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超走后,武明空并没有即刻回神都,而是仍留在凉爽舒适的三阳宫内与二张兄弟以及诸位奉宸供奉[1]一起纵情玩乐。
以往,武明空虽将二张兄弟引为男宠,但还多有顾及,还极力遮掩。但是现在,大病初愈后的武明空终于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生命的无常,终于意识到了及时行乐的刻不容缓。于是,她不惧流言,下令增选美少年为左右奉宸供奉,白日里与他们在席间饮博嘲谑,夜来则与他们在龙床上翻云覆雨。至此时,奉宸府实质上已成为了武明空的后宫。但凡入选左右奉宸供奉者,不但能得到女皇的诸多赏赐,还能加官进爵、一步登天,真可谓是名利双收。于是,一些急功近利者便开始蠢蠢欲动了。
一日,尚舍奉御柳模拜见武明空,言道:“臣有一个儿子名叫柳良宾,是一个洁白俊秀的美少年,可充奉宸内供奉。”
一个父亲竟然推荐自己的儿子做女皇的男宠。虽然,武明空常以不拘泥于常规、敢为天下先自居,但是面对这样的举荐,她还是感到颇为震惊。她愣了一下,本欲拒绝的,但当她望见柳模那急切的目光时,便又有些不忍。而且,武明空也多少有些好奇——这其貌不扬的柳模真的能生出个英俊的儿子来吗?于是,武明空当即差人回神都将柳模的儿子柳良宾召来。
不想,第二天,那柳良宾还没有赶来,第二个毛遂自荐者又来了。他叫史侯祥,任右监门卫长,六品官。他道:“臣阳道壮伟过于薛怀义,专欲自进奉宸内供奉。”
面对如此直白污秽的自荐词,武明空感到颇不自在,两颊也火烧火燎的。
右补阙谏官朱敬耳闻目睹了此情此状,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进谏道:“臣闻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嗜欲之情,愚智皆同,贤者能节之不使过度,则前圣格言也。陛下内宠已有易之、昌宗,固应足矣。近闻尚舍奉御柳模自言子良宾洁白美须眉,右监门卫长史侯祥云阳道壮伟过于薛怀义,专欲自进奉宸内供奉。无礼无义,溢于朝听。臣愚,职在谏诤,不敢不奏!”
武明空亦觉史侯祥自为媒炫,露丑无耻,因此她慰劳朱敬曰:“非卿直言,朕不知之。”遂赐彩百段。
自此后,自荐之风断绝。不过,武明空依旧每日于内殿设宴,与诸武子弟、二张兄弟以及奉宸府内的诸多美少年一起饮酒博戏,互相嘲谑,无复君臣上下之礼。朝臣们为此议论纷纷,并不约而同的上书予以劝诫。
望着这堆积如山的奏折,武明空抱怨道:“历朝历代的男皇帝们哪个不是三宫六院、佳丽三千?我武曌不过才选了二十几个美男,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继而,她气愤道:“别把朕逼急了,逼急了,朕便按照当年沈南说的那样,真的在大周建立一个后宫,封易之为皇后,封昌宗为贵妃。哼!朕倒要看看,到那时,他们这些个书呆子大臣们会有怎样的反应!”
一旁的太平公主掩口笑道:“那他们还不得急得背过气去,你说是吧,婉儿?”
因武明空猝不及防的提到了“沈南”的大名,致令上官婉儿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飘渺的天尽头,直到她听到太平公主唤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哦,哦,是啊。”她急忙应和着。
武明空喷笑道:“朕就是要急死他们,气死他们!谁让他们死脑筋、老教条,处处跟朕作对呢。”
太平公主顺着她母亲的意思说道:“古往今来,有哪个帝王没有妃嫔?依女儿之见,母亲不设后宫、不选妃嫔,才是违反祖制、不合法度呢。”
“哈哈!此言有理!”武明空大笑道。俄而,武明空收敛起笑容说道:“倒退个十年二十年,或许朕真的会整出个后宫来,让世人再瞠目结舌一把。唉,只可惜,朕已经老了,懒得折腾了。朕不过只想能快活几年就快活几年吧。”
此刻,一直沉默不语的婉儿突然道:“陛下,当初您设控鹤监时,曾以著书为名。如今,一年过去了,竟一字未著,当然会惹人非议了。陛下,您不是一直想编纂一本将儒、道、佛三教精粹汇集起来的,可为后世垂范的经典大书吗?您何不……”
“对呀,婉儿说的没错!”不等婉儿说完,太平公主便道,“母亲,您何不让张易之他们带领着奉宸府的那般供奉编纂此书?等书成之后,便再没有人敢说奉宸府专事魅惑、不学无术了。”
武明空点了点头,说道:“此言有理。只是,易之断无此能为,还需另择博学之人担当此任。”武明空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投向了婉儿。
婉儿素以才学著称,平素便喜与一般文人雅士相交。今日她之所以会提出这个建议,也是希望女皇能将一些有真才实学的人召见奉宸府,以后她便可以与之日夕谈论,赋诗聚会了。
婉儿道:“宰相李峤,为文坛之老宿,堪为领袖之职。张说、刘知几、徐彦伯、员半千……”
“左补阙崔湜虽然年少,但却博学多才,足堪此任。”太平公主再一次打断了婉儿的话。
对于崔湜,婉儿了解不多。不过,近来她听宫中传闻说,自离开神都之后,太平公主便将和尚慧范抛到脑后,转而投入到崔湜的怀抱。因此,婉儿忙附和道:“崔湜确有过人之才。”
武明空点了点头,对婉儿道:“此事就交由你来办理吧。”
从内殿里走出来,望着漫天的阴霾,太平公主不由得长叹一声。
今年四月,从神都出发的前一天,太平公主扮作一俊秀的书生偷偷的来到慧范所在的圣善寺。她之所以要如此,一来是想重温一下他二人初见时的美好;二来也是想解开她心中的疑惑。
慧范真的是活佛转世?真的是得道的高僧吗?与他相处得越久,太平心中的问号也便越大。她想,如果慧范真有神通的话,此番他也一定能象上次那样感知到她的到来。但,如果他不能,那么便说明,此前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谎言,都只是骗局。不过,太平想,即便他说了谎,只要他对自己是真心的,她便不会怪他。
太平杂在众多香客中走进圣善寺。她想,如果慧范感知到了她的光临必会命徒弟前来请她。可是,她在寺中转了二刻钟,也没见有人朝她走过来。他是没有感知到,还是根本就不在寺中?太平决定要一探究竟,于是她悄悄的朝精舍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太平很熟悉,几乎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苍术翠柏间有一座雅致古朴的木屋,那便是慧范的居所,也是他二人时常幽会之所。
此刻已临近午时,太阳很毒,空气中连一丝风都没有,但是太平惊奇的发现那木屋的门窗竟然都严严实实的关闭着。莫非他真的不在?太平蹑手蹑脚的走至窗下。
屋内似乎有些声响,太平听不太真切,她将耳朵贴在窗上。突然,屋内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真舍不得走啊!”
