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兰儿语罢,即退下更衣。
草原之上,真正的胡旋舞,并没有笙簧伴奏,只以击鼓作为配乐。
按照纳吉雅郡主的吩咐,寿宴中间铺上了深红色厚厚的毯子,毯子两边则摆上了两排大鼓,每边各有十面鼓。雪白的鼓面、大红的鼓身,在冰天雪地的夜晚中格外耀目。
鼓架摆好后,却另有一件麻烦事,乐师来禀,道是宫中没有人会击打胡旋舞的鼓点。纳吉雅郡主总不能一边击鼓一边舞罢,这事挺棘手。
此时,秋若伊尚坐在秋端茗的身边,她望了望秋端茗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姑奶奶,其实,胡旋舞的鼓点击打,我有一点点会。”
声音再小,还是传至皇帝耳中。龙啸天面带微笑问:“是么?你会击鼓?”
秋若伊听得皇帝问话,立即回身跪拜,描画精致的眉峰扬起,她答道:“皇上,民女市井中长大,小时候曾在杂耍班子中待过几年。杂耍班子走场四海,各路人马都有,曾有个北夷国人在班子中表演过几回,这击鼓民女当时学了点。但时间隔得久,许久不曾击打过,民女怕击得不好。”
秋端茗听罢,神情诡异莫测。自袖中露出十指尖尖,她瞧着自己涂抹着丹蔻的指甲,缓缓道:“若伊啊,你随便一击便好。”
秋若伊盈盈再拜,“是,民女愿意倾力一试,只是……”顿一顿,她似突然感受到了龙腾自侧面投来的目光,回眸,她给了龙腾一个了然肯定的眼神。她已经决定了,不管龙腾对纳吉雅郡主是何心思,眼下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她一定要靠自己博取龙腾的信任和好感,今日若是纳吉雅郡主出了差错,她必定会将鼓点有意击错,将全部责任揽至自己身上。
不再犹豫,秋若伊深深拜倒,额头贴着地面,她说出的话再诚挚不过,“皇上,民女献丑,若是不小心击错鼓点,乱了纳吉雅郡主的舞步,还请皇上、贵妃娘娘不要迁责于纳吉雅郡主。民女虽愚钝,亦两国交好是最重要的。如此重担,令民女惶恐。”
皇帝龙啸天笑着颔首,他望向秋端茗,面露满意道:“你瞧瞧,多么懂事的孩子。咱皇宫就缺少这种性子率真的人啊。民间长大自有民间长大的好处。日后谁娶了她可是谁的福分。”
秋端茗亦是笑,“是呵,这孩子当真讨喜,嘴甜花样又多,臣妾也喜欢得紧。皇上可要替她好好指一门亲事呢。”
此话一出,秋若伊喜出望外,她又拜了两拜,“皇上,贵妃娘娘,民女这就去击鼓。”
此时,霜兰儿已然换过一袭服饰。她穿了件艳红色的丝裙,轻薄的布料不仅飘逸妖娆,更是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展现在众人眼前。她的手臂与腹部,连同精致的脸庞皆用薄纱裹住,若隐若现,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黑色的双眸,里面闪动着火焰般的光芒,那双眼睛犹如沙漠上飞翔的鹰鹫。
龙腾的目光瞬间被她吸引住,惊艳之余,心中不免担心。他虽见过霜兰儿跳舞,舞姿灵动优美,可祥龙国的云裳舞姿轻盈,不比北夷国胡旋舞的热烈,差异极大。他很担心,害怕霜兰儿的身份会因此暴露。再急也帮不上什么,眼下他只得将希望寄托于秋若伊身上。若是有差池,但愿能将责任和疑点归咎于秋若伊不会击鼓之上。
龙霄霆默默饮着杯中酒,始终将无亮色的眸子置于远处,神情冰冷凝滞。
秋可吟不动声色地扯起一方绢帕,掩住唇角的冷笑。她倒要瞧瞧这纳吉雅郡主有何真本事,是否是传闻中的惊若翩鸿、婉若游龙。不过,眼前的纳吉雅郡主,遍体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眸。而那如鹰般锐利的眼神,竟是令她心中无端端惶惶惊恐起来。她按住心口,阻止着越来越快的心跳。
那厢,秋若伊已是就位鼓前,双手执着鼓棒。
霜兰儿静静走至红毯中央,她双手交叉在胸前,向皇帝和贵妃行了一个礼。见是由秋若伊击鼓,她面上覆着的薄纱轻动,婉声吩咐道:“一,三,四,六,八,九,十。单,单,双,双,双,侧,双,单,侧,侧。换边。可以么?”
