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暴风雨夜,暴风雨夜(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世间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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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每一本我都翻过,什么东西都没有,很干净而且保存地很好,看上去就像新买的一样。”周若曦说,“她说话的语气很奇怪,她会说潮州话,发音也很标准,但是她说话的语气用词都很书面化,但是也说得很自然,就好像她只学了发音没学会日常用语,你明白我的意思么?你见过这样的人么?”

“会不会是在书里做了记号?”赵建宏说,“算了,你继续。”

“然后是又过了一个星期,再又过一个星期,她都来了,每次都是星期四,一共来了五次,上一次就是昨天。”赵建宏没说话。周若曦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一阵热风吹进屋里,“外面起风了。”

“吃宵夜么?”赵建宏说。

“不吃了,”周若曦在床沿坐下,穿上高跟鞋,然后又躺下,“我在减肥。你吃吧,我陪你。”

“我不吃。”

“走吧。”周若曦说,“我送你回去?你今天没开车?”

“我送你下去,我今晚不回去。”

“不用了,”周若曦说,“我自己下去。”

赵建宏看着周若曦转身,他关上房门,小臂靠在墙上,前额抵住小臂,咬着牙低声叫了出来,这仅仅是心理上的需要,并不能缓解生理上的疼痛。

第二天是阴天,很闷,没有风。髙婕给母亲打电话,“你记得给小明打针,吃的放在橱柜里,打开就能看得见。”母亲还没起床,随口应付了,挂电话之前,髙婕又说,“我可能会多待几天,橱柜最里面还有一包没拆的,你不用买新的。”

髙婕洗完澡顺便洗了衣服,晾在浴室的排气扇下面。本来应该昨晚睡前洗的,那样可以在排气扇下面吹上整晚,再加上房间里开着空调,早上恐怕已经干了。她吃掉昨晚剩下的面包,上网买了一张团购券,到前台办理续住。前台表现得很为难,说周末一般不能使用团购续住,如果昨天入住的时候一次性办理两天倒是没问题,现在再续的话恐怕不太方便。她没有说话,直到前台把话说完,一脸尴尬地看着她。后来酒店经理替她办理了入住,并跟她解释说周末要加收十元。她微笑着道谢,心里想,在服务态度上,汕头和上海倒是差不多。

出了酒店往北,沿路只有银行和酒吧,没有房屋中介,髙婕看见的第一家中介是在距离酒店两个路口的地方。她没有走进去,继续往前走,拿出手机查了一下租房信息,以免被中介耽误太多时间。最后她绕了一圈回去,中途差点迷路。

“请坐,是要租房么?”中介是两个年轻的男人,看上去二十来岁,其中一个坐在电脑前,一副忙碌的样子,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另一个面带微笑地打招呼,语气冷淡,就像髙婕打扰了他们的工作,而他不得不起来应付她。另外,她没听懂对方的潮州话,大概是请她坐下的意思。

“不好意思,”髙婕没有坐下,“我想租房。”

“租房是吧,”中介改成普通话,“好的,你稍等一下。”他拿出一个文件夹,“请问是要什么价位的?一个人住么?想要租在哪个地段?”

“最好是在这附近,稍微远一点也可以接受。”髙婕想,相比之下,黄学文的普通话说得还算不错。

“请坐,”中介在沙发上坐下来,“请问是想找哪个价位的房子?”

“一房一厅或者两房一厅吧。”髙婕突然想起赵建宏,如果他可以帮她找到一套房子那就好了,中介提供的房源肯定不会答应三个月的租约,她又不能叫黄学文帮她找,就算她开口,黄学文也恐怕不会答应。说起来,赵建宏的普通话就说得很好,比她自己还要标准。

“这个有不同的价位,你看一千五左右的合适么?”中介打开电磁炉烧水,“请坐,不过一房一厅的房源会比较少一点,而且其实在价格上,一房一厅和两房一厅是差不多的,几乎没什么差别。”

“我想尽量找一千元以内的吧。”髙婕坐下,“我只需要一个房间,多出来的没什么必要。”

“没关系,我们可以看看再决定。稍等一下,”中介站起来,“我这里有一套两房一厅的,最近才拿到的房子,环境很不错。”

“多少钱?”髙婕拿出手机上微博,她不想表现得太着急。

“房东开价是一千二,”中介说,“不过价钱方面还可以谈,我们先看看房子。你稍等一下,我跟房东联系,现在就可以去看房。”

