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十,是旧年的除夕之夜,亦是东都历来过得最沉闷的一个除夕之夜。
因着凤秦国城防加强,并没有过多的喜庆,没有绽如百花齐放的烟火,也没有热闹的灯会,大街之上亦是寥寥无人。
青石板路上,尚被夜冷的薄霜冻住。马蹄踏上去发出清脆的响声,街两旁疏疏的枝条随风摆动着,掩映着两旁的铺子。
繁华的东都,带着点宁静。依稀能瞧见挨个的铺中点着晕黄的灯火,一户一户朦朦胧胧亮着,大约是百姓们在家中吃着团圆饭。
只是,是不是能团圆便不知晓了。毕竟,城门封锁,东都中又大多是生意人,亲人都在九江以南。
而这样的夜,于清幽亦是有一丝寥落的。以往这样的团圆之夜,天清谷中总是会好好热闹上一番,直至子时新年的钟声敲响。而以往都是师兄一手置办,喜气融融。
可如今,她与师兄,却已是天人两隔……
一辆精致奢华的马车在街上缓缓而行,“嘎”地一声,停在了得月楼门前。
待马车停稳,清幽便一步跃下。感觉身后有响动声,她回眸,浅声道:“绝,你不用下马车,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凤绝哪里肯,已是跟随下车,他柔声唤道:“惜惜,我送你到门口。”低首,他拉住她的手。颊边,一缕长发自束发金冠上闲雅滑落,垂在胸前。
语中带着一分懊恼,他低声抱怨道:“惜惜,为什么东宸国有这样的习俗,非要回娘家待嫁,不回就不行么?我真不舍,让你离开我的身边……”说着,已是双手环上她纤柔的腰身。缱绻情意,依依可见。
清幽轻轻动着,想挣脱却挣脱不了。她向身后的得月楼中望去,只见大门敞开,这里亦是装点奢华一新。门口大红灯笼高高悬着,因着天冷,飞檐之上尚积着指余厚的冰棱凝成水晶柱,如冰晶琼林一般,在艳红灯火下折射出格外雪亮的光芒。
他的呼吸,正炙热喷洒在她的额发间。他的手,依旧环在她的腰间。
面上划过一丝尴尬之色,她将他轻轻搁离,咬唇道:“绝,别这样,会被人瞧见的。不过是一晚上而已,且现在时辰也很迟了。”
其实,她明日待嫁的东西今日一早便送来了得月楼中。只是凤绝迟迟不肯放她离去,直至用过除夕团圆晚膳后,才不情不愿地陪同她一起来到了得月楼前。
他怏怏松手,面上仍是不舍,“要不,我留在这里陪你。”
清幽微微蹙眉,时间无多,江书婉还等着她商议要事呢,真的不能再拖了。
她哑然失笑,素手搭上他宽阔的肩膀,替他将颊边垂落的长发顺至耳后,柔婉道:“这是规矩,不过是一晚上罢了。明日一早便来迎亲了。难不成,你还怕我飞了?”她说的,半是玩笑,却也有半是真。
他捉住她伸过来的小手,握在手心中,细细摩挲着。低叹一声,道:“惜惜,你还真说对了。我没有想到,你真的愿意嫁给我。所以,至今我都有一种身在云中,缥缈不真实的感觉。”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认真地瞧着她,“惜惜,我好担心,这只是一场美梦,梦醒时,你便飞走了……”
他的心,跳的有些厉害,身上亦有淡淡的香气幽幽传来,好似三月春柳拂过她的脸庞。
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将手自他的心口抽回。清幽尽量将声音放得平缓且轻柔,寂寂道:“怎么会呢……你别乱想……”
凤绝清浅的笑着,突然在她殷红的粉唇上啄了一下,美丽耀目的黑眸直直瞧着她,似看不够一般。
清幽大窘,回眸但见身后得月楼中远远有人影走来走去,她微微跺一跺脚,恼道:“有人在看呢。”
凤绝朗朗笑起来,“好了,不逗你了。明日一早我便来接你。”说着,又是在她脸颊轻啄了两下,咬着她的耳垂,道:“做什么怕被人瞧见,明日你便是我的妻了。和自己的妻子亲热,不是很正常?”
都说凤秦国民风教东宸国要开放一些,果然如此。
清幽气结,俏脸通红,转身便跑入了得月楼中。
凤绝望着她羞窘离去的背影,更是笑得惬意,只觉浑身舒畅无比。转身步入马车,他亦是迫不及待地期盼着明日的来临。
他兴奋着,始终无法平息。看来,今夜,注定要相思无眠了……
待清幽进入得月楼中,便有小二过来打烊,一摞门板早已是搁在门边,只等她回来便紧紧将门合上。清幽有段时间没有来得月楼中,这里变化极大,物什家具全部置换成新的,看起来亦是重新油漆粉饰过,给足了她待嫁的面子。
可此时的清幽无心细看,她一路小跑至左边偏院的二楼厢房。
烛火隐亮,她推门而入,轻声唤道:“书婉?你在吗?”时间无多,还是正事要紧。
她一臂撩开内外相隔的珠帘,但见一名女子正立在雕花棱窗边,长长的头发披散着,肩上披着的四合如意云肩亦是松松垮垮地搭着,瞧着背影是寥寥一副颓然沮丧的样子。
“书婉?”清幽止住脚步,又唤了一遍,只是瞧着背影似乎不像。江书婉的身量应该略低一些才是。
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狭长妖艳的眸中,正滴落着晶莹的泪珠,竟是红焰舞。
清幽一愣,没有想到会是她,心中骤然蒙上一层阴翳,直觉有些怪怪的,开口问道:“焰舞,书婉人呢?你这是怎么了?”
