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远的天际,传来呼啸的声音,寒凉的雪珠,从檐间哗哗抽落,打在了窗棱之上,霹雳巴拉直响,听得人益发烦躁。
身侧的美貌女子,巧笑嫣然,娇媚的面容似能掐得出水来,正半倚上凤绝宽阔的肩膀。另一名女子则是脸上蕴满红晕,端着酒杯的手皓白如玉,酒水潋滟。凤绝低头望去,只见那酒中倒影着自己潮红的面容,随波微漾。
他意识涣散,喉间干涩得紧,极是口渴舌燥。焦灼难耐,他满脸厌恶,然全身绵软无力,一把挥开身侧的美艳女子,便夺过那酒,一饮而尽。不想,一股热辣划胸而过,刚放下酒杯,只觉得更渴,原是火上浇油。
那妖娆女子眸中满是失望,片刻又是欺身上来,软语道:“左贤王,右贤王可是吩咐了,让我们好好侍候你。王爷若是怜惜我们,就别再拒绝了,忍着多辛苦……”说着,纤指已是抚上他的胸前,顺着袍襟而滑下。
凤绝尚来不及反应,另一名女子已是贴入他的怀中。
那女子发间的香气,一阵浓过一阵,出于本能的推拒,凤绝只觉被浓香熏得直欲作呕,然眸色亦是愈来愈涣散,如有千军万马在将他的神智抽离一般,脚下亦是无法挪动半分。
那女子见凤绝药性发作,难以自持,更是胆大了几分。
凤绝脑中空茫混沌,一种难以言述也从未体验过的欲望正在胸口腾腾燃烧,如烈火般,又如毒蛇般凶险。而残存的意识,已是如丝缕般,愈来愈薄弱,随时都会断裂。
忽然,他的视线飘过身后尚且挂在紫檀衣架上那一袭洁白纯净的狐裘,那样纯净洁白的颜色,如雪后初晴的一道日光般劈入他的脑中。浑身一震,他突然聚拢了全部的意志力,猛然及地跃起,一掌便挥开怀中的女子,并反手扼住一名女子的咽喉,将她用力向后一甩,墨色的身影在那一刻飞旋而起,破门而出。
一名女子已是被凤绝甩向殿中红柱,痛昏了过去。另一名女子则是趴在地上,戚声唤着:“王爷……王爷……”若是右贤王知晓她们这等事都办不妥,只怕是再难见到明日的太阳,宫中再也没有她们的出路。
殿外,夜,墨黑墨黑的颜色,风雪更甚,当空狂舞。
凤绝只身在雪夜中狂奔,迎面而来的风,丝丝冰寒入骨。皇宫之中,远处明明灭灭的灯火仿若璀璨的星子,此时却好似幻化做无数妖瞳朝他凄厉扑来。
他的身子剧烈颤抖着,不能自持,好似要炸裂般。他突然甩袖击出一团内力,震得那园中雪松哗哗直响,松枝上的积雪簌簌掉落,激起漫天雪雾。雪花慢慢落满他的乌发之上。纵是冰凉的雪,也无法浇息他全身迅速蔓延窜起的火苗,原不过熄灭了这处,点燃了那处。
他痛苦地低吼一声,单膝缓缓跪地,剧烈颤抖着。
合欢散,是催情媚药,不是毒药,无解,只有独自慢慢煎熬,直至天明,直至药性过去。他才不要碰那些女人,他想要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人。好一个凤炎!竟然如此算计他!
