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回头微笑着对奥莉薇亚说:“他们在珊瑚的宫殿里永远过着幸福的生活……”
我们是死神,我们在生和死之间寂寞,我们永远与尸体和死亡出现一起,镰刀上挂着失去记忆的灵魂,我们徘徊的地方没有人愿意同往。从生下来我们就注定流浪,永远都不会有幸福的生活。这一千零一个黑夜的安宁和等待迟早都会结束,其实我和这个被死亡腐朽的尼古拉斯一样的——寂寞!
这些话卡在我喉咙里,卡得生痛。
肥胖的老野猪搂住了奥莉薇亚,我从他的肩头上还能看见奥莉薇亚的脸,平静的脸,平静到了木然的地步。我忽然看见奥莉薇亚的眼睛里有什么在闪烁,我听见她轻轻地说:“不要看!”
老野猪诧异地问:“夫人,您在说什么?”
奥莉薇亚无声地笑了:“我什么也没说,夜深了,我们睡吧。”
我垂下头,我听从了奥莉薇亚的话,我什么都不看。或许我是不想看,或许我是不敢看。这一切是不是我从来不敢承认的?我听见哗啦的一声,床幕落下来,声音似乎都消失了,我好像能听见肩头的血渗进黑袍的声音。
我站在黑暗里,黑暗是属于我的颜色。
摩尔巴勒家族远古暴戾的血忽然燃烧在我的血管里。我为什么不能勾走那个老野猪的灵魂?是他杀了那些无辜的女孩!是他强迫别人在泪水和鲜血中离别!是他把荒谬的理论带给了整个利顿公国!
我可以杀尼古拉斯,为什么我不能杀他?他和尼古拉斯一样剥夺别人的生命。我为什么要听任那个柔弱的奥莉薇亚在他的怀抱里用自己的一切挽救无辜的人们?她应该承受这一切么?
我承认疯狂的意念在我的头脑中闪现,可是我忽然控制不住自己。和尼古拉斯战斗时那样杀戮的意志控制住了我,我紧紧握住了手里的镰刀!
无数金色的箭从空中落下,剧烈的疼痛中,一支金箭穿透了我另一边肩膀。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的心被仇恨侵蚀了,所以惊醒了阿格尼丝。她一定惊慌地拿着流星的弓和白羽金箭飞翔在房屋外面要阻止我,圣洁的光穿透屋顶落下,在黑暗的房屋中变幻莫测。阿格尼丝从天而降,振动她雪白的羽翼,弓箭指向我的胸膛。
“不要动,曼弗雷德,”阿格尼丝的声音很紧张,“我不想射你的。带着尼古拉斯的尸体赶快走吧,不要让大天使长感觉到这里发生的事情。”
我凝视着巨大的橡木床,然后抬起头微笑着看了看阿格尼丝紧张的小脸说:“我知道你不想射中我,不过天使小姐,你的箭法一直很糟糕,下次不要用箭吓唬我比较好。其实我也只是想想,我又怎么能违背死神的规则呢?”
我拖着尼古拉斯的尸体缓缓走出了房间,关门的时候我对阿格尼丝鞠躬:“晚安,上帝保佑你们。”
我的血在飞快地流逝,我在漆黑的夜里奔跑,雪原上静得吓人,我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我不需要跑的,我不知道我在逃避什么。最后我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看着如昔的星空,我微笑着说:“他们在珊瑚的宫殿里永远过着幸福的生活……”
没有人会听见,是对我自己说的。然后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阿格尼丝正用她的圣光帮我治疗伤口,我勉强地笑了一下表示感谢:“不用了,其实死神们经常会受伤,清晨朝露降下的时候会变成我们的血液。完美的死神应该是没有感情的生命,血管里没有血,只有清水。”
阿格尼丝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帮我治疗,我又晕了过去。
天使圣阿格尼丝的日记:
死神们的血真的都是清水么?我好像不明白,我去问大天使长亚历克斯,他说是的。可是为什么曼弗雷德身体里流出来的清水是热的呢?还是有点奇怪。
曼弗雷德这家伙真的堕落了,可是他的心没有被邪恶和死亡侵蚀,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侵蚀了曼弗雷德,该不会是诗歌和哲学吧?
