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想通过飞书的方式警告武明空,从而达到预防政变发生的效果。可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武明空见了这飞书竟毫不在意。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匿名的造谣而已,全无真凭实据。而那张昌宗见了这飞书却十分的紧张,他对张易之道:“五哥,你说,会不会是上次咱们找李弘泰占卜的事被人知道了?”
三日之前,一直被张易之软禁于京郊一偏僻居所的李弘泰突然逃跑了,令张易之的心中颇为不安。他怕张昌宗知道后会惊慌失措、乱了阵脚,因此并没有告诉他。此刻,他道:“应该不会的。不过,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为了以防万一,六弟你可先到皇上面前去自首。”
“去自首?那不是自投罗网吗?”张昌宗大惊。
张易之道:“你只对皇上说,你只是一时好奇请李弘泰占了一卦,不曾想李弘泰竟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你很是气愤,当即将他轰走。女皇听了,必不怪你。”
张昌宗对张易之说的话将信将疑,不过,他还是依了他,到女皇面前去自首。女皇果然不加罪于他,只是一笑置之。
几天之后,突然有个叫杨元嗣的人状告说:“昌宗尝召术士李弘泰占相,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劝于定州造佛寺,则天下归心。”
却原来,那李弘泰从软禁之所逃走后,途径许州(今河南省许昌市),借宿于杨元嗣家中。杨元嗣好客,以酒食款待李弘泰,李弘泰酒醉后自夸,言自己曾为张昌宗占卜云云。第二日清晨,李弘泰离去后,杨元嗣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便进京状告张昌宗。
女皇虽有心袒护张昌宗,但是这次不是全不靠谱的飞书,而是实名举报,而且又涉嫌十恶罪的第二款“谋大逆”她也不能完全的置之不理,于是便想做做姿态,姑且让宰相韦承庆、司刑卿崔神庆及御史中丞宋璟去审一审。
韦承庆、崔神庆与宋璟三人布下天罗地网,不几日便将李弘泰捉拿归案。这一日,韦承庆等三人唤张昌宗前去与李弘泰对质。张昌宗知他三人均为铁面无私、正直敢言之人,因此惶恐不已。张易之劝其莫慌,说“李弘泰深知其中厉害,必不敢胡言乱语”并嘱咐他审讯时一定要再三强调说,他早就向女皇自首了。张昌宗从其言。
李弘泰因惧怕张易之的势力,不敢将张易之密令自己为张昌宗卜得天子卦的事说出来。他心知,不管他告不告发张易之,自己都是死路一条,所以倒不如将所有的一切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唯有如此才能避免二张的报复,才有可能保证自己家人的平安。于是,对质之时,李弘泰只道:“贫道只是想取悦邺国公,多得些好处,故而在占卜之时做了些手脚,为国公卜得了个天子卦。国公当时很生气,当即将贫道赶了出去。”
听李弘泰如此说,张昌宗真是恨得牙根痒痒。他怒道:“你这哪里是在取悦我,分明是在陷害我!”而后,他又急忙对三位法官大人道:“我当时气愤已极,也没想太多,便把他轰了出去。事后再想去寻他时,他却又没了踪影。不过,此事我早已向皇上禀明了。”
审讯过后,韦承庆上奏曰:“昌宗款称‘弘泰之语,寻已奏闻’,准法自首者原其罪;弘泰妖言,请收行法。”
而宋璟与大理丞封全祯却与韦承庆的意见不同,他二人上奏曰:“昌宗宠荣如是,复召术士占相,志欲何求?弘泰声称筮得纯乾,是天子之卦。昌宗倘以弘泰为妖妄,何不执送有司!虽云先已奏闻,终是包藏祸心,法当处斩破家。请收付狱,穷理其罪。”
见武明空迟迟不予回应,宋璟又奏曰:“倘不收系,恐其摇动众心。”
武明空心知宋璟必欲置昌宗于死地,所以打算再使调虎离山之计,敕宋璟推按和安抚他州,如是者三次(出按杨州、幽州及陇蜀),宋璟都以“御史中丞非军国大事,不当出按”为由,不奉敕,不肯行。
当此之际,司刑少卿桓彦范亦上疏力争,明显地站在宋璟这一边,要求将此案交付凤阁(中书省)、鸾台(门下省)与尚书省刑部所组成的三司庭审判。同时,宫臣宰相崔玄暐也屡屡进言。女皇不得已,只得令法司议其罪。
审毕,宋璟于朝堂之上请女皇收张昌宗下狱。女皇尚自袒护张昌宗道:“占卜之事,昌宗早已向朕禀告过了。”
宋璟坚持道:“昌宗为飞书所逼,穷而自陈,势非得已。且谋反大逆,无容自首而免,若昌宗不伏大刑,安用国法!”言至此,宋璟忍不住愤愤道:“昌宗分外承恩,臣知言出祸从,然义激于心,虽死不恨!”