结果房东不在市区,中介带她去看了另外两处房子。第一套房子在竹园,周边环境看上去像是二十年前甚至可能是三十年前规划的,拐进区间路就像走进迷宫,继续往里走才发现迷宫之中套着迷宫,别说髙婕,就连中介也没找到地方,不停地给房东打电话。房东让他走到菜市场的入口,可是菜市场一共有三个入口,可能还不止;然后房东又说到一盏损坏的路灯,事实上他们根本没看到任何路灯;然后房东不耐烦地说到一棵很大的细叶榕,他让中介随便问问,附近所有人都知道,结果他们还是没有找到。髙婕开始怀疑中介也是刚来的外地人,至少不是市区人。中介一边打电话一边带着她在迷宫里兜圈子,直到她听见有人在喊,房东在六楼的阳台上朝他们招手。中介挂掉电话,但是他只看见了楼,却找不到入口,不得不又打了个电话。费了一番周折,髙婕也顺便看了周边的环境,上楼的时候她已经想看下一套了。二十几年房龄的老房子,六七十平米,两房一厅。进门是客厅,摆着一套老式的红木桌椅,除了房东之外,还有另外两个中年男人,坐着喝工夫茶,房东给他们开门,然后就回到茶几旁,由中介领着髙婕看房。客厅连着大门的一侧是厨房,隔着玻璃门,只能容一个人。客厅另一侧阳台。经过客厅是一段很短的过道,连着两个房间,面积几乎一样。靠近客厅的一间放着一整套老式家具,髙婕看着梳妆柜上的大镜子,感觉恐怖,上楼的时候已经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站在镜子前终于让她确定:像是走进了八十年代香港恐怖片的场景。另一个房间几乎是空的,墙面斑驳,天花板上的吊灯已经拆下来,只剩下两个线头和底座的痕迹,一块圆形的白斑。髙婕望着天花板上的白斑,中介在她旁边说房东开价一千,如果想要也先别答应,价钱交给他去谈。他说话的声音很低,眼睛往窗外望去,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里太大了。”髙婕说。中介又跟房东聊了几句就带着髙婕离开,他们的对话髙婕没听懂,只是感觉那个人不像房东,很可能是另一个中介。下楼的时候中介说:

“一房一厅的暂时没有,独立套间你可以接受么?”这是髙婕看的第二套房子。她跟着中介回店里拿钥匙,顺便开车,“稍微有点远。”中介说。房子在一栋旧的商业办公楼里,实际上距离竹园也就步行十五分钟的路程。她想,这应该是汕头最早的CBD吧。进了电梯,她就有点失望了,走出电梯,她差点笑出来:不过是从一出恐怖片走进另一出恐怖片。物业为了省钱,白天走廊里没有照明,只靠前后两扇窗户的采光,外面又是阴天,电梯门刚一关上,整个走廊就全黑了。彻底的黑暗给她留下了好印象。中介为了找墙上的标识牌,又把电梯按了回来。她看见电梯打开就往里走,以为走错了楼层,中介没有阻止她,用手挡住电梯的门让它一直开着,看了半天,才对她说往左走。

房子内部倒是干净明亮,布置得像酒店,看上去比她现在住的地方好。进门是卧室,经过卧室有一小级台阶,台阶上左边是卫生间,面积很小,有热水器和洗衣机,右边是厨房,没有阳台,流理台很小,对面是房间里唯一的窗户,窗外加装了一个很大的铁罩,可以晾衣服。厨房和卧室之间用一个矮柜隔开,朝卧室的一面是书柜,另一面是橱柜,上面加装了一块长方形桌面,可以当作写字台。整个房间不到四十平米,看上去很精致,甚至让她觉得温馨。

“这个地段很好的,不论是交通还是日常生活都很方便。”中介说,“这个房间也是比较高端的,月租一千六。不过这里真的是拎包入住,家具家电全都一应俱全,在这附近找一个这样的房子很不容易。这个房间也是刚刚空出来,之前的租户最近因为工作调动才搬走的。”

“一千六太贵了,”髙婕站在窗口往下看。好几年前,她和黄学文曾经住过酒店式公寓,六十平米,比这个房间多出来一个起居室,也没有阳台,房间的格局跟这里完全不一样,但是看上去很像。她突然想到,像之前看的那种老房子,他们也住过,更破旧,而且是筒子楼,每天都有人在走廊炒菜,尤其是一家内江人,每天傍晚,爆炒花椒的味道带着热气就往房间里窜,呛得她流眼泪。“而且这里连个阳台都没有。”她说。想到花椒,她已经很久没吃川菜了。这个时候,她接到赵建宏的电话,还以为是黄学文约她吃晚饭。赵建宏说有一套房子可以去看看,条件不算好。她说:

“你什么时候方便?”