曼弗雷德这些天很奇怪,我用箭射了他,他反而对我好起来了,经常对我笑。可是我不喜欢看见他笑,我觉得还是以前欺负我的曼弗雷德比较正常。看见他的眼睛,我却觉得晚上睡不着,心里不舒服。
明晚就是一千零一夜的最后一天,曼弗雷德快要走了。我怕大天使长迟早会发现是曼弗雷德杀死了尼古拉斯,虽然我可以帮他证明是尼古拉斯先挑衅的,可是他还是会被惩罚。天堂对死神们的惩罚都很严格。
其实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上帝要把一千零一夜这个古怪的数字设为期限,设成两千夜不好么?那样曼弗雷德会开心很多,我也会开心,我喜欢看见开心的曼弗雷德。
明夜是最后一夜,我的黑袍像旗帜一样在这里飘拂了那么久,终于到了降旗的时候。洁白的雪原上不该插着一面黑色的旗帜,我离开以后这里就没有死神了。至少在下一个死神到来之前,这里的人们可以稍稍远离死亡的恐惧吧。
我在盘算明天午夜出发的计划,如果这里的人们知道我要走了,我想他们应该会很高兴。只是奥莉薇亚会不会觉得有些悲伤呢?她已经会编很多美妙的故事了。这次病好之后,只要她好好照顾自己,再加上阿格尼丝的保护,她一定会活得很长很长,有很多可爱的孩子。虽然我讨厌甚至仇恨野猪公爵,不过孩子们都是无辜的。他们会像奥莉薇亚一样美丽和善良,知道很多东方的事情。
我能想象一个孩子被奥莉薇亚搂在怀里,奥莉薇亚慢声细语地给他说印度国王嵌满天然宝石的王冠和舞娘们跳起肚皮舞的时候那一身闪烁的流光。古老的街道旁,耍蛇的人们用音乐和脚步让剧毒的眼镜蛇缩头缩脑的情景也会让他们对神秘的东方充满向往,就像老野猪那样。糟糕,我脑子里又开始出现幻觉了,怎么奥莉薇亚怀里的孩子渐渐变成了老野猪?
让我安静一下继续思考。对了,她会不会告诉孩子们那种印度的抛饼呢?我以前在印度最喜欢的食物,我对她说过的。
阿格尼丝这些天很担心,她担心大天使长亚历克斯会惩罚我。她那种担心就像孩子做错了事情害怕被老师责怪一样。其实大天使长并不会给我最严厉的惩罚。可是我杀的是尼古拉斯,伯林格姆家族年轻一代中让长辈们引以为骄傲的死神。上一次我们的斗争是一千年前,圣子以自己的鲜血洗去了仇恨。可是仇恨是永远会复苏的,我已经震动了我们两家族之间数千年积累的世仇,伯林格姆家族的人会感觉到尼古拉斯已经死去,他们不会告诉大天使长,他们一定会坚持用自己的方法解决。
晴朗的夜空里没有一丝云,公爵房间的灯已经熄灭了。从那一夜之后,我再也不去看奥莉薇亚,因为她曾经对我清晰地说:“不要看。”
不要看就不看喽,很快我就会忘记她。我们死神都拥有长久的生命,慢慢地我就什么也记不得了。勾魂的工作也让人容易忘记,没办法,这工作无聊得很。
隐约的,我又听见遥远的雁唳,难道上帝又有命令来么?上帝不像是这么烦的人。我皱了皱眉头站起来远眺,一只大雁,纯黑色的大雁划着一道弧线飘过,黑色的卷轴落在了我的手中。
我看看卷轴做个鬼脸笑了。来得真快,死神伯林格姆家族的信这么快就来了。打开卷轴,上面只有很简单的几个字——明夜,奥莉薇亚,死亡。后面带着他们长辈的印信。
明夜是我作为利顿城堡的死神的最后一夜,他们要我交出奥莉薇亚的灵魂。或许这样能够缓解我们家族间的仇恨,至少表面上再支持几年。其实仇恨这东西就是大家都忍着点就没事了,只要我交出奥莉薇亚的灵魂表示屈服,可能也就是让亚历克斯用着火的鞭子打几下。亚历克斯是六翼炽天使阵营中最和善的一个,和我关系也不错,没准随便抽几下意思意思就完了。
当然,条件是交出奥莉薇亚。
阿格尼丝分明对我收到的信很有兴趣,飞着复杂的轨迹在远处徘徊,又不愿意问我要去看。我没管她,随手把信扯成两半,召下大雁绑在了它的腿上。然后拍拍它的屁股把它送走了,大雁惊慌地看了我一眼。我忽然想起这样很不妥,它,或者说她,可能是某个被伯林格姆家族收服的女巫变化的。
阿格尼丝想飞上去追着看看又不好意思,犹豫了好久远远地对我哼了一声飞走了。
我无所谓地笑笑,摸出块磨石来,开始打磨我的镰刀。死神在深夜的塔顶用磨石打磨着锋利的镰刀,黑色的袍子飘飘乎乎。我现在才发现漂亮的天使并非总没有艺术气质,阿格尼丝说得不错,这个情景看着是挺诡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