红焰舞一边取出绢帕擦拭着眼泪,一边哑声道:“你来的太晚了,书婉等不及已是先出东城门了,她的父亲原是东都的守城。此刻她便去联系明日的攻城大事,安排部署了。她吩咐其余巨细由我来一一告诉你。”
今日自己的确拖得太晚,清幽不疑有他,恍然颔首道:“也是,她的父亲应当最熟东都了,如此也好。只是焰舞,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哭呢?发生了什么事?”
红焰舞复又转眸,眸色定定瞧着窗外,凝视了一会儿,不语。
江书婉所住的这间左侧的厢房,自窗户的位置朝下瞧,恰好是繁华热闹的东都街市,白日里可以看着车水马龙、人潮济济,夜晚则是可以欣赏寂寥的宁静。红焰舞拢一拢手臂,突然道:“他的马车,已经走远了。”
清幽一愣,心知她所指是凤绝,面上不免有些尴尬。如果红焰舞方才一直站在窗口,那岂不是,将她与凤绝告别时暧昧的一幕都尽数看在了眼中?
睫毛微微颤动,她低声问:“焰舞,不知书婉是如何安排明日之事?时间紧迫,我们还是赶紧商议……”
红焰舞极缓极缓地转过身来,她一手扶向妆台,手势那样轻,好像棉絮般无力。语调中满是悲戚之意,凄凄道:“庄王他……他有麻烦了!”
清幽心内一紧,微微色变,急切问道:“怎么讲?”
“你一直深居左贤王府中,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昨日我们得到内线急报,凤秦国北方已是攻下三郡,如今只剩最后一郡。而庄王仍在相助死守。其实,与其说是相助死守,还不如说是被凤翔的军队合围堵在城中,是进退不得。线报说,庄王突围几次,都没有成功,还受了重伤。”红焰舞神色苍茫,木然拉过一张楠木交椅,缓缓坐下。
“他,受了什么伤?要不要紧?那我们,眼下要怎么办?”身子轻轻一晃,跌坐在椅子中,清幽亦是有点急了。
这段时间,甚少听凤绝提起军政要事,她便心知不好,定是他们节节胜利,东宸国的形势日益紧迫。而凤绝又不想让自己知晓,以免破坏了她大婚的心情。起先,她知晓轩辕无邪一人只身在北方奋战,便明白这是十分危险的事。前无可去,后无所退。
红焰舞苦笑着摇一摇头,又道:“听说是身中两箭,暂无性命之忧,可伤的也不清。清幽,你可能不知道,如今凤绝的十万亲兵一分为二,一半留守在东城门,另一半则是在北城门集结。只等正月初三,他与你大婚后,便要挥兵北上,助凤翔一举攻破北方。如此一来,他们便再无后患之忧。而我东宸国,则是危如累卵。庄王身陷北方,更是……”低低垂首,她鸦青的睫毛微微颤动,身子亦是随着她的哽咽而颤抖着。
清幽面色微微发白,难怪她瞧着凤绝这几日时常忙至深夜,原来是作此准备,她又问道:“那如此,我们回攻东都一事呢?安排得如何了?”
