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白昼馆的道路,似乎没有我想像的那么长。
没有征得爸妈的任何同意,甚至没有留下一张字条,我就像是一个无主的孤儿,自己踏上了这一条旅程,当然,只是和Re一起。至于栗子,她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同行者,只能说是碰巧遇到的一个有相同目的地的路人甲,又或者说,是给我创造了这样一个终点的人。至于这样的巧合,我真不想再有第二次。
现在的我就这样慵懒地坐在大巴车上,怀里抱着一个显得陈旧的牛仔背包,因为虽然在我看来它是黑色的,但是我明显可以看见上面有一块一块开始显得斑白的痕迹,不用说,那一定是老妈洗得太勤快出的问题。里面放着几件都带有口袋的衣服,那是我为方便Re的出行而特意准备的。栗子就坐在我的旁边,整个身体都显得直挺挺的,脸上没有什么可以用来被描绘的表情,就好像是存在于一个虚空的世界里面一样,那个世界里可悲得没有感情,没有起伏,没有任何能够改变心脏跳动节奏的音乐。我看到她的几根头发已经悄然伸进了她的眼睛里,就像是从眼球上长出来的。我开始想象这样一颗栗子的眼珠如果脱落下来,会不会就像Re一样继续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以一种别样的形式,代替她经历另外一种生活。
栗子发现了我在看她,她将脸庞转向我:“你在干嘛?”
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没干嘛。”
她轻轻一笑,好像猜测到我可能在想一些不大好的东西。但是她明显多虑了,事实上我对她并没有什么兴趣,对我而言,她不过就是一个披着白雪公主的外皮的老巫婆而已,谁知道什么时候她又会放什么狠招。
“你说白昼馆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口袋里的Re说道。
“不知道,她说是一个同性恋成群的地方。”我用一种特殊的交流方式和Re沟通着。
这是在出门之前和Re商量好的。由于不能被栗子发现他的存在,所以我们只好创造了属于我们两个的莫尔斯密码。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很高级的玩意,只不过就是我在他的身体上写字而已。他有触觉,可以感受的到。只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够领悟到我真正想要传达的意思,毕竟依靠触觉来对话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很好掌握的事情,就像是以前常常和弟弟玩的游戏,我在他的背上写字时,他就常常不知道我在写些什么。这种非本能的触感到底是显得太过于青涩了。而在另一方面,Re可以像往常一样和我说话,因为事实证明栗子根本就没有办法听见他的声音,到现在为止,可以和他交流的只有我一个,这或许就是上帝为我打开的一扇窗。
“要不是你的话,我一定不会去那种鬼地方。”
Re说道。
“你本来就可以不来。”
“可是……”Re欲言又止,简直就不像他的个性。
仿佛经过了这几个月的相处,我和Re的关系不再像之前那样紧张,“他是敌人”的形象在我的脑中慢慢地被磨灭了,毕竟他已经成为和现在的我交流最多的人了,不,是眼珠。
我望着车窗外面,叶子都掉得差不多了,我们似乎在向一个很隐蔽的地方行进,路上的车子越来越少,车上的人也越来越少,不知道这趟行程的目的地到底是在怎样一个鬼地方。
车子的颠簸以及车厢里面不变的嘈杂,并没有抵挡住我的困倦,我就像是置身于一个放着安眠曲的摇篮里,此时感觉到的居然是无法比拟的舒适,是我在家里从来都没有感受到的。
等到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厢里只剩下司机了。
“快下车,到站了。”
司机的口吻听上去并不是那么友善。
我环顾了一眼车厢,没有栗子的影子。
“师傅你看见和我一块上车的女孩子了吗?”我问道。
“车上人那么多我怎么会注意,快下车,这鬼地方我可不想多呆。”
我就像是一个鬼鬼祟祟的偷渡者一样地被赶下了车。
我的脚才刚踏上了地面,我就听到了车门“砰”地一下被关上的声音,然后车子就像是逃命一样地开走了。
“搞什么啊,跟见鬼似的。”我嘴里嘀咕着。对司机的态度非常不满。
而在我眼前的,是没有边际的荒地,没有人烟,只有坚硬干燥的土地,还有东倒西歪的枯黄的杂草,简直就像是进入了无人区。
当然,这里面,我也没有找到栗子的踪影,她就像是幽灵一样地消失了。
“我居然被耍了!”我的怒火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就像是一只马戏团里的猴子一样。”我生气地将我的背包扔在了地上。
我试图将Re从口袋里拿出来,现在唯一欣慰的是还有Re在我身边,即使他没有任何一点将我从困境之中解救出来的能力,但是起码我知道,在我的周围还存在着除了蚂蚁和其他昆虫以外的活物,还有熟悉的语言可以倾听,或许还可以和他互相讲讲故事,让他帮我拿一点主意,总比我现在自己着急来得好。但是当我的手伸进那空无一物的口袋时,除了气愤,还有一阵冰凉刺骨的恐惧涌上心头。Re不见了,一定是她,是栗子,这个恶魔带走了Re。
我不由地想起了那一次Re的叛逃,这一次我本可以自然地以为是Re自己离开了,但是和栗子相比,Re简直就是一个正面人物,直觉告诉我,是栗子发现了Re的存在,并且将他从我的身边夺走了。
我直接坐在了地上,抱着我的背包,等待着下一班汽车的经过,现在我什么思绪也没有,找不到栗子,甚至不知道她是在哪一站下车,因为连车票都是栗子事先买好的,我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到。等一下,事先?我居然没有对这一点起疑,这一切好像都在栗子的安排之中,无缘无故的消失,事先买好的车票,受伤的手掌,还有我那踉跄的一摔,在我家逗留,突如其来的出现,一幕一幕的场景在我的头脑中像是幻灯片一样重新放映了一遍。绝对不是巧合,这就是个阴谋。这个该死的骗子,还有我这该死的到现在才反应过来的脑子,我拍打着我的脑袋,真恨不得回到过去在自己的脑袋上开一个洞,好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不中用的东西。
