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雁受的果然只是些皮肉伤,李蟾医生看过后,为她涂了些药,而后道:“每天找我来换一次药,七天左右便可痊愈。”
当晚,落儿随墨雁一起于宫帐之中休息。第二日午后,艳阳高照之时,落儿又陪着墨雁一起来医坊寻找李蟾。她二人走到一处突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小儿凄厉的哭声。她二人循着声音望过去,但见一个妇人抱着一个两岁多的男童焦急的询问路人道:“李医生在哪里?”
路人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毡房,说道:“在那里。”于是,那妇人便抱着哭闹不止的男童急急的奔了过去。
昨晚,从娑葛王子的口中,落儿与墨雁已经得知,这两个从中原来的医生是一对兄妹,哥哥叫李鹤,妹妹叫李蟾。此刻,落儿道:“也不知那间毡房里的‘李医生’是哥哥,还是妹妹。”
墨雁道:“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于是,她二人也便跟着那妇人一起朝那间毡房走去。
那妇人推开帐门,只见此刻毡房内只有一名瘦高男子坐在地上凝望着他面前的一个怪异的铜制装置发呆。
那妇人一边跨进门去,一边急切的哀求道:“李医生,你快看看我的孩子吧。他刚刚还好好的,我一错眼儿的功夫他就哭闹起来,胳膊也抬不起来了。他这么小,又不会说,真是急死人了。”
那李鹤终于抬起头来,站在帐门口的落儿见了不由得大惊。老天!他……他长得太像那个男宠沈南了!是啊,简直是太像了。倘若我不知道沈南已死,一定会误将他当做是沈南的。不过,他二人也还是有些不同的。首先,装扮不同。此人一身胡服——头戴突骑帽,身穿窄袖短衣、合裆长裤,腰系蹀带[2],足登短靴。其次,此人容光焕发,面皮黑红,髭须茂密,结实健壮,比那沈南粗犷阳刚了很多。
只听李鹤安慰那妇人道:“大嫂,您不要着急,让我看看。”
落儿心下又是一惊。老天!居然连说话的声音都很像!不过,又不太一样,他的声音比那沈南沙哑浑厚。而且,因为说的是突厥语,听起来不是很流利。
李鹤见那小娃娃依旧抽泣,便回身从箱中翻出一个用枣心木和羽毛制做的T形竹蜻蜓。李鹤用两个手掌夹住竹柄,快速一搓,然后一松手,竹蜻蜓就飞向了天空。
那男童头一回看到这玩应儿,很是新奇,竟忘了啼哭。李鹤轻轻一跃将仍然盘旋向上的竹蜻蜓擒在手中,而后表情和蔼的对那男童说道:“这叫竹蜻蜓。好玩吗?”那男童腼腆的点了点头。
李鹤道:“想不想要?”那男童又点了点头。
“想要的话就伸手来够,够到了就给你。”李鹤一边说着,一边将竹蜻蜓举到了那男童需要伸长手臂才能触碰到的地方。
那男童一听这话,急忙抬起了左臂,而李鹤却指着他的右手说道:“必须用这只手来拿,否则不给你。”
那男童无法,只得费力的抬起了右臂,可是抬至中途便抬不起来了。“哇——哇——哇——”男童疼得大哭。
那妇人焦急道:“李医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李鹤道:“不要着急,只是关节错位了,我给他复一下位就好了。”而后,他把那竹蜻蜓揣进怀中,一边用手握住男童的肘部,一边对那男童轻言细语的说道:“我们的小小男子汉,不哭哈,等一会儿叔叔治好了你的病,你就可以玩竹蜻蜓了。”
那男童正聚精会神的听着,哪里会想到,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叔叔会突然手下发力,他感到一阵剧痛,“啊”的惨叫了一声。
那妇人急忙搂着自己的孩子,安抚道:“乖,不哭,一会儿就没事了。”
李鹤又将怀中的竹蜻蜓掏出来,一只手将其举到高处,另一只手指着那男童的右手说道:“来,再试一次,用这只手够,够到了就给你。”
这一次,那男童的右臂竟然高高的举了起来。
“真棒!”李鹤一边夸赞着,一边将那竹蜻蜓交到了男童的手中。那妇人见了,自然称谢不已。
那墨雁自小习武,难免会磕磕碰碰,因而对这种复位之术并不感觉神奇,而落儿却是头一次得见,自然惊诧不已。
那妇人抱着孩子走后,落儿便兴冲冲的跑进毡房,说道:“李医生,你真是太神了!而且,更神的是,你居然很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
李鹤乍一见落儿,惊得目瞪口呆。
落儿还以为他是在惊讶自己说的话,所以也并不在意。她道:“真的,很像很像的,简直就像是双胞胎。”
那李鹤笑道:“既然很像很像的,你为何没有把我误认为是他?”