趁着冰雪令他恢复了一分意识,他快速出手,以内力封住身上几大穴位,又解开自己黑金色的外衣的扣子,驱赶着燥热。
颀长的身形在雪雾中数个盘旋,寒冷的夜风中,他的四肢似冻结于冰中一般僵硬,偏偏自胸口而下,有团烈火在熊熊燃烧,愈来愈烈。
全身气血倒流,是痛楚难当。终,剧痛令他的意识又回复一分。
不好,惜惜……也不知凤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目的,又会怎样待她……
*
自有宫女领清幽前往皇宫后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那名宫女替她更衣毕罢后,便转身去请御医。只是在她合上门的时候,清幽清晰地听见了大铜锁搭上搭扣的声音,是那样的清脆,在寂静的雪夜中响起。
她这才想起,这处后殿似乎远了些,她们在雪地中穿行了那样久,转过两处回廊,还有一条小路。那条蜿蜒的小路之上,新雪覆盖,除了她们的足迹外,无一丝一毫旁人的痕迹,想来是鲜少有人来罢。
是她,大意了。
终究,凤炎还是发现了她的身手灵敏。那他,是想借机除去自己?还是想暂时软禁自己?此刻,她无从得知,唯有静静的等待。然,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却并不害怕。
天气很冷,大殿之中,梁高又深远,没有取暖的炭火盆,只有零星两盏烛火幽幽燃动着微弱的火苗。转首,她瞧着这里还是初秋的薄绢窗纱,尚未换成冬日的,可见自凤秦国占领了皇宫,还并未有人来过此处。
寒风,自窗棱的缝隙间不断渗入,肆意侵蚀。渐渐,整个大殿中仿若九天冰窖般。清幽方才换上的衣衫略显单薄,不足以让她取暖,手足皆是冰冷的,鼻息间皆是凛冽的冷空气。遥遥望去,远处帐幔垂落,空落落的床榻,尚是铺着藤席,也无一床被褥可以取暖。
冷,愈来愈冷。如果就这样,一直冻至早上,她不敢想,自己能不能撑得住……
她将烛火搁在身边,伸手,汲取着那一点点微弱的温暖,搓动着冻红的十指。却只是越来越冷而已……
良久,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就在她冻得几乎要僵滞麻木之时,但听得耳中“轰”的一声,沉重的殿门,带锁的铜扣,被人用力撞开。
昏黄的光线下,她瞧清楚了,是凤绝,是他!他终于找到她了。不知为何,她心知他定会来救她,一定会……
无数的冷风随着他的进入,倒灌进来,吹得残存的烛火乱摇,亦是翻起她的衣角如蝶展翅,寒风肆虐中更显她身姿清逸,凄柔楚楚。
凤绝本已是自封穴道,令气血倒流,将那泛滥的****压了下去。可眼下瞧见了自己心爱之人,难免又是真气岔乱,心神荡漾。他的脑中似有无数绮丽的画面掠过,皆是香艳无比。反手阖上殿门,他一步一步走向清幽。
此刻,他好想将她拥入怀中,汲取她发间的清香,并吻住她那诱人的红唇……
随着他的靠近,清幽瞧清楚了凤绝面色潮红,且是不寻常的红,黑金色的衣裳半披在身上,并未将扣子扣全,领口微敞,露出一分罕见难言的狂肆气息。抬头,再望入他本是明净的黑眸中,只见那里是一汪浑浊,不见清明。而那样灼热的眼神,正是一个男人望着女人的眼神,任凭你再不谙情事,也明白他想做什么。
她心内一震,他的样子,像是——被人下药了!
心中有这样的认知,出自本能,她惊的后退两步。本就冻僵了的身子益发冷的麻木,冷得瑟瑟直抖。
烛火左右跳动着,亦是彰显着凤绝此刻紊乱的呼吸。
突然,清幽的肩头一暖,是他的黑金盘龙袄落在她的身上。下一刻,她已是落入他的怀中。他的胸前,阔大而暖和,一袭黑袄,将他们紧紧包裹在其间,熟悉的男性气息兜头兜脸席卷而来。
他的心跳,如雷般澎湃。他的呼吸,流连在她的身上,皆是灼热的气息。
清幽的声音极轻微柔和,小心翼翼问道:“绝,你好像不对劲……”
他却伸出一指,轻轻覆上她的红唇,摇头道:“是,我中了合欢散。”感受到怀中娇躯骤然一僵,她突然的瑟缩反倒磨蹭着他的身躯。那一刻,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哪怕是自封穴位,都再无法自持。无数火焰,好似要自胸口喷发出来一般。
几乎是同时,“扑哧”地一声,他的鲜血从喉头涌出,尽数喷在清幽雪白的外衫之上,那红,刹那间渗透,艳过了莲花的颜色。
清幽大惊,忙不迭一手托起他俊逸的下颚,另一手以袖子慌乱地擦拭他唇边的血迹,惊惶道:“绝,你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冷风,自窗间渗入,有着清冷而萧疏的意味,吐出一口鲜血,凤绝的头脑随之清醒不少。长臂一揽,他将清幽紧紧拥在怀中,环住她的纤腰,语含心疼道:“你的身子,好冷,好冰。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只想抱着你,替你取暖而已,你穿的这么少,可别冻坏了。惜惜,我只是,抱抱你——就好——”
掌下的肌肤这般柔嫩温暖,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冲击。他情不自禁地低吟了一声,欲望又如潮水般将他淹没,陌生的欲望令他不知所措,很想沉溺,却咬牙忍着。
清幽轻轻推一推他,只觉自己的身子已是渐渐暖和,粉脸通红,她低声问道:“绝,那你的合欢散,还要不要紧?”
