何反应。
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故意营造出一种沉闷的氛围对他造成压力,是以除了林俊,车里其余的四个人全都哑巴一样一声不吭,板着脸表情凶恶。林俊暗感好笑,自己已经决定要为陈殷顶罪,整条命都打算豁出去。怎么会被这几人佯装出来的凶神恶煞吓到。他不想和那几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就别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一路穿行过刚刚醒过来的城市,路面上车流渐多。经过一夜的大雨之后,天气转晴,阳光明媚,整个天空更是湛蓝的如同刚刚洗过一般。西岚的秋日,苍穹辽阔高远,望之令人心旷神怡。只是坐在车里不太容易看到外面的整片天空,他扭动身体想要找一个更好的角度。还没等调整好,前面那个圆脸矮子就回过头来厉声斥责道:“我说你他妈的能不能老实儿坐着,皮子痒了么?是不是想要老子给你松松骨头。”
林俊不想激怒对方,只好顺从地坐好。车子开得很快,透过前面的挡风玻璃林俊能看到一辆黑色的帕萨特一直行驶在前面,引路一般,自己所在的这辆紧紧地跟在后面。约莫过了半个小时,车子拐进一个绿树森森的大院,林俊看到门口挂着的牌子,上面写着“西岚市公安局”的字样。
车子停稳之后,林俊被带出来,又被一件衣服罩上。手臂依然被之前那两人抓着。走了几步,年老声音提醒他迈台阶。他抬腿上楼梯,大约7、8阶的样子,进了门,直走几十米,转向右侧,又走了几十步。进了一间屋子。被粗暴地按在一把椅子上,腕上的手铐刚被摘下去,随后又被分别扣在另外两个手铐上。
头上罩的衣服又被拿走,他发现自己坐在一个特制的椅子上,位于一间蓝色墙壁的屋子里,没有窗子,头顶的日光灯亮的刺眼,对面墙上挂着硕大的警徽,面前两三米处有一张办公桌,桌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办公桌后面坐着两个人,都见过,其中一个是之前在车站时出现过的马脸瘦高男人,另一个则是之前呵斥过他的圆脸矮子。
“知道为什么抓你么?”马脸男人咳嗽了一下问道。
林俊点头。
“说说吧!”
“程庆是我杀的。”
“就这些?你怎么杀的,为什么杀他,杀人的刀子扔哪儿了?偷得钱呢?”
“不知道,我昨晚喝了很多酒,都忘了。”
“别跟我装糊涂,我告诉你赶紧老实交待,不要妄想能够逃脱惩罚。”
“我没想逃脱,我都承认了人是我杀的,至于你说的那些,我真的想不起来。”
“好吧,你说你喝酒忘了,那你总不该忘了为啥杀他吧?”
“还能为啥,为了钱呗!”林俊闷声回答。
“那钱呐?你把偷来的钱藏哪儿了?”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圆脸矮子陡然“砰”地拍了一下桌子,怒吼道:“别装了,装疯卖傻的我见的多了,个个都比你会编,最后还不都老老实实交待。我劝你也赶紧交代,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林俊一脸无奈,语气几近哀求,“我真没想找不自在,可我也只能告诉你们我记得的事情。你总不希望我胡编乱造对付你们吧!”