秋若伊点点头。
霜兰儿收回目光,看向皇帝,笑意荡漾在她的眼中,好像正午古井中闪过的阳光般明媚。
后退一步。
击鼓。
当没有音乐的鼓点回荡在大殿之中,她舒展开手臂,好像三月里柔软的杨柳一般的腰肢开始扭动,裙子上缀的金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轻盈的舞步带动她的脊梁,像一条蛇一样游动在鼓点的节奏之间。
她的每一次跳跃旋转,都是踩着鼓点的,仅是单一的钟鼓之声,她便能发挥至如此境界,丝毫不觉得单调,令人惊叹。
当鼓点变得密集的时候,她开始旋转,裙子绽放犹如皇宫御花园池塘中盛开的睡莲,裙子上的细碎晶石和金银铃铛就是那莲花的露水,美得炫目。
她越转越快,顿时,一种奇异的香味随着她轻盈的动作弥漫了整个寿宴,没有人知道这种香味是如何来的。香味和舞姿倾倒了所有的人,大家一动不动,甚至忘了喘息。
寿宴中一片寂静,就连宫灯中的烛火都似屏住了呼吸,不再闪烁。
仿佛天地间,一切皆空,只有胡旋舞的鼓点声嗒嗒的响动,和她身上宝石和金铃的清脆叮当声。
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着纳吉雅郡主,他们的视线仿佛汇成一条河流,而她就是这条河流中心的漩涡。
当鼓点停止的时候,所有人都好像从一场甜美的长梦中醒来,难以回神,只怔怔愣着。
龙腾一直安静地瞧着她,眸光一动也不动。
方才,他瞧着她跳舞。仿佛眼前出现了他们在沙漠边塞的查索里城的那些时光。奇异的边境风光,有片一望无际的沙砾之地,广博无边,那里面没有树木,只有长着尖刺的圆形植物。白天炎热地可以让人像油一样化掉,晚上却能让水滴变成冰粒。将近两年的时光,他们一同渡过,朝夕相伴,相近却不能相亲,那是怎样的痛苦?她不会骑马,他忘不了她无数次从马背上摔下来,跌的全身是伤,他心痛。她不会射箭,弯弓那样沉,她拉不开弓,他忘不了她满手都磨出了血泡,到了晚上的时候,痛得连筷子都无力拾起。
他什么都不能做,不能流露出心疼,相反还要以狠毒的言语刺激她的斗志。他不能替她上药,也不能将脆弱的她拥入怀中疼惜,那种感觉,比死亡更痛苦。
两年,对她来说,艰苦的磨练,昼夜不息,度日如年。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当他将月亮似的弯刀交至她的手中,教会了她防身。当他将弓弦递给她,金光一闪,弓弦一震,雄鹰坠地,他教会了她射箭。当他看着她骑上马背,终有一日,在沙漠上来去,快速的好象一阵旋风吹过。他知道,她再不需要他的保护了。就像今晚,哪怕她身子再痛,形势对她再不利,她一个人也能应付的来。
胡旋舞毕,霜兰儿双手再次交叉行礼,依依退下。
秋若伊放下手中的鼓棒,心怦怦直跳。平静下来,方才觉得自己竟是紧张得连衣衫都湿透了,此刻黏腻在背上,风一吹,冷的彻骨。好险,好在纳吉雅并没有出错,她也无需故意击错鼓点。此刻,她垂落的双手,尚在不停地颤抖着,双腿亦是发软。走近皇帝龙啸天和秋端茗的面前,她盈盈跪倒,伏地,“皇上,贵妃娘娘,民女献丑了。”
皇帝龙啸天十分高兴,双手连连击掌,“好好好!纳吉雅郡主的胡旋舞果然是草原中一道亮丽的风景。丫头你的击鼓也不错,赏,重赏。”
直到皇帝发话,底下众人才从纳吉雅绝美的舞姿中回神,大家惊叹之余,纷纷叫好。一时间,掌声阵阵,将周遭所有的声音都湮没了。
片刻后,霜兰儿已是换回了头先的衣裳,戴上垂珠毡帽,坐回席中。方才一舞,耗尽了她全部的体力,雪貂之毒再度发作。如今,她靠着多上些浓艳脂粉寥寥遮挡着自己惨白的脸色。