或许她就是为了拿走Re所以才来接近我,或许就连那个流浪汉,也就是栗子口中的父亲也是她的同伙,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有着一颗不安好心的躯壳,而我则是像一个傻子一样地对他们言听计从。
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光亮便变得越来越暗淡,空气也变得冰冷。白天和夜晚的区别就是这样的悬殊,如约而至的黑夜将我又向绝望深处按了一按。我仿佛被按进了冰冷的水里,有点喘不过气来。
车子还是没有过来,我甚至怀疑我到底是不是坐着大巴来到这里的。
我刚想要站起来,便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他现在的这个样子,应该是离死亡不远了。”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静止不动,尽可能地不发出任何一点可疑的声音,因为这里的荒草并不能将我整一个人掩藏起来,我只能依靠着并不透彻的黑暗来遁避自己。
“是啊,可惜了。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但是走上了这样一条路。”
另一个男人说道。
他们的脚步渐渐地近了,我喘息的声音也不受控制地大了起来。
“看来还是该要开始筹备葬礼了。但是他的女儿呢,不是说要过来吗?”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栗子和那个流浪汉,虽然我不能肯定,但是我猜测他们口中的那个即将死亡的人就是那个流浪汉,至于那个女儿,就是栗子了。
“看,那里好像有一个人影。”
果不其然,这个夜色还不够凝重,我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我想着各种各样的说辞,想着如何组织我的语言。我准备向他们询问关于那个流浪汉和栗子的事情……
“你们好,我就是栗子。”
栗子熟悉的声音进入了我的耳朵,我的愤怒一下子又冒了出来。同时我又庆幸着自己没有被他们发现。
但是我不敢回头看。
“哦,是兰波的女儿。我是莫里斯[8],他是史考特。”
这根本就是一场角色扮演,他们将电影里那些悲情的同性之恋的人的名字安在了自己的身上。
“好的。请问我父亲在哪,我想我有一个朋友要介绍给他。”
我的心头不禁一怔,她所谓的朋友,是现在正躲在荒草丛中,不知道有没有被她发现的我,还是已经不知所踪的Re!
我没有办法看见栗子的表情,因为我不能转身,其次,在黑暗之中,以我的眼睛也不可能可以看到人们细微的表情。
“他就在我的口袋里。”
栗子说道,我想我已经知道她的“朋友”是谁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还真是有点恐怖呢。你说呢,史考特。”
我仿佛可以想象到现在的栗子,脸上正泛着一种狎笑。
“我们这就带你去找他。”
那两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友善。
仿佛在某一瞬,我闻到了不一样的气息,听见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但是一会过后,那声音便又沉寂下来,只剩下了夜风刮动着荒草的声音。而那股气息,依旧短暂地弥留了下来。
当我转身望向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的时候,我只看见了一样寂寥的夜空,在无穷之处,和大地连成了一片。
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但是他们所在的地方,一定就在附近,因为我好像感觉到的Re的存在。
可是他们究竟在哪里,那些顾自玩着角色扮演的人,还有那个骗子。
我拿起我的背包,仔细地望向周围,这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特别高大的障碍物,甚至连高一点的树木都没有。
我没有光亮,只能凭借着运气去寻找他们,我小心翼翼地走着,试图可以找寻到他们的身影,当然我也要避免自己被一些潜伏在周围的动物伤害到。
“嘭”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失衡,便掉进了一个洞里。我感受到了胸腹部以及手肘处撕裂一般的疼痛。但是幸好,我还活着。
我抬头一看,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洞,洞口被规规矩矩地弄成了一个圆形,非常非常圆,看上去没有任何的棱角,当然还有一个盖子,只不过这个盖子被我踩了下来,我捡起了这个用泥土做成的盖子,不,确切的说是用石头做成的,只是在外面用泥土糊了一层。在这个盖子的背面,还有一个锁。洞里是一如既往的黑暗,我顾不上疼痛,必须要想办法出去,否则可怜的我很有可能就这样不为人所知地死在这里,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给家人留一张字条,起码这样的话,他们还会来这里寻找我,我也不至于会那么绝望。
我沿着泥土壁摸索着,试图可以找到什么可以攀爬的东西。幸运地,我摸到了一张梯子,就这样附着在壁上。
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我想到了那三个人突然的消失,或许,这个秘密就在这个洞里,还有Re,他一定也在这个奇怪的洞里。因为没有哪一个洞,会自己长出锁,即使是一个陷阱,也不会愚蠢到在边上自设梯子,除非,制造这个洞的人只是想要排练一场无聊的闹剧。
我没有立刻顺着梯子爬上去,我继续摸索着我所身处的环境。试图发现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出口,但是一无所获。
或许我应该先离开这里,我好像听见了外面的车辆经过的声音。至于Re,我可以等找到人以后再过来找他。
“嘿,你难道就这样走掉么?”