这时,立于一旁的宰相杨再思深恐宋璟会触怒女皇,急忙扯着破锣嗓子高声道:“皇上有旨,令御史中丞宋璟先行退下。”
听到这声“嘶鸣”在场的众臣都是一愣。宋璟鄙夷道:“圣主在此,不烦宰相擅宣敕命!”
武明空见宋璟这般执拗,知此番自己若不答应他,他必不肯罢休。于是,她心生一计,对张昌宗道:“昌宗,既如此你便跟宋卿去御史台走一遭吧。”
闻听此语,宋璟惊喜无比,而那张昌宗却是万分的恐惧。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哀哭道,“陛下,臣恐自己有去无回啊!”
见张昌宗这般声泪俱下,武明空感觉自己的心尖疼得直冒冷汗。她强笑道:“你放心,宋卿最是个公正守法之人,必会秉公办案,绝不会像当年的来俊臣那样严刑逼供的。”
张昌宗无法,只得站起身来,随着宋璟战战兢兢的来到御史台。
对于宋璟来说,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铲除张昌宗的好机会,他为此兴奋不已。一回到御史台,他便忙不迭的升堂问案。他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他要在女皇反悔之前置张昌宗这个国之蛀虫于死地。可是,宋璟的臀还没坐到凳子上,魏富便举着女皇的****令急冲冲的跑了进来。“皇上有旨,****春官(礼部)侍郎张昌宗,并宣张昌宗即刻入宫觐见,钦此!”
“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得此****令,张昌宗欢天喜地的飞奔而去。
望着张昌宗离去的背影,宋璟跺着脚懊悔道:“不先击小子脑裂,负此恨矣!”
事后,武明空也觉得这件事自己做得有些不地道,于是便命张昌宗亲往宋璟的府上谢罪。宋璟拒绝接见,说:“公事当公言之,若私见,则法无私也。”
之前是经济案,如今是政治案,若是换做旁人,十个脑袋都不够女皇砍的。可是,到了二张这里竟然全都平安无事。大周的臣民见了,怎不惊愕?怎不焦虑?怎不愤懑?
宋璟等人试图以法律为武器惩处二张却没能奏效,这是大周的悲哀。哀莫大于心死。在张柬之看来,这却也正是他们联络有识之士举义兵光复李唐的绝好时机。
此番行动必须要由太子执掌大旗,而太子深居东宫,联络颇为不便,所以张柬之以为,他需要说服一名太子宫臣加入进来。他注意到,近来,同出于狄公门下的崔玄暐几次三番的向女皇进言请太子监国,虽屡进屡败,但仍屡败屡进。于是,他决定去鼓动崔玄暐这位坚决的斗士。
一晚,张柬之将崔玄暐邀至家中,试探道:“二张乱政,恐怕将不利于太子。”
崔玄暐焦急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我已劝过皇上数次,怎奈……”
张柬之低声道:“此非常之时不可拘于惯常之法。”
崔玄暐心下一惊。他抬眼凝望了张柬之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明日我再去向皇上进言诉太子监国之事。若皇上同意了,最好;若仍不同意,我便与张公一起行那非常之法。”
张柬之心中暗道,皇上怎么可能同意呢?你仍将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第二日一早,崔玄暐进宫面圣。他一见到武明空,便开门见山的劝她下令由太子监国。武明空感到不胜其烦。她心中暗道,这个崔玄暐真是唠叨得很,干脆将他“赶出”洛阳,我也好落个耳根清净。正好,前一日,武明空于道场与大崇福寺的寺主法藏谈话,法藏提到,歧州法门寺的舍利[1]有灵迹,武明空正盘算着该派哪位重臣与法藏及其他十大德一起去法门寺的塔所,开启石室,迎取舍利入内供奉。此刻,她灵机一动的想到,何不派这个唠唠叨叨的崔玄暐去?
拿定了注意,武明空心情大好,苍白疲惫的脸上也展开了少有的笑容。不过,此刻,她并不向崔玄暐挑明,只是道:“卿所言甚是,朕会仔细考虑的。朕乏了,你且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