“你现在能过来么,我把地址发给你。”赵建宏说。

“现在不行,我在看房子。”髙婕想让赵建宏知道她说话不方便。

“那明天,我下午还有点事,不好意思。”赵建宏说。

“今晚再约,谢谢你。”窗户侧面对着另一个房间的外墙,从髙婕的位置往外望,只能看见一小块灰色的天空。

赵建宏放下手机,又拿起来看了时间,还好酒店前台打来退房电话把他叫醒。李思平一早就打来电话,说房子已经找到了。赵建宏应付了几句,挂掉电话接着睡,直到中午起床才打回去问清楚。“你记得我们以前旧办公楼那些休息室么?”李思平说的是他公司旧址的员工休息室。三年前,赵建宏为了省钱,中午经常在李思平公司的饭堂吃饭,饭后就去他的员工休息室喝茶。想起来,那个地方说是给员工中午有个落脚的地方,实际上环境很好,有人甚至用作婚房。有三房两厅两房两厅两种格局,一人安排一个房间,其他的共用。李思平住的是三房两厅那种,另外两个同事领了房间之后一次也没去过,相当于是一房两厅。

“一房两厅那种?”赵建宏说,“记得。”

“我昨晚想了想,”李思平说,“在外面要租三个月完全不可能,那边环境还不错,稍微收拾收拾,比外面强。”

“租金呢?”

“没租金,”李思平说,“我早上跟主管说了,我说我有个朋友,婚房还在装修,想找个地方住几个月。然后这事就算成了,但是那楼下有个门房,我们那旧楼不是现在改成仓库了么,你在那进进出出的,得跟他联络一下感情,不然我怕他要刁难。”

“行。”赵建宏说,“那你们主管呢?”

“这个不用,”李思平说,“主管姐姐是个善良的人。”

“看你哪天有空,我带她过去看看。”

“都行,”李思平说,“我随时有空。”之后赵建宏又给髙婕打了电话才从床上起来,洗完澡下楼办理退房。

走出大楼的时候,髙婕跟中介说太贵了,她考虑之后再答复。中介问她留了电话号码,“另外那间房子过两天房东回来就可以去看房,我到时再跟你联系。不需要再去找别的中介了,现在的租房信息都是联网共享的。”他说要送髙婕回去。髙婕拒绝了,她看着中介离开,用手机GPS找到酒店的位置,慢慢走回去。她从地图上看到,自己的位置在长平路上,她好像记得这个名字,一路看着临街的店面,她想,“我可能来过这里,应该是晚上在这里吃过宵夜,不是白天。”

髙婕按GPS提示的路线,拐进一个菜市场,就是竹园附近的那个小菜市场。她挑了一家生意好的粿条面店吃午饭,一坐下才想起自己不知道怎么点菜。她吃过粿条汤和炒粿条,不记得名字。她听着别人用潮州话点菜,好像听得懂,能分辨是汤的还是炒的,可是她没法模仿别人说话,只好一直坐着,等店员过来问她。店员问她吃什么,她只能微笑地看着对方。她差点假装成聋哑人,指着别人桌上的食物。最后她还是用普通话说了,没说清楚,店员又用普通话问了一遍,带着不耐烦的表情。她不得不用手指了指别人桌上的粿条汤,总算是解决了这个麻烦。后来,她终于记起这叫河粉,想想又觉得不像刚才听到的名字,心里没有把握。

酒店斜对面是一家川菜馆,看见招牌髙婕才想起自己本来是想吃川菜的。那天下午,她一直待在酒店里,上网查了汕头的旅游指南,一点用都没有。她想打电话回家或者给陈思远,可是陈思远每天带孩子很忙,只有她打电话给别人,而对家里她也说不出婚礼的情况。她开着电视,然后就睡着了,后来收到黄学文的短信,问她晚上有没有空。

髙婕回复:“时间地点。”她想,明明昨晚已经约了。

黄学文回复:“六点半吧,我下班过去接你。”

髙婕回复:“不用麻烦,告诉我地点,我自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