“不可能,他已经死了。”落儿不假思索的说道。
“哦,原来如此。”李鹤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个人是你的亲人吗?”
“才不是呢。”落儿很不屑的说道。
李鹤苦笑了一下,说道:“听姑娘这口气,大概是仇人吧。”
落儿道:“是个恶心的无耻小人。”
李鹤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急忙低下头去,把目光转向放置在地上的那个怪异装置。
落儿好奇的问:“这是什么啊?”
李鹤道:“这是道士们炼丹时所用的抽汞器。”
落儿诧异道:“你也想炼丹啊?”
李鹤摇头道:“我并不想炼丹,而只是想炼水。”
“炼水?”落儿更觉诧异。
李鹤一边比划着,一边解释道:“你看,这抽汞器的下部是一个加热的炉,上部是一个用来盛丹砂等药物的密闭容器,旁边通一根管子,管子的另一端连接着一个桶形罐。加热时,丹砂等药物所生成的水银蒸气便可以顺着这根管子流入到旁边的这个桶形罐里。这个桶形罐一般会被放置在冷水中,水银蒸气遇冷便变成了液体水银,这便是‘抽汞’的过程。但是,倘若我在上部的这个密闭容器里不放丹砂等药物,而只是放些水,那么水被加热以后就会变成水蒸气,再冷却以后,则变为……”
“蒸馏水!哈哈,你居然想制备蒸馏水啊!你也太牛了吧!”不等李鹤说完,落儿便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呵呵,蒸馏水,这个名字不错。我一直想给自己炼制的水起个名字却不能得,没想到,今天却从姑娘这里得了个好名字。”李鹤低着头,忍着笑,轻声道。
“可是,你制备这蒸馏水有什么用呢?”落儿不解的问。
李鹤道:“这种水比较干净,可以用它给病人清洗手术伤口。”
落儿没想到一千多年前的古人居然会有这么高的智商。她赞叹道:“哎呀,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实在是太聪明了!”
李鹤一笑道:“姑娘谬赞了。”又道:“在下姓李,单名一个鹤字。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落儿毫不迟疑的答道:“我叫阿史德阿紫。”然后她又指着墨雁道:“这是我的姐姐——阿史德墨雁。”
“哦,原来您就是那位救了娑葛王子一命的女英雄,幸会幸会。”李鹤对墨雁抱拳拱手道。
“我不是什么女英雄。”墨雁板着脸说道。这两日来,她被人叫“女英雄”叫得厌烦得很。她不想象落儿这样跟这李鹤在此神聊,她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她只想换完药赶快走人。于是,她道:“请问李蟾医生现在何处?”
墨雁正说着,突听得身后传来李蟾那特有的声音:“我在此。”
……
换完药,落儿与墨雁从毡房中出来。落儿问:“姐姐,你可有其他的姐妹?”