红焰舞长眉一凝,沉声道:“已经全部联系好了。只是事情比书婉之前所想的有些变动。情况比之前要糟糕的多,朝中对此事,尚存两派看法,皇上一己之力,难压众论,庄王又不能回来主持大局。所以,等于是在暗中操作此事,而我们目前真正集结起来的兵力人数约在八万左右,与目前东都东城门城内和城外所加起来的兵力旗鼓相当。背水一战,也只能如此了。目前,我们定于亥时攻城……”
“等等,上次书婉不是说好了是戌时攻城吗?”清幽立即打断道。江书婉上次与她说的清清楚楚,凤秦国有个不成文的习俗,要到亥时初刻才入洞房,为了不让她假戏真做,这才定于戌时攻城。
“这个,计划有变,时间上只能拖一拖,早了对我们极为不利。”红焰舞抬一抬下巴,继续道:“清幽,你且听我说完。八万兵力,由于我们是攻城一方,难度较大。根据你提供的他们的部署图,在短兵相接时,我们会有些优势,首先要先歼灭东城门外驻守的五万凤秦士兵,然后我们城中会有我们的内应,由里自外攻,打开城门,放我东宸国的军队入来。争取一举攻破,收复国都。”
清幽长长叹一口气,摇头道:“如此,把握不大罢。且不说,八万攻城兵力与五万守城兵力,本就旗鼓相当。如此攻城已是冒着一定的风险,我看胜算不过六成。届时,只需攻城钟声一响,烽火一起,凤绝发现异动,或是收到急报,将北城门守候的五万人马调遣过来应对,我们便是穷途末路。”
红焰舞娇艳的脸庞在这一刻多了一层阴恻恻的艳光,冷声道:“这道理我何尝不知?听闻除了凤绝本人,还有兵符可以调动他的人马。清幽,他平日待你那么亲密,你不可能不知晓兵符的事罢。”
“这……”清幽敛住呼吸,事情到了眼下这般进退两难的地步,她也不能再隐瞒,“我见过,其实所谓的兵符,原是一只凤绝母妃留下的戒指。就悬挂在他的脖颈之上,他日日都带在身边,我不可能得手。”
同样的问题,其实江书婉上次就问过她。不知缘何,每每回想起他心无城府地告知她一切,连这么重要的物什,都不避讳告诉她。每每想起他那真切的笑容,脉脉含情的眼神,她就不忍将真相说出来。
分析眼下的形势。她的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东宸国最后一次收复国都的机会了。趁着凤翔还剩最后一个郡县没有攻破。趁着凤绝有半数亲兵在北城门集结,趁着凤炎人不在东都。一旦东宸国的军队顺利攻入东都,那么现在集结于北城门外的五万凤秦军队必定不能顺利北上,必须原地候命。如此一来,轩辕无邪也有了喘息之机,至少能想办法得以脱身。
如果反之,此举不成,非但葬送了东宸国最后的精锐部队,连无邪的生命亦是岌岌可危。
事情,无路可退。
红焰舞眸中突然闪耀出灼灼的热光,自楠木椅子上一跃而起,上前便牢牢握住清幽的双肩,语气生硬且气愤道:“如何不能得手?若是你真有心,只怕早就得手了?你将他灌醉,再杀了他,不就行了?”
清幽轻轻一嗤,冷道:“笑话,你不知凤秦国的男人,以马为床,以酒为水吗?灌醉?”她深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不可能的,他千杯不醉!”她曾几次见过他饮酒,当真是如喝水一般,再多喝下去,皆是面色不变。
“那就下毒!”红焰舞自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递给清幽,寒声又道:“这里面是我们天清谷的‘雪花’,无色无味,你知道的。我其间曾经回过一趟天清谷,带了一些出来。要不……”
清幽伸手一推,便将那瓷瓶又退回红焰舞怀中,一字一字道:“行不通!”
“为何?当初你收服蓝毒为我们效力,不就是用了‘雪花’么?”红焰舞一双美眸睁圆,提高声音,不可置信道。她双拳紧握,飞扬的长眉紧蹙,面上隐有恼意。“雪花”已经是她们天清谷中最为厉害的毒药了,是师父一身心血的凝结。
清幽望了红焰舞一眼,摇头道:“当初我用‘雪花’对付蓝毒,其实也略施小计,加上蓝毒此人自负大意,侥幸赢之。只是凤绝此人不同,他内力深厚,恐怕溶于水后的‘雪花’甫一触唇,他便能察觉出异样。”顿一顿,她凝眉又道:“若是区区用毒便能得逞,只怕他已经被人暗害了千次万次了,又何须我们动手?你有所不知,他的心智坚定,连我的幽冥琵琶……都不是他的对手。”
红焰舞冷冷注视着清幽宛若初莲般的面庞,任凭眼中的阴霾惑色泛滥,她撇一撇唇,恨声道:“推脱之词!”
清幽面色一凛,咬唇,隐隐怒道:“你这话是何意?”
红焰舞冷笑一声,道:“大街小巷,饭后茶余,人谁不知,凤秦国的左贤王钟情于一名弹琴卖唱的东宸国小孤女,其爱之深切,连王府名称都换作了‘惜园’。其情意,比山高,比海深,这样的心意,任凭谁能拒绝?!”她的语句似雪亮的钢针一针一针刺向清幽,美艳的面容亦是泛起激愤的潮红。
清幽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袖摆,愈收愈紧,咬牙问道:“请你把话说清楚了!”
“还用说清楚吗?这不是很明显?我说灌醉他,你说办不到!我说给他下毒,你也说办不到!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你喜欢上他了,被他打动了,所以才不愿意杀了他,夺他的兵符!可怜庄王一片真情,日日惦着你,密报中都不忘问你可安好!可怜他将蓝湖之泪都给了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女人!”红焰舞愈说愈激动,已是站起身,手腕上一对雕龙琢凤缠丝黄金手镯“玲玲”乱响。
“不,我没有!我确实是办不到……”清幽急急分辨着。却有霍霍的风,吹散了她话的尾音。至最后,语调渐低,仿佛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你当我瞎了眼么?”红焰舞突然凄厉尖声喊起来,一手颤颤指向窗口,愤然道:“你当我是瞎子,当我是傻子吗?刚才我站在窗口,看得是清清楚楚,那样的恋恋不舍?!你替他整理好长发!他抱着你,他还亲了你!多么温馨暧昧的一幕,多么浓情蜜意,我都看见了!白清幽,你不是也很乐在其中么?”
