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东方才开始发白,黑色的天空渐渐在褪色,空气里还充满着夜的味道。有秋风无尽吹来,似卷着丝丝花叶凋零的颓然气息。
隐隐有脚步声在被露水湿润的草地上微微响着。
小夕上前将屋门敞开,恭敬迎接。
秋可吟是被匆匆唤来的,她显然尚未来得及认真梳洗,头发松松挽着,斜插着一支摇摇欲坠的金钗,那流苏一晃一晃,像是随时都会掉落般。
桂嬷嬷亦是同行,一进屋她便“扑通”一声跪下。
这一跪,别有一番意味。
龙霄霆眯起眼眸,胸口起伏如海浪潮汐,他咬牙字字问道:“桂嬷嬷,你从小照拂本王。本王早就允你不用跪拜,今日何以行此大礼?”
桂嬷嬷叩首道:“老奴想着王爷许是误会了王妃什么,这才跟着王妃一起来同王爷解释清楚。”
秋可吟佯装疑惑地望向桂嬷嬷,问道:“桂嬷嬷,你突然下跪这是作何?你又要解释什么?”
龙霄霆挑眉,“可吟,你不知?”
秋可吟神色迷惘地摇头,柳叶眉蹙在一处,“我该知道些什么?霄霆,昨夜用晚膳的时候你不是好好的么?并没有同我提过什么啊,之后我便回可园休息了。你方才匆匆派人将我叫醒,喊来这醉园——”
她停住,看了看此刻正坐在他身边的霜兰儿。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拥堵。曾经何时,竟是成了他与霜兰儿并坐,而她则是站在席下接受着他审问般的口气。这教她如何能忍?这笔账她日后定会加倍讨回。
“奉天,你亲自解释给王妃听。”龙霄霆饮了一口茶,只淡淡吩咐。
“是,王妃。整件事情是这样的。昨夜王爷与兰夫人一同去看花灯,在亭湖边的弋桥之上,有一名卖莲花灯笼的男子将其中一盏灯笼递给兰夫人。哪知那莲花灯笼瞬间着了火,险些将兰夫人烧伤。属下当场抓住了那名刺客,严加审问。那名刺客熬不住刑,招认了是奉王妃之命戕害兰夫人。据她供述,先是在兰夫人的衣衫之上熏以磷粉,再在弋桥之上向其兜售莲花灯笼,这灯笼之上有卡扣机关巧簧,刺客伪装成卖灯笼之人递出莲花灯笼后,灯笼片刻后便会起火,而兰夫人衣衫上更有磷粉助燃……”
奉天说到这时,龙霄霆赫然一掌重重拍在案上,惊得白瓷茶盏砰地一震,旋即裂成两半,翠色茶叶和着茶水泼洒出来,冒着氤氲热气流了一地。
霜兰儿一惊,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仍是怒道:“真是好歹毒的心思!赶尽杀绝!兰儿已然病哑,若是再烧伤了她的手、她的脸,那她日后与废人何异?!本王确定谁是幕后真凶,断断不会轻饶!”
如此的震怒,令秋可吟与桂嬷嬷情不自禁同时瑟缩了下。
秋可吟很快恢复镇定,她露出一点清淡的冷笑,“难道,统领大人抓住的刺客栽赃是本王妃所为?统领大人就相信了?那真是太可笑了!我已然贵为王妃,还能图谋些什么?兰儿妹妹又费尽心力为我治病,我为何要这么做?恩将仇报?若是兰儿妹妹有个三长两短,本王妃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奉天,请你为本王妃找一个合适的理由罢。本王妃为何要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奉天语滞。
秋可吟面上看不出半分情绪,只以凌人目光扫视着霜兰儿,字字犀利道:“焉知不是某人故意陷害我?”
霜兰儿听罢,似秋水般的眸中有雾气升腾,她焦急地自喉间发出些破碎凌乱的声音,十指飞快地比划着。
龙霄霆侧首,他轻轻握住霜兰儿的指尖,给她以一抹宽慰的眼神。旋即,他的声音更冷,“可吟,我只唤你单独前来,你可知是何意?你不要辜负了我的好意。当时情景,我亲眼所见,若不是兰儿机警聪明跳入亭湖之中,只怕她早就烧伤了。可即便是跳入亭湖之中,你知那有多危险,若不是我及时……如果真是你所为,我希望你能立即承认,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他的话说得如此决绝,令秋可吟本就脆弱的神经在瞬间崩溃,她声嘶力竭:“你要我承认什么?霄霆,从前我们之间多么和睦,多么温馨,你都忘了么?可自从她来了以后,一切都变了!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兰儿本是局外人,是我们的私心将她卷入,难道我没有责任么?我只是想补偿她,没有别的意思,难道这也不行吗?你为什么非要置她于死地?”他怒道,紧握的双拳隐隐可见青筋暴露。
“我说过了,也许是她刻意陷害我!”秋可吟力争,美艳的脸庞因着愤怒而扭曲,看着狰狞。
就算是死,她也不能承认,一旦她承认了,那她和霄霆之间便彻底完了。她太了解他了,宁可让他永远怀疑着,也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一如当年。
“你简直是强词夺理,岂有人自己令自己陷入火焚境地。那种烈火滚身的钻心之疼,何人能忍受?兰儿她陷害你,又能得到什么?”龙霄霆狠狠闭一闭双眸,睁开时望着眼前之人,似有无尽的痛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若是一天在,王妃的位置一天就被我占着,她永远都不会有机会!”
“够了!”他更怒。
“呵——”秋可吟凄然一笑。旋即她的目光平静如死水,看不见一丝情感的涟漪。她从没有这样绝望过,看来今日霄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她的话了。那她该怎么办?她不能输的,不能!她还没有得到他的心,她绝不能输,她也不甘心!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想明白,本是天衣无缝的计划,一桩不似意外的意外,谁也不可能怀疑到她头上。可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那盏灯笼里设了一处巧簧,十分精巧,引动机关后约百步之后才会引燃,按距离计算,霜兰儿应当早就离开了亭湖,她如何能跳入湖中得以脱身?而灯笼又为何提前着火?她与桂嬷嬷本来计划好一切的,买通了那名男子,并给了他霜兰儿的画像,让他将设了巧簧的灯笼递至霜兰儿的手中。待他们走出百步之外,灯笼会突然起火,引动霜兰儿身上的磷粉瞬间燃烧。她并没有要置霜兰儿于死地,因为她知道霄霆在旁边,必定会救霜兰儿。她要的是,当扑灭火的时候,霜兰儿双手与脸部均烧得灼伤。至此,霜兰儿面容尽毁,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即便有朝一日霜兰儿知晓了真相,也只是废人一个,再也构不成威胁。
可是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兵败如山倒,想不到她竟会一溃千里。
他似是不信她的话,她沉默了。
空气里是死水一般的静,所有的人像是寒冬腊月被冻结在了坚冰之中,只觉寒意从骨缝中无声无息渗入。
龙霄霆面上掠过一抹冰冷的笑,教人不寒而栗。秋可吟则是昂首面对,强作镇定。
此时霜兰儿眉间略过浓浓的愁绪,她的心,一分一分,沉了下去。
“王爷,王妃。你们不要再争执了!这其实都是老奴做的,王妃她并不知情。”
桂嬷嬷的话,终打破了一室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