坐定,转眸,目光与秋可吟不期而遇。她冷冷一笑,秋可吟今日是失算了。她虽是习医,可跳舞乃是她天生所爱,自小她常常在街尾后巷中瞧着舞娘们练习,她回来后自己潜心琢磨,虽无人教习,她倒是自学成才。她十多岁左右的时候,巷尾舞坊中来了一名北夷国的女子,那女子水土不服,来了便病了好几天,且越病越重,瞧了好几个郎中都无治。彼时她的爹爹尚能出诊医治,开了药方给那名北夷国的女子,治好了病后,那北夷国的女子为表感激,曾教过她如何跳胡旋舞。不过彼时她年幼,胡旋舞恰恰是一种凝和了力量与轻盈之美的舞,她身子骨纤弱,虽形似却终究不能神似。可这两年在塞外,她苦练骑马射箭,早就不同于轻软无力的南地女子了。
方才,她凭着记忆中的舞姿,凭着这两年在塞外练就的体力,她出色地完成了胡旋舞。想来此舞毕罢,秋可吟再没有理由怀疑她的身份。
她的款款入座,令众人皆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她微笑着,一一回应,大方得体。
此时,席下一名年长之人,头发半白,身穿朝服,出列跪拜于皇帝龙啸天座下,震声道:“祝皇上万寿无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啸天挥一挥手,“起来罢,秋爱卿。”
霜兰儿循声望去,但见那人信眉发张,面色赤红,朝服胸口一只白羽仙鹤亭亭而立,气势非凡。想来他便是将朝政一把握权于手中的秋景华了。
秋景华的突然出列跪拜,令秋可吟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下,有不好的预感升腾。难不成……
龙啸天笑问,“今日怎的不见定北候?秋家真是代有才人出啊。没有令朕失望啊。”
秋景华连连作揖,“谢皇上关心,犬子这段日子去了边疆,尚有些许小事需处理,无需惊扰圣驾,几日后便回来。皇上……”他停一停,似欲言又止。
龙啸天大掌一挥,“爱卿有话,但讲无妨。”
秋景华精明厉辣的脸,含着极有分寸的笑意,“如今我国同北夷国交好,签订永久和平协议,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听闻风延可汗乃是独子,无甚兄妹。纳吉雅郡主乃风延可汗亲封。其实,臣之意是可效仿从前和亲的例子,两国喜上加喜,岂不更妙?”
和亲!
此二字一出,秋可吟当即白了脸色。果然!果然父亲有此意!眼下形势对他们秋家并不利,龙霄霆双目失明,不知何时能治好。看来爹爹很想促成纳吉雅郡主与龙霄霆的婚事,以挽回他们如今的劣势。可是……爹爹竟然全然不顾她的感受么……想至此,她几乎控制不住情绪,握着酒杯的手颤抖如风中落叶。
秋景华继续道:“如今纳吉雅郡主正倾力为瑞王治眼疾,想来她与瑞王也谈得来。皇上不如拟一道建书送风延可汗,从中促成这桩美事。若何?”
秋端茗坐于席间,纹丝不动,见秋可吟唇色发白,她递过去一个宽慰的眼神。如今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还能活多久?没人知道。若是在皇帝有生之年,促成这桩事,对她们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纳吉雅郡主,又能让她嚣张至几时?大可以等皇帝百年后慢慢收拾她。成大事者,需懂得忍耐。
秋可吟似明白了秋端茗眼神中的意思,她渐渐平静下来。只要她能忍,今后日子还长,她会是最后胜利的那个人。
皇帝龙啸天略略思忖了下,道:“可是霆儿他已有正妃,这岂不是委屈了纳吉雅郡主?”
秋景华拜倒,诚恳道:“为了国运昌隆,千秋大计,小女可吟理当让出王妃之位,退居侧室。我秋家愿为祥龙国永世效劳,鞠躬尽瘁,死而无憾。”
龙腾听罢,面上略过一丝不屑的神色。他修长一指,轻轻扣在桌面上,极缓极缓,像是种无声的紧迫。两国和平促成,是他一人的功劳,如今秋景华却想分去一份光华,当真是老奸巨猾。
“嗯。”皇帝龙啸天觉得有理,开口道:“容朕想一想。不过这事得问过纳吉雅郡主本人。”说着,他望向霜兰儿,温和道:“纳吉雅郡主,你可愿意留在祥龙国中?”