“那都是在做戏罢了!你知道那不是真的!”清幽力争,面颊却染上一分廖白。话至最后,身子已是微微发颤。
“真戏,假戏?戏里,戏外?请问教主,你自己还能分辨的清吗?”红焰舞刻意着重唤了“教主”二字。意在提醒清幽,自己的职责所在。
清幽的声音清晰而分明,唯有呼吸声急促,如微喘息一般,一浪逼着一浪。她沉沉道:“我的心始终向着东宸国的大业前途。只是不知力所能及之内,还能再做些什么!不如你明示!”
又是冷冷一笑,红焰舞容色如常,她取过一杯茶,慢条斯理地饮啜着盏中热茶,红茶滟滟如血的汤色似胭脂般倒映上她的面颊,又添一抹虚浮的艳色。她拉开江书婉的妆台,取出一个黄色小纸包,递给清幽,道:“这是书婉早就为你准备下的。喝下它,一个时辰之内,你便能恢复内力。不如你喜宴之时饮下,算算入洞房时也该起效了。”
“然后呢……”清幽的眸中平静如冰冻三尺,不见丝毫波澜。
“然后,你杀了他,夺下他的兵符。等兵符一到手,我们便想办法将他在北城门外的兵力调离,诱入峡谷之中,一举歼灭。如此一来,东都能夺回,庄王亦能顺利突围。清幽,我们没有时间了,若是凤绝不死,他一旦启用北城门的亲兵,我们这次的行动便如同虚设。其后果,应该不用我明说!”红焰舞紧紧握住拳头,似有满腔爱国热血蠢蠢欲动般,指节寸寸发白。
“我的武功在他之下,如何能杀得了他?”心中,有刹那间的隐痛划过,清幽喉底的语音晃出无数圈涟漪与波折。真的要,杀了他么?
“教主!”红焰舞倏然自椅子上立起,微微一笑,凑至清幽耳边,小声道:“如何不能?他那么喜欢你,要知道,男人意乱情迷之时,最是容易下手呢。只看教主愿不愿意再牺牲一点了……”红唇边,飞快地闪过一抹快意的冷笑。
烛火晃动,摇曳着一室幽幽暗暗。
那一刻,清幽沉默了。呼吸,渐渐沉重起来,那声音如一击接着一击的鼓拍。她的面色,渐渐苍白如一池凋尽的残荷。
红焰舞冷冷瞥她一眼,又补上一句道:“教主身肩重任,一己之力能换江山大业。东宸国大业的成败,皆在你一人身上了。”说罢,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静默了半响,又娓娓道来:“今天,是除夕之夜,亦是团圆之夜……”
屋外,冬日寒风肆虐,有冷风肆意侵袭,震得窗棱亦是“扑哧扑哧”直响。偶尔透入的冷风,不着痕迹的入骨清寒瞬间走遍清幽全身。
清幽抬首,烛焰纷乱中,红焰舞的脸渐渐模糊不清,隐隐有热泪从她美艳的眼窝中缓缓落下,一如此前自己甫进屋中时所见到的一般。
红焰舞低低泣道:“除夕时分,才知亲人不在的苦痛。人已逝,方知他的好。往年的这个时候,总是师兄为我们备下一桌好菜,还有那醇香的酒。师伯虽几年才回来一次,可是他的那份碗筷总是备好的……清幽,你还记得吗?师兄带着我们去敲那新年的大钟……告诉我们,过了年,就又长大了一岁……你还记得吗?你生病的时候,他熬药的时候总会放上一只雪梨,怕你嫌苦。那时的我呀,真傻,也盼着自己生病该多好呀……”
红焰舞似是沉浸入无边往事的回忆之中,眼神迷离,面容被深深的哀痛浸透,不可自拔。
清幽怔怔伸出一手,想要去安慰她,却停在了半空中,不知该落在何处。突然,手背一热,原是红焰舞那滚烫的泪水正滴落在她的手背上。仿佛炙热的烛泪一般,瞬间便将她烫穿。
“清幽,还记得么,小的时候,每次师父责罚了你,师兄总会默默安慰你。他知道你害怕电闪雷鸣,每次都会给你讲故事,伴你入睡……”
“够了!”