墨雁摇头道:“没有了,我是我母亲唯一的女儿。”
“那你父亲还有其他的女儿吗?”落儿又问。
墨雁突然暴怒道:“我没有父亲!”说完,她便疾步向前走去,将惊诧不已的落儿甩在了后边。可是,走了没几步,她便又停住,回转身,朝落儿投以歉意的一笑。
虽然,落儿已与墨雁以姐妹身份相处了半年多,但是墨雁对自己的身世始终保持着沉默。此刻,落儿见她如此的愤愤,知她与其父必有过节,因而忙道:“对不起,姐姐,你就当我什么都没问好了。”
墨雁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来了?”
落儿之所以会问这些是因为有一个念头突然蹦进了她的大脑。她想,我和沈南为什么会穿越到这里?是不是因为这里有人和我们长得一模一样?他们是我们的祖先,抑或是,他们就是一千多年前的我们?就像李鹤之于沈南。如果这一切成立的话,那么在某个或近或远的地方一定也居住着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在哪里呢?墨雁姐姐和我长得这么相像,倘若她还有其他姐妹的话,说不定就是我的“双胞胎”了。想到这里,落儿感到十分的兴奋,所以她问了墨雁上面的问题。
落儿道:“刚刚那个李鹤医生长得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所以,我突然很想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是否也存在着这样的一个人,与我虽无血缘,但却极其的相近。”
“哦,这样啊。”墨雁沉吟了片刻,而后咬着嘴唇说道:“我刚满周岁的时候,那个人便丢下我和我母亲,走掉了。所以,我……也不知道。”
……
黄昏时分,李鹤、李蟾和聪聪围坐在一起吃晚饭。李蟾见坐在她对面的李鹤举着一个胡饼发愣,便道:“二哥,你怎么不吃啊?想什么呢?”
李鹤这才回过神来,自失的一笑道:“我在想美女呢。”
李蟾误以为他口中所说的“美女”就是自己,羞得脸颊绯红。她道:“你呀,什么时候能正经一些。”
李鹤故意绷着脸说道:“我说的就是正经话啊。”又道:“你还记得今天来找你换药的那个阿史德墨雁的妹妹吗?”
李蟾道:“当然记得了,她叫阿紫。”
李鹤点了点头。他见聪聪已经吃完了,便将其支开道:“聪聪,吃完了就去隔壁找小达曼玩去吧。”
聪聪正巴不得呢,欢天喜地的出去了。而后,李鹤将帐门关严,坐回来,压低了声音说道:“阿紫是她的化名。她本名叫李落儿,是太子李显的养女。”
“啊?不会吧!”李蟾大惊道,“她若是太子的养女又怎会跑到这弓月城来?”
李鹤把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说道:“我也不知道她怎会来到此地,不过我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李蟾质疑道:“你怎会如此确定?太子的养女必是深居东宫的。我随师父在宫中行医也有数载了,竟从未见过此人。想来,你也不过是偶尔碰到罢了,说不定就看走了眼。”
李鹤则道:“不会的。你忘了吗?当年,我曾亲自去房州将李显一家接回神都,又怎会看错?”
李蟾点头道:“哦,是啊,我竟忘了。”稍顿了一下,她又不解的问道:“那她怎么没认出你来呢?”
李鹤笑道:“她不是没认出我来,她只是认为既然沈南已死,那么我便绝不会是沈南,只能是一个与沈南长相酷似的人。”
却原来,这李鹤和李蟾兄妹俩便是沈南与虚无。那日,沈南一失足跌落悬崖,貌似绝无生路,但有福之人不用愁,他先是于半空中被树枝挂住了衣服,不过纤细的树枝瞬即折断,而后他又落到一棵顺着崖壁生长的青檀树上,但是由于惯性的作用,他并没有完全的停住,而是滚落下去,鬼使神差的跌到了一只正在闲庭信步的白鹤的背上,把那白鹤吓得一飞冲天。被摔着晕晕乎乎的沈南并不知自己触碰到的究竟为何物,他只是本能的抱住它,就像抱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他哪里会想到,自己这一抱竟成了别人眼中驾鹤的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