正当我顺着梯子试图往外爬得时候,栗子的声音又这样突然地出现在我的耳边。
我一惊,吓得从梯子上掉了下来,二次伤害让我疼得有点站不起来。
但是我看到了光亮,很亮很亮的光,在我身边的地面上出现了。
“为什么不试着找找你所站立的地面呢?”栗子说道。
“你这个骗子,快点把他还给我。”我看着栗子从地上的圆孔里探出的嘲讽的脸庞,便愤怒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他”是谁?”栗子看上去好像并不清楚我所说的话,但是像她这种人,就算是长时间地停止了呼吸,也不一定是真正的死亡。
“栗子,你的朋友来了吗?”从地面上的圆孔里,又探出了一个头,我听着这略为熟悉的声音,猜测着眼前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刚才所听见的莫里斯或者是史考特了。
朋友?我?我指着自己,栗子点了点头。
“欢迎来到白昼馆。”那个男人热情地说道,“是个很不错的男孩子呢。”
栗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是那样的笑容之中依旧隐藏着一股难以言语的鄙夷。
我就这样被邀请进入了这个神奇的地方,我死也没有想到,这个馆居然是建在地下的。并且拥有着相当庞大的面积,我还在想像是否这整一块荒地都是白昼馆的领地。
莫里斯和史考特再次向我介绍了他们。这是两个看上去都很年轻的男子,史考特一直搂着莫里斯的胳膊,俨然就是一对密不可分的情侣。
“你们这里的人都是用代号来称呼对方的吗?”我问道。
莫里斯回过头来,我清楚地看见了他眉心的那一颗黑痣。
“没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不用原名的,因为这样更加有意思不是吗?就好像栗子的父亲用的就是兰波,事实上我们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名字。”莫里斯看了一眼史考特,眼神中带着让我很不习惯的柔情。
我本来想说两个相爱的人就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样真的能算是在一起吗,但是理智告诉我最好还是不要询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但是莫里斯好像看出了我心中的疑问。“名字都只不过是代号而已,我们只知道,在这里生活的彼此都很开心,这样就足够了。”
我将我的目光从莫里斯那里避开,不小心看到了栗子正在望着我。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通道,但是并不狭隘,两边的泥壁上还画着各式各样的图案,这里充满了艺术感,我的血脉开始膨张,就好像是来到了一个新的天地。
“知道吗,兰波已经等你很久了。”莫里斯告诉我。
我没有做声,因为我根本就不能解释我和那个流浪汉之间的关系,如果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释“只不过是刚刚认识的朋友”,那么又会引来一顿追问以及栗子不相信的目光,尽管我并不在意他们是否相信我。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到这里的。”栗子轻轻地探过来和我说。
我瞟了她一眼,“是吗,你这个大骗子。”
我的语气里夹杂着愤怒和不屑。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但是因为你足够笨,也足够鲁莽,所以我相信这个秘密世界一定会被你不小心闯入,事实上我从一开始就没有丢下过你,我一直都在旁边探看你的行动,你这个一直躲在草丛里不敢现身的胆小鬼。”
我吃惊地张大了嘴。
我不知道她所说的是不是事实,如果是真的,我居然没有感受到她的存在。
“但是你必须承认,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
我假装冷静地说。
栗子只是挑了一下眉毛,但是这说明她已经承认了。
“那么他呢,他在哪里?”我问道,Re的不知去向还是让我觉得很惦记。
“我不知道你在说谁。”她不再和我以同一步调行走,而是加快步伐往前走,甚至超过了前面的莫里斯和史考特。
一瞬间,我看到了另一种亮光,不是通道里这种略显昏暗的白炽灯光,而是如同太阳一样的光,热情而又慷慨地洒在我们的身上。
我看到了,在光亮的尽头,那个黑色的轮廓,就像是致幻剂一样,把我带入了那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