“只可惜,我们再也没有师兄了……凶手明明就在眼前,我们却无能为力……”
“够了!别再说了!”低吼声,自清幽喉底震颤发出。往事历历在目,团圆之夜,人却不在。她突然用双手捧住自己的额头,痛苦得不能自己。全身瑟瑟颤抖着,仿若风雨中飘摇的一叶浮萍。
骤然,抬首。
那一刻,有凄凉婉约的笑意在她清丽的面庞浮起,那样幽幽一笑,仿佛一朵昙花收拢洁白花瓣。片刻后,才缓缓道:“师姐,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搅动着双手,长长十根手指狠狠扣进手腕肉里,旋即沁出十点血丝。她字字咬牙道:“你等我的消息,亥时二刻前,如果得手,我会发送一枚明绿色的信号弹。如果等不到,你们便亥时二刻准时发兵……”
“好!”红焰舞重重拍一拍清幽的肩膀,正色道:“教主,东宸国最后的八万精兵,庄王突围,还有东都的收复,如此重担便压在你一人身上了。”
清幽颔首,转眸,目光却突然落在了奉在妆台侧的凤冠霞帔上,而铜镜之中,正倒映着她苍白的面容,只觉呼吸越来越沉重,渐渐凝滞……
骤然,新年的钟声似自远处悾悾响起,一声接着一声,愈来愈清晰。
她知晓,这意味着:
东宸国承庆二十九年,凤秦国万和六年,开始了全新的第一天……
凤秦万和六年,正月初一,黄道吉日。
左贤王凤绝迎娶一名东宸国的女子,因着正值非常时期,对外一切从简,没有过分喧闹的迎亲仪式。只不过,王府之中,还是置办的异常热闹。
两国风俗交融,各种繁琐的仪式,折腾了一整日,总算是熬到了夜幕垂临。
此时,漫天的星星横卧,如洒了一盘明珠般璀璨。只是,闪耀了一会儿,便渐渐隐退,乌云悄悄将它们尽数遮挡。好似,一场风雪,正要悄悄来临。
不过,无人注意到天气的变化。因为,似手臂粗的喜烛,炫目无比,已经将处处映如白昼。
十余桌盛宴摆下,惜园中是笑声喧天。
往来婢女小厮,更是忙碌不绝。挨个端着各色各样的好酒好菜一一送上。
正厅一角,凤绝着一袭枣红色金线密织锦袍,墨黑的头发用狐貂层层盘起,底下坠着金线豹尾,瞧着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清幽则是眉目含笑坐在了他的身侧。这凤秦国的大婚习俗与东宸国还真是不同。若是换了东宸国的习俗,此时她应当在喜房之中候着。而凤秦国的习俗则是一同进宴。
今日前来的宾客们大多都是凤秦国的新贵族们,自然也有派来驻守东都的文武官员,他们争相向凤绝敬酒,自然也有向清幽敬的。只不过,酒,皆是被凤绝尽数挡下。他一人,是来者不拒,不论是敬自己的,还是敬清幽的,一并接过饮下。
众人见灌不到这左贤王妃的酒,难免心中怏怏。于是,便更殷勤地向凤绝敬酒。
如此,算算他喝了上百杯都不止了。
墨黑阴沉夜色,如浓郁雾霭一般徐徐落下,笼罩着苍茫大地。风声,亦是簌簌发紧,一阵急过一阵。偶尔,能听见树枝瑟瑟的声响,旋即又被喧闹声掩去。
清幽侧眸瞧着凤绝,他的面上始终略带含笑的神情。
深深吸一口气,只觉他那出自心底的笑意,是那样的真切。有微微的晃神,清幽轻轻拽一拽他的衣摆,小声问道:“绝,你喝这么多酒,要紧么?要不我也帮你喝两杯罢。”说着,她已是伸手接过一名凤秦新贵递过来的酒杯。其实,她也需要喝几杯酒,已镇定镇定自己益发慌乱的情绪。
随着夜色一分浓过一分,随着时间点点流逝,她渐渐坐立不安,紧张异常。红焰舞给她的药粉已是服下,似乎至今还没有起作用,也不见有内力恢复的迹象。心绪紊乱,要她行如此之事,她亦需要喝上两杯。
他却一下自清幽手中夺过酒杯,仰头一饮,醇浆美酒尽数落入他的腹中。
眼神微闪,嘴角笑意却更浓,陡然凑至她耳边,他低声密语道:“惜惜,你想喝酒么?那可不行!我等下才不要抱着个小醉坛子呢。”笑容益发邪气起来,他轻咬着她精致的耳垂,字字调情,在她耳畔吹气,“我要你,清醒地感受着自己,如何成为我的女人……”
“轰”地一声,清幽只觉自己脑中有一处理智彻底崩塌了。
如此邪肆狂放的话语,惹得她瞬间脸红了个透,手中玉箸未曾抓稳,掉在桌上。
双颊滚烫,清幽咬唇,低声怨道:“绝,你今晚喝多了。”
他却爽朗大笑起来,“惜惜,我千杯不醉,屈屈这点酒算什么!况且……”突然,他向她又靠近一分,密密贴着。
放大的俊颜,近在咫尺,无比清晰。
那一刻,清幽只觉自己的心脏都漏跳数拍,不敢呼吸。
静静对望着,他如黑曜石般眼眸中,是清明一片,没有丝毫醉意,只带着几分喜悦,几分真挚。清幽有些承受不住他的目光,缓缓低下头。
微垂螓首,她的娇羞似水莲花不胜凉风。那一刻,凤绝瞧得入迷了,今晚的她,真是美极,万字曲水纹织金缎边喜服,精致而不张扬的花纹疏密有致地铺陈于领口,隐隐露出一抹消瘦毕现的锁骨,引人遐想菲菲。他几乎要等不及拥有她了,他等不到亥时初刻了。什么习俗,于他这般随性的人,才不顾呢。