“我看你小子是他妈的欠揍。”矮子警察怒气勃发,站起身来张牙舞爪的像是要扑过来揍林俊一顿的样子。
据说很多警察在审讯犯人的时候最常用的就是“黑红脸”。一个恶语相向充当黑脸,一个温和体贴充当红脸。大多心理素质不是很强的罪犯在被“黑脸”吓的胆战心惊之后,就会对循循善诱的“红脸”和盘托出。林俊不知道面前这两人是不是也在使用此类的审问策略。不过,无论是不是,那矮个子警察的表现都够烂的,因为马脸男一直皱着眉头,后来脸上浮现出实在忍受不了的表情,不得不扯了一下矮个警察,告诉他冷静点。两人之间的关系显然是上下级,矮个子警察虽仍是一副怒气冲天的样子,无奈只好顺从坐下,不再说话,只是两只眼睛却阴狠地盯着林俊。
“行,那你告诉我你还记得什么?”马脸男人继续问道,语声温和,脸上也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就像一口古井,幽深沉静。
林俊颇感头痛,越是这种阴沉似水的人物越难缠。他们顽固冷静,狡猾阴狠,认准的事情很难被别人所改变。就像一条隐在暗处的毒蛇,一旦你露出弱点就会电射而出一口咬住,然后你就只能眼看着自己被一点点吃掉。他原本打算除了承认杀人之外,其余一句话都不多说。可是这马脸一再追问,搞得他有些措手不及。好在现在闭嘴还来得及,于是他干脆耍起无赖,“对不起,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马脸男人似被激怒,厉声道:“别以为你不说我们就没办法对付你。”
林俊不再说话,只是耸了耸肩,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心里却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无所畏惧。他怕死了,激怒对方显然是下策,不过现在他已经骑虎难下,因为只要他一松口,无论说什么,那马脸男都很有可能打蛇随棍上地逼问出来更多。所以就算是预料到会激怒对方,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顶着。
“好吧,你既然不配合,那我们就看看谁能熬过谁。”马脸冷哼一声站起身来,椅子被拉开,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像是在耳鼓上狠狠地抓了一下。接着转身开门离开了。随后进来两个年轻的警察,其中一个和林俊的年龄差不多,一看就是刚从学校里刚出来的。另一个是熟面孔,片刻前和林俊一起挤在车后座,只是当时是便衣,现在换上了警服。矮个警察见两人进来,也站起身来,低声说了几句话,又阴阴地剜了林俊一眼,随后走了出去。
林俊松了一口气,一瞬间觉得屋子里压抑的气氛似乎都减轻了很多。
忽然头顶的日光灯熄灭了,屋里顿时一片漆黑,咣当一声,什么东西被放在桌子上,下一秒,一道无比刺目的光柱标枪一般射向他。那是一台带有蓄电池的微型探照灯,功率强劲,光线如刀。林俊被突如其来的强光照的头昏眼花,双目刺痛,泪水从眼眶汹涌流出。他没办法擦,只能任用它们在脸上肆意横流。
“姓名。”隐在强光背后的警察冷言喝问。
林俊紧闭着眼睛回答。
随后那警察又年龄、性别、籍贯地啰啰嗦嗦问了一大通。
林俊耐着性子一一回答。问完了基本信息之后,对方又开始问其它问题,诸如家庭情况,教育情况等等。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林俊戒备心降低,一直绷紧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从昨日到现在,一天一夜,他几乎没合过眼。疲惫感开始从全身上下的无数细胞中渗出,漫布全身,困意汹涌袭来,无法抵御,眼皮像是缀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意识也飘忽起来,悠悠荡荡,像是狂风吹过时天空的云朵,倏忽聚散,转眼消失。
迷迷糊糊中,眼前忽然闪过陈殷的面孔,霎时醒来,脑中一片清明,他猛地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之前那马脸警察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为什么这些问题中一个关于陈殷的都没有。按说程庆被杀,作为女主人的陈殷又离奇失踪,难道不应该引起关注么?心中猛地一跳,暗想是不是他们已经抓到了陈殷?转念又觉得不可能,因为如果陈殷已经被捕的话,警方显然会把她当主要的突破口,他可不认为陈殷一个弱女子能够扛得住警方的质询。只要陈殷一说出真相,那么自己的嫌疑就彻底洗清了。反观现在,警方死死地盯着自己。足以证明陈殷并未被捕,或者被捕了也没有供认杀人事实。
一时脑中疑窦丛生,如同被一团浓重的雾气笼罩,无论如何都看不透雾气背后隐藏的谜团。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都想不通为什么。无奈之下只好放弃,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心里却还是放不下陈殷,不知道她能不能逃脱,忽地又想如果自己顶罪成功,会被判处什么样的惩罚,是判死刑枪毙?还是做一辈子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