霜兰儿出席,盈盈一拜,“自然愿意,婚事全凭皇上做主。”语罢,她退回座位。事到如今,她自然是不能拒绝的。且拒绝,会失了两国和气。
皇帝龙啸天满意地点点头。
秋端茗适时插入一句话,她将身侧不远处的秋若伊拉近些,亲热地拂过秋若伊细腻的手背,缓缓道:“皇上,纳吉雅的舞姿醉人,不过今晚若伊表现也不错。既然有喜事,皇上也替若伊定一门亲事罢,若伊年岁可不小了。想来是眼界高了,寻常公子哥可瞧不上眼呢。”语罢,她将视线落在席下侧身而坐的龙腾身上。
龙腾眉头轻轻一蹙,却很快恢复平静。秋家的算盘打得可真是精。事隔这么多年,他们又想历史重演了么?想当初,秋佩吟便是这般沦为棋子的。如今他们又要将秋佩吟的女儿也同样沦为棋子么,当真是没有人性。不过,在他们心中,秋佩吟与秋若伊是不同的,当年的秋佩吟不甘命运,曾激烈反抗过。也许他们认定秋若伊好控制,想安插在他身边,借机将他打垮。可惜了,他们错得离谱。
执起面前酒杯,龙腾一饮而尽。眼下还未到他发话的时候,皇爷爷还没开口,他只能等待。
此时的秋若伊,心中一半是狂喜,一半是恼怒。她喜的是,将她赐婚龙腾,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恼怒的是,秋家竟然就这么将她当做棋子,若是他日龙霄霆上位当了皇帝,她岂不是和她娘一样,成了弃子。还好,她一早就决定帮助龙腾对付秋家。这些人的嘴脸实在叫她恶心。表面上对她十分好,背地里不是防着便是算计着,假的很。
皇帝龙啸天仔细打量了下秋若伊,见她眉清目秀,双眸灵动,颇有灵气,他满意地点点头,道:“这孩子我的确喜欢。乖巧懂事,嘴巴又甜,嗯,想来倒是与朕的皇孙挺相配。”
此话一出。
龙腾再也坐不住了。眼角柳叶的弧度凝成深深一弯,隐隐可见烦躁之色。他紧紧握着手中酒杯,凑至薄唇边,饮啜时方发现杯中根本无酒,早已被他饮尽。
他不愿意,他心中极不愿娶别的女人,哪怕只是虚假的形式,他也吝啬给予。今生今世,他只想和一人拜堂,只想和一人彻夜点燃龙凤喜烛,再没有旁人了。可眼下的状况,令他很难办。皇爷爷一向依仗秋家,皇爷爷在世时,他无法彻底扳倒秋家,除非皇爷爷百年后,他又当上了皇帝,才能彻底铲除秋家多年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势力。如果此时他拒绝了婚事,皇爷爷也会因此不高兴。
该怎么办?他的心中沉沉,若有大鼓一锤一锤用力击落,压抑,口干舌燥,心慌乱着,他说不出话来,只死死盯住空无的酒杯。
心,越跳越快,渐渐不能控制,似要跳至喉口。他实在受不了这般压抑的感觉,目光期期投向了霜兰儿。这种时候,他需要看着她,一直看着她,不能移开视线。只有看着她美丽哀婉的侧颜,想着念着她的美好,痛着她曾经的痛,他才能有勇气坚持下去……
霜兰儿亦是望着龙腾。这一刻,她在他的眼中清晰地看见了惶恐,以及似春潮般涌起的激愤与无奈……少筠……她的心中默默念着他的名字。有多久不曾见过他如此真切的表情了,在边塞的两年中,他淡定,他冷酷,他不近人情,让她几乎快要以为曾经那些美好的记忆都是一场虚浮的梦,可如今,她又看到了他这般真切的眼神,复杂、交织着情感……有瞬间的恍惚,仿佛曾经的龙少筠,将她捧在手心中疼宠的龙少筠又回来了……
然,这种幻觉不过是片刻。
皇帝龙啸天似思索了下,当即决定道:“好,不如就这么办。秋若伊赐婚于贤王。纳吉雅郡主,朕择日问过风延可汗,请郡主和亲瑞王。如此甚好,甚好,今夜朕寿诞,能成全两桩美事,极好极好。”说着,他笑开颜,额头上的深刻皱纹亦是乐得挤在一处。
皇帝如此高兴,谁还敢说不是。
不过,当事人似乎还没答应。龙啸天将目光投向了龙腾,面带询问之色。
有幽凉的风,悠悠贴着他的脊背拂过,龙腾只觉浑身冷,才知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只是身子的冷,远抵不上心底的冷。如此一来,他与她,只怕是更远了。可怜他,想为她空留一个正室的位置,如此简单的愿望,如今也办不到了……连这最后一片净土……也要被无情地玷污了……
这一刻,他眸中倒映着宫灯烛火,似两簇火苗跳跃燃动,直能焚心。
天际,一弯明月斜挂树梢,风吹得花枝乱颤,远远望去月亮也仿佛挂得不稳,摇摇欲坠。可哪怕月光再明亮,也只是照亮他黯然悲凉的心境罢了。
出列席间,他单膝落地,那沉沉的落地的声音仿佛叩响了天际。他已入地狱,还怕再深入一分么?