长指一挑,将她瘦削的下颚挑起,他轻声戏语道:“况且……良辰美景,惜惜美若斯,我怎舍得喝醉呢。我要……”
脑中又是“轰”地一声,清幽只觉全身血液都似涌上双颊,烫得吓人,慌忙伸出一手,她捂住他的薄唇,阻止他接下要说出的更狂放孟浪之语。
凤绝一臂捉住她的小手,天旋地转间已是将她轻盈的身子抱起,爽朗的笑声如同醇香的美酒般,在风中不断地回荡着。
“散席!”他大声宣布道。
此时,一众凤秦新贵互使颜色,拥着凤绝与清幽闹哄哄地去了怡园,大家都想瞧个热闹,都想闹洞房。
自有小厮上前打开房门,自有婢女点燃了满室的喜烛,一对又一双,一双又一对,依次亮了起来,灼灼照耀了满室。
清幽被凤绝轻轻甩落床榻,上好的锦缎旋即凹陷下去,漫生出无边的皱褶,她只觉身下皆是一粒粒圆硬之物隔得自己背脊着实难受。忙坐起身来,才惊觉满床都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寓意早生贵子,这是东宸国的风俗。
但见凤绝已是被一众新贵拉至门口闹腾,他满面皆是笑容,左手斜撑在门框上,看着屋外众人哄闹,唇角弧度不自觉更是拉高。
渐渐听闹得喜词越来越离谱,众人则更是吵闹着要瞧喝交杯酒,甚至吵闹着要进来压床。
清幽微微蹙眉,她听闻凤秦国这闹喜房的风俗甚是厉害,至于压床更是疯得离谱。今日她算是领教了,难怪要折腾至亥时才能入洞房,原是要好好闹腾上一番。
如是,几轮下来,凤绝又是喝了不少酒。
突然,凤绝自桌上的琉璃锦盘之中抓起一把明珠,便朝门外丢去。霎时,众人便一轰而散,争着抢着去夺明珠。待到抢到,又想回去闹洞房时,方发觉层层天丝已是环绕拦截在了门口。
凤绝得意笑道:“你们,还有想闹洞房的么?还有想看交杯酒?还有想压床的么?可以!只管来,只要你过得了本王的天丝。”
众人面色怏怏,知左贤王是下逐客令,无奈之下只得拿了明珠,哄散而去。
凤绝则是遣退了所有的婢女小厮,收去天丝,他反手将门闸落下。
而那样“咔”的一声落下门闸,亦是令清幽心中随之“咯噔”一下。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抬眸间,却对入他明澈的黑眸之中,而那样纯净深远的黑色,好似要将她一同拉进无底的漩涡中一般。慌忙转首,她瞧了瞧不远处计时的沙漏,眼下戌时都未到,离亥时还很远很远。没想到凤绝竟是提早散席。如此一来……
瞧着他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霎时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凤绝转头环视了灯火通明的屋子,眉眼间皆是浅笑,他走到烛火前,长袖拂过,将火光一一熄灭。
偌大的房间,一分分昏暗下来,映着他那颀长俊挺的身影,不断变暗拉长。
直到屋中,只剩床前案几上那最后一双龙凤喜烛。长臂一伸,他将桌上一双酒盏纳入手中,抬头一饮而尽,霸气与豪气尽显。
清幽微愕,那一双玲珑琉璃玉酒盏可是交杯酒,他竟然一同喝下……
正想着,只觉眼前清新阵风扫过,天旋地转间,已是被他压在身下。身上突然其来的沉沉的重量,压得她“啊”地张口呼了一声,而他滚烫地双唇已是掠上她的唇间,趁虚而入。
清凉的酒液,自他温热的双唇间不断地涌入她的体内,酒液的醇香,自喉间而下,沁入脏腑,令她浑身都热起来。
原来,他是这样,与她饮下交杯酒的。
迷蒙间,她凝望向眼前的容颜,那一双眼眸,如入夜般的星辰,竟是灼得她眼睛生疼。只觉整个人仿若漂浮在半空,幽幽荡荡。
今夜的他,亦是俊美至极。
那一刻,清幽的心中,不由自主的做了个比较。如果说,轩辕无邪的俊美,带着一分邪气,好似一方玲珑精致的扇面。而凤绝的俊美,就好似一卷气吞山河的画卷。气势与气度,截然不同。而他那种浑然天成的霸气和尊贵,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堆砌出来的。
他缓缓松开了她,开始解开了自己领口的金线盘扣。不疾不徐,优雅从容,唯有眸色渐渐转深,带着一分戏谑的浅笑,亦是带着一分****的暗哑。
这样的他,似乎与之前总是温柔细致待她的他,有些区别,此刻,男人掠夺的本性尽数显现。
她不由得有些紧张,瑟瑟往床里退后一寸,粉脸通红,低声道:“绝,还……还没道亥时呢。”
他却笑意更浓,长臂一挥,脱下的喜服横扫,将那满床的红枣花生等物,一并扫落于地。顷刻间,她又是置身他的身下,躺在了洁白无瑕的锦缎之上。束发的凤冠,早已被他丢掷一旁,满头青丝散落如绸。
他的身形,优美而挺拔,他的肩膀宽阔,胸前肌肉虬结而坚硬,平坦而结实腰腹密密贴着她。伸手,他缓缓松开了自己盘发的狐貂,轻轻一甩,已是丢出几丈远。