太平大惊,心如小鹿乱撞般的狂跳。这里怎么会有女人?怎么会有女人?莫非……莫非是慧范的徒弟趁他不在的时候在他的屋中偷情?
太平不愿接受慧范的背板,因而极力在脑海中搜索着其他的可能。可是,就在此刻,屋内又传来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也舍不得你呀。只是,时间不早了,再不走恐怕会被人察觉。你暂且回去吧,过几日再来便是。”
“你是怕太平公主察觉吧。”躺在慧范身边的女子挽住他****的臂膀,撅着嘴赌气道,“我偏不走!”
慧范笑道:“我不也是为你好吗?你已为人妻,若被人发现,岂不是名节不保?”
那女子听了这话,也便不敢再耽搁。她急忙穿好衣服,走下床榻。
临出门前,那女子又道:“最后再问你一句,我和太平公主,谁漂亮?”
慧范心中暗道,你又怎能跟公主相比。你再美,也不过只是凡尘中的一朵小花,而公主却是下凡的仙女,美轮美奂,妙不可言。不过,为了讨好面前的这位佳人,慧范违心道:“你年方二八,尚如春花般娇艳欲滴;而公主却已三十有余,早已是徐娘半老。我不过是迫于公主的威势才顺从于她,并无半分真情,哪比得上你我之间情深意浓。”
那女子听了这话,万分激动的扑到慧范的怀中,又亲亲我我了一番,这才依依不舍的打开房门。
再说那太平公主,听了屋中的这番对话,真是又气又恼。她抬起脚来,想要冲进门去,扇这对狗男女十万八千个巴掌。可是,她转念又一想,这样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没有,不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还会将丑事传开,令外人耻笑。想到这里,太平便停住了脚步。
这一刻,太平完全清醒了,慧范不是什么得道的高僧,更不是什么活佛转世,他只不过是一个欺世盗名的花和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感情骗子。但是,这个擅长花言巧语、云山雾罩的花和尚却已打入到许多王公大臣的府邸,取得了他们的信任,这其中便包括了二张兄弟,包括了武三思、武攸宜等武氏子弟,甚至还包括了李显和他的妻子韦早。倘若今日太平因一时之气恼而将慧范碎尸万段,那么便相当于她亲手撕裂了一张掌控诸多王公大臣动态的网。但是,倘若今日太平能够对此事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悄悄的离开,那么慧范还在,那张掌控诸多王公大臣动态的网还在,那么一切便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会是吗?原来的样子?太平在心中长叹了一声。她自语道,你从来都不要求武三思忠诚,对吧?那么你为什么要去苛求慧范呢?别提什么感情了,提感情多幼稚。你只把他当做是武三思,当做是你的政治伙伴就好,管他身边有多少个女人呢?
想到这里,太平悄悄的躲到了木屋的后边。她看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从门里走出来。她虽认不得她,但从她的衣着打扮也可推断其必是某个高官的女眷。这一刻,太平感觉自己心底汹涌澎湃的泪在瞬间冰封了。她转过身去,悄悄的走了。
她以为,她可以了无牵挂的走。可是,第二天,当她踏上去往三阳宫的旅途的时候,她才意识到,他,无法抹去。山高路远,居然都阻挡不了她对他的思念;水清景秀,居然都派遣不了她内心的孤寂。无可奈何之下,她迅速的投入到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他,便是崔湜,二十七八的年纪,不但生得眉清目秀,面如冠玉,而且能言善道、文采斐然。
在慧范之前,太平的私生活还算简单,只有武三思一个情人。而且,在太平的心里面,武三思并不是真正的“情人”而只是一个打着“情人”幌子的政治工具,而慧范才是她真正的情人。他披着神的外衣,述说着梦幻的童话,一路凯歌的闯入到她心底。他激荡着她的灵魂,沸腾着她的血液,烧灼着她的身体。他使她融化,使她飘荡,使她浑然忘我。他把她带到九霄云里……但,却又突然的,把她推下来,重重摔在了冰冷的地上。太平感觉,她的心被摔碎了,碎了一地,再难拼凑。
碎了心的她每日里如行尸走兽般的在繁华的世间游荡。她不再奢望什么感情,但她需要一个男人,需要用他的温存、他的狂热来麻痹自己。于是,她选择了才貌双全的崔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