冷风刮过,月影破碎,他字字自唇间吐出,定定道:“臣,谢皇上赐婚。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语毕,他别过脸,掩去那深入骨髓的哀痛。
那一刻,霜兰儿浑身一震。他竟然答应了。有无数念头在心中纷乱缠绕,有震惊、还有什么,自己也无从分辨。风扑到她热热的脸上,不知是何感觉,胸前竟是窒闷得透不过气来。
正当群臣欲起身恭贺,却有人定定出声,“父皇,儿臣反对!”
闻声望去,却是龙霄霆。
一整晚,他从未开口说过话。
立起身,他的身影在明亮的夜色下显得格外寂寥,像是一道苍凉的剪影。转过脸时,脱俗如初雪的容颜在宫灯照耀下,骤然明亮起来,唇边一缕稀薄的淡笑,像灼灼一树火焰,瞬间照亮了天际,亦是照亮了每一个人的眼。
月光如银,灯红酒绿,可耀入他深邃的眸中,却一丝颜色也无。
他淡淡开口,“秋若伊不能嫁给贤王为妃。”
皇帝龙啸天一怔,“为何?”
“因为,她与儿臣有婚约。”
一句话,好似平地生惊雷,炸响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什么?”皇帝龙啸天愕然,这,实在是出乎意料,太匪夷所思了。
龙霄霆负手而立,俊颜上略过一丝迷离的光晕,缓缓开口道:“昔年儿臣亲自去洪州寻回秋若伊,彼时秋若伊正在方进益的山庄中举办着绣球招亲。当时儿臣因着机缘巧合接下绣球。按照民间风俗,接下绣球便是婚约成立,无可推脱。秋若伊既与儿臣有婚约,又怎能嫁与小儿臣一辈的贤王呢?”
“可若伊她与可吟是……”秋端茗不曾想龙霄霆竟会如此说,过于震惊,令她没了主心骨,只怔怔问着。
“姑侄女同为妃,祥龙国中多有先例,且有庄惠帝当年的一段佳话,这倒不是问题。”皇帝龙啸天沉吟道,“既是如此……”他想了又想,不管怎样,今日两边他都已开了口,若是将纳吉雅郡主与秋若伊一同许配给龙霄霆,难免对龙腾不公允。可……这还真是……
片刻后,皇帝龙啸天震声道:“秋若伊许配瑞王,至于纳吉雅郡主,朕亦希望她永留祥龙国,这就书信风延可汗,陈请与贤王联姻成婚。这事,就这么定了!”
寿宴席中,骤然安静下来。
静得连红毯中间一鼎香炉中沉香融化的声音亦清晰无比。众人静静坐着,面面相觑。
突如其来的变故,龙啸天一出乱点鸳鸯谱,令秋景华、秋端茗、秋可吟、秋若伊、龙腾、霜兰儿俱是惊愕无比。然无比震惊过后,六人面上表情各异,似各有所思。
而这一出乱点鸳鸯谱,更是打乱了他们各方全盘的计划。
乱了,全乱了。看来,所有一切,都需重新部署。
无暇多想,群臣已然起立拜倒恭贺。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呼声如海潮般,一浪盖过一浪,亦是掩去所有人面上的神情,皇帝寿诞这样的好日子中,又是双喜临门,一切尽数淹没,只余洋洋喜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