那样玉色的肌肤,过于惹眼,那样长发散落的潋滟风情,清幽几乎不敢睁眼去看,心“砰砰”乱跳着,分不清是紧张,还是慌乱。
她的窘迫与生涩,他看在眼中,在她耳畔低笑道:“惜惜,谁管那么多礼节,此刻,我只想要你……”天知道,他有多么想要她,他忍了那样久,早就忍无可忍了。他真不知自己是如何忍了那样久的,才终于熬到了洞房花烛夜。
她的脖子沁出细细的汗珠,有一瞬间不能思考,他再度俯身,与她唇舌纠缠,那不仅仅是纠缠,更是一种灵魂的深入,好像要将整个人,全部的身心,尽数融入其中。
屋外,风声更紧,簌簌拍打着门窗。
也许,风雪将来,可是屋中过暖,无人去理会。
一双喜烛燃得正旺,蜿蜒下美丽的烛泪。那一刻,清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半响才颤着声道:“绝……熄了烛火……啊……”她的话,并未说全。
他不愿意熄灭烛火,他要清楚地看着她在自己身下盛开,成为自己的专属。
他知道此时她很紧张,看着她双手紧紧抓着枕头,看着她的胸膛剧烈地一起一伏,他能感觉到她的羞涩、紧张与不安。
又是深深地吻上了她,他尽量忍耐着。他要她彻底准备好,完全地接纳他。
那一刻,清幽脑中极乱极乱,被他撩拨得不能自持。有无数念头在脑中翻腾,师兄,无邪,东都,回攻,,收复江山,八万精兵,江书婉,红焰舞……太乱……乱到她自己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残存的理智,让她清楚地知道,如果再这么下去,她便要失去清白了。然,红焰舞给她的恢复内力的药粉却丝毫没有作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无暇去细想。
她的手,本是紧紧抓住脑后的枕头,此时,却略略松开,向里、向枕头深处探去。那里,是一把她早就藏好的匕首,锋利无比,吹刃断发。炙烫的手指触在到那一分冷硬之时,她只觉心都在颤抖着,气息愈乱,不能平息。
她反复告诉自己,杀了他,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自己便不会如此沉沦了。
凤绝浑然不知,她美丽的身子早就点燃了他的全部激情。渐渐疯狂……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那清晰的红点——守宫砂。
听闻,东宸国的女子清白的象征,便是这样的一枚红色印记。
那样明艳的红色,镶嵌于雪白的肌肤之上,静静的,却有如闪电般瞬间刺入他的双目,那样的妩媚,那样的诱惑,更是将他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
他再也忍受不了,猛地侵占。
清幽本已是握住刀柄,而突如其来地撕裂般的痛楚,令她不由自主的痛哼一声。手一松,已是放开了匕首,转而紧紧掐住他坚实的臂膀,留下五道深深的指甲痕。
痛,好痛!
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撕裂一般,剧痛,令她的头脑瞬间恢复了清醒。她清楚的知晓,她的清白,已经被他占去。再也不会有了……
突然,心底一酸,有一种莫名想哭的冲动,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凤绝亦是低吟一声,陌生而幸福的感觉将他彻底淹没。
她紧皱的眉头,看起来似乎十分痛苦。可他却不忍离开她,甚至不愿放开她。轻柔地吸允着她的红唇,他柔声诱哄着,“惜惜,忍一下便好,抱住我。”
他忍着,忍得极是辛苦。汗珠,大滴大滴地落在她晶莹的肌肤之上。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洁白的藕臂,那里,守宫砂炫目的颜色,正一分一分地淡去。
她终于,是他的了。心中的感觉,皆是愉悦。
天色暗如墨汁化成,风愈来愈烈,屋外似下起了雪珠,且愈下愈大,扑扑地打在了窗棱之上,沙沙声安静入耳,和着他急促的呼吸。
喜烛燃得更旺,室内愈发暖洋,春意无边。
“惜惜……”
“惜惜……”
他低喃着,性感的薄唇反复嚼着她的名字。他的呼吸愈来愈粗重,几近濒临崩溃的边缘。她简直就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妖精,青涩中并着紧致,纯净中并着柔媚,令人如饮美酒,似摄甘露,醺然欲醉。
骤然,他身子一僵,双眸紧闭,从未体验过的狂喜袭遍全身,清幽亦是全身颤抖,她睁圆了美眸,不敢相信那蚀骨销魂的感受,正一浪高过一浪地彻底将她淹没。
他渐渐平息,右手撑额,与她目光交集、缠绵。长指,轻柔地拂上她精致的脸庞,瞧着她浑身皆是他留下的青紫痕迹,不免心疼问道:“还疼不疼?”