凤绝紧紧搂着她,不愿放开。
其实,饮鸩止渴,却只会越饮越渴。
目光中带着怜惜,他轻吻着她秀丽的耳垂,字字道:“惜惜,我要名正言顺的娶你,再名正言顺的拥有你。所以,我绝不愿在这种情况下强要你……我要将最美的一刻……都留到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惜惜……”他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逐渐化作一声低叹,将头埋入她的脖颈之中,独自忍受着那烈焰焚身般的煎熬。
是的,他不愿强迫她。虽然,此刻,他是那样地想要她。
可是,他宁可忍受这烈焰焚身之苦,也不愿破坏了他们将来那美好的初夜。
他绝不愿是在这种半清醒半混沌的时候,占有她。
他一定要等到她敞开了心扉,完全接纳他的那一天。他一定要亲手揭开她的红盖头,融融红烛燃烧,洞房花烛夜,他一定要清醒地、迷醉地、仔细地看着她为自己绽放每一寸、每一分美丽。他一定要清醒地看着她在自己身下,成为自己此生唯一的妻。
他期待着,那美好的一刻……
而绝不是,今日这种情形。纵然,她身上散发着的阵阵幽香彻底让他陷入迷乱之中。可他依旧忍着,忍得几乎将牙齿都咬碎了……
那一刻,清幽默默无语,任他紧紧拥着。他好似一团火苗挨着她,温暖似海般让人窒溺,沉浮之间,将她一同燃烧。那一刻,她忽觉,心底最深之处,似有千年寒冰的一角,正在缓缓崩塌,无法阻挡……
脑中乱乱的,她在矛盾中挣扎着,而这样一分温暖,几乎要将她化为灰烬。
他中了合欢散,却以内力自封穴道。
他靠近自己,却只是因为想替自己取暖,明明那只会更令他欲火焚身。
他可以强占她的,她也丝毫无反抗之力。可他没有,只是咬牙忍着,只等她真正接受他的那一天。
胸口,是方才他气息紊乱、精血倒流,而喷出的鲜血。此刻仍密密贴在她的心口,尚有潮湿的黏腻。此刻,他伏在她的肩上,粗粗地喘着气,忍得那样辛苦。
那一刻,她迷茫了。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个星光漫天,萤火虫飞舞的中秋之夜,她仿佛置身九天银河中,伸手便能摘得天上的星星。发髻上象牙簪仍在,是他一刀一刀刻出的心血情意;还有“惜园”两字……
这是,怎样用情之深的男人啊……
这一刻,凤绝轻轻抚着她的秀发。只觉自己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渐渐忍着也不觉得辛苦。他只想静静抱着她,将她融入到自己的血中、骨中、甚至是灵魂之中。
皇宫的夜是这般静谧,静谧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和每一次呼吸声。
时间,缓慢流逝着,好似不忍飞快,不忍打搅……
直至苍白的晨曦透进,直至那难熬的药性,终于逐渐淡去。
他依旧拥着她,满心皆是欢喜。
醉人话语,呢喃在耳畔,久久不散去,是那样的令人心醉,“惜惜,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