她将双唇咬得死紧,羞涩不肯语。
理智渐渐回笼。她全身无力地将头偏至一边,目光怔怔瞧着远处的沙漏,天,她究竟在做什么?她竟然沉沦在了他的身下,忘了一切。
而此刻,俨然已近亥时,接近她与红焰舞商议好的最后时限。
她这是怎么了,非但没有替师兄报仇,失了清白却还如此享受。那一刻,莫名的恐慌、极度的不安,还有深深的悔意和歉疚一齐涌上心头。
她,不能原谅自己。
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
凤绝没有发觉她的茫然,静静拥着她,将她娇柔的身子抱住,只当她是害羞。渴望再度涌上,天,她如此迷人,他无法要够,似乎感觉还差得很远很远。
呼吸又开始加粗,他的声音带着些蛊惑,还有几分渴求,在她耳边呢喃轻咬道:“惜惜,你累不累,我还想……”
她脑中更乱,脸上热辣辣地滚烫,只一味懊悔着。窝在他的臂弯中,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她也没有细听他在说着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他分不清她这是拒绝还是同意,却还是将她覆在了身下。
屋外,飘雪纷飞,雪珠淅沥。
与方才一样的春色无边,唯一不同的便是:这一次,她是清醒的,并没有沉醉其中。
她是东宸国的子民,白莲教的教主,怎能被一名凤秦国的王爷征服?更何况,他还是杀害她师兄的凶手。东宸国收复国都的大业,八万最后的精锐部队,最后一搏,国破山河在,风雨中飘摇的江山,命运皆在她的手中。即便牺牲她一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还在等什么呢?
杀人偿命,自古以来,天经地义。
身上的他,愈来愈迷醉。她的手,复又伸向枕头底下,牢牢握住刀柄。她的内力,没有恢复,只有在他意乱情迷的时候下手。只要杀了他,师兄的仇便报了,东都便能收回。
她反复告诉自己,有多少人,在九江南边等着与亲人团聚。
她反复告诉自己,八万士兵,背后是八万个家庭,有多少妻子儿女等着他们回家团聚。
她反复告诉自己,师兄便如自己的亲兄长,弑兄之仇,不共戴天!
一切的一切,只要杀了他……
就,都解脱了。
伸出藕臂,她一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拉低。颤抖的菱唇,覆上他炙烫的薄唇,一点一点,生涩地回应着。
他有一瞬间的不可置信,旋即心中被狂喜覆没。她的主动,令他更疯狂。
她一手仍是捧着他英挺的下颚,深深地吻着他,感受着他因到达顶峰而不能自持的颤抖。
眼角,有一滴晶莹,悄无声息地缓缓滑落,瞬间便没入枕间,不复可见……
狠心,握紧刀柄,自枕下抽出。
“扑哧”一声,那是利器没入体内的声音。只一秒,锋利的匕首,已是自背后没入他的心口。“扑哧”一声,又是用力抽出。
她仿佛触电一般,飞快地推开他,翻身下床。
手起刀出时,有耀眼的银光闪过,鲜血随之喷涌而出,刹那间便染红了雪白的床单,覆盖了她初夜的点点落红……
她的手,颤抖得仿佛仿佛暴风雪中的残花一般,瑟瑟直颤。慌忙将手中的匕首丢掉,仿佛那是刚出炉的炙铁,瞬间就烫穿了她的手。
致命的重伤,令凤绝无力地半撑在床上,气息微弱,好似一缕断线的风筝。本是明亮的黑眸,此刻却像是燃尽的余灰,一点一点,冷寂下去,冷彻底,冷成死灰。
他茫然而痛心地瞧着她,瞧着她正颤抖地穿上大红色的喜服。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方才还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她,下一刻却给了他致命的一刀。他要的,是她的情。
可她要的,却是他的命!
清幽穿好衣服,突然上前一步,自他胸口拽下那枚古铜色的戒指,那枚可以调动他十万人马的兵符。又是扯下一大片粉白色的鲛纱,将自己惨白的面容层层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惊惧尚未褪去的水眸。
他紧紧捂住自己被刺穿的胸口,流下的鲜血缓缓汇成一条长河,一点一点缓缓漫下来,开出一朵惨烈的鲜红。
他的体力,早在与她欢好时耗尽。他的意识,渐渐抽离,渐渐模糊。气息愈来愈弱,身子,愈来愈冷,也不知是身子冷,还是心冷。
全部的惊怒、全部的质疑,都自他薄唇间艰难地凝成五字,“惜惜,为什么……”
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他伸出染血的一手,想要去碰触远远站着的她。
他不信,他不信她从来都是骗他的,只是为了他的兵符,只是为了要取他的性命。他至今,不信。
看着他朝自己伸过来的手,她却如同小鹿受惊般向后猛退了一步,瞧着他惨白无人色的面容,瞧着他黯淡的神色,瞧着他只剩最后一缕气息,她的情绪在一瞬间崩溃,凄厉喊道:“我不叫惜惜!不叫惜惜!你听见了没有?!”
冲至门口,扶住门框的手已是软弱颤抖,无法控制。
开门间,屋外狂肆的风雪骤然闯入,横扫一室。
无数犀利的冰珠,尽数扫向她的面庞,剧痛的感觉,仿佛是片片刀刃刮过,留下的皆是血痕。
一步跨出,她转首,不觉已是泪水溢满眶,字字颤声道:“凤绝,黄泉碧落,幽冥两界,我等着你——向我索命!记住我的名字——白清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