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女帝末路:我非男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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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见旧主国老垂泪(1)

一个多月之后,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李显终于接到了武明空的传召。临走时,李显又露出惊慌的神情。因为有外人在场,韦早也不便说什么,只能用眼神为他鼓劲儿。

李显乘着马车在宫中的巷道里穿行。虽然回宫已经一个多月了,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出得门来。十四年的分别,已经模糊了他的记忆。更何况,这十四年来,由于武明空的经营改造,洛阳皇宫早已是今非昔比。因此,他根本就辨不清方向,认不得路。

心情忐忑的李显坐着马车晕晕乎乎的来到一座宫殿的后门。马车停了,一个太监走过来,面无表情的说道:“王爷,请下马。”待李显有些笨拙的走下马车,那太监又道:“王爷,请随我来。”于是,李显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进了一间小偏殿。

乍一从明亮的室外进入到昏暗的殿中,李显感觉眼前一团漆黑。待他适应过来定睛看时才发现,他的母亲圣神皇帝武明空就坐在大殿正中,其右侧站着魏富,左侧立着婉儿。

在沈南的眼中,武明空没有半点的老态,那是因为沈南从未见过十四年前的武明空,没有对比。而在李显的眼中,他的母亲还是老了的,只是,老了的不是面容,而是眼神,而是精气神。

这十四年来,不管是怨也好,恨也好,此刻坐在大殿中央的终归是他的母亲,他的至亲。这一刻,李显异常的激动,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他觉得自己的心中汇聚了千言万语,但最终却只吐出两个字来——“母亲”

这两个字一出口,李显便再也控制不住,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与此同时,泪水奔涌而出,流满了他沧桑的脸。

这一刻,武明空也不禁有些动容,她的嘴角不听使唤的抽动了一下。只是,很快的,她便稳定了自己的情绪,重又冷峻起来。

自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岁末,四十岁的武明空便开始于高宗视朝时垂帘于后了,中外称之为“二圣”从那一刻起,她便从未停止过自己斗争的脚步。她不但要与大臣们斗,与自己的丈夫斗,更要与自己的儿子们斗。与自己的儿子们斗争的最终结果是——大儿子太子李弘病死;二儿子太子李贤被废,后死于巴州;三儿子李显做了不到二个月的皇帝便被废为庐陵王,流放房州;四儿子李旦在做了六年的傀儡皇帝后被降为皇嗣,幽闭于东宫。

李贤在临死前曾做了一首《黄台瓜辞》: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李贤做这首诗的时候是文明元年(公元684年),当时高宗李治已驾崩,李显继位不久就被武明空废黜而另立四子李旦。李旦柔弱形同傀儡,武明空自此后完全把持了唐朝皇政。李贤在这种情形下写这首诗,其用意是想劝谏自己的母亲,保护自己的幼弟——您就只有这四个儿子,别都摘绝了,至少,留下小旭轮(李旦)吧,别把他也废了,否则您连个“傀儡”都没有了。

可是,他哪里会想到,她的母亲是不同于汉朝的吕后的,吕后只想垂帘听政,而她的母亲却要做古往今来唯一的女皇帝。所以,到最后,她还是“摘”下了李旦,抱着蔓走上了皇位。

中国唯一的女皇帝,这样的高度无人能及。可是,高处不胜寒啊!尤其是这两年来,随着武明空的日渐老迈以及大周帝国逐渐的步入正轨,武明空越发的感到身边的凄凉。她也记挂着自己的儿子(仅存的两个儿子),也想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可是,三十多年来的斗争令武明空与儿子们的关系相当的紧张,也相当的冷漠,令武明空早已忘记了该如何对他们微笑。

此刻,面对着十四年未曾谋面的李显,武明空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可是,她却没有给他任何热情的回应,只是指着左手边的一个帘子,冷冰冰地说道:“你躲到那帘子后边去,我让你出来你再出来。别出声,别让人发现你,听明白了吗?”

李显不明白自己的母亲这是在玩什么鬼把戏,但又不敢问,只是唯唯诺诺的答应了一句“儿臣明白”而后便站起身来快步的朝那帘子走去。

当李显从婉儿面前经过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但是他没敢抬头看她,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她的袍衫的下摆。

他走到帘子后边,看不到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到他,他因此觉得轻松了一些,无声的长舒了一口气。

只听,帘子外边的武明空道:“你去宣国老进来吧。”

而后是魏富的声音:“是。”

李显不由得一愣。国老?国老是谁?

过了一会儿,帘子外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而后,一个苍老但却高亢有力的声音道:“老臣狄仁杰参见陛下。”

李显一惊,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所谓的国老就是狄仁杰啊。因为之前沈南曾经转告过他关于狄仁杰帮武明空解梦,劝武明空起复二子的事,所以,虽然李显对狄仁杰不甚熟悉,但却有种强烈的好感,此刻他听到狄仁杰的名字便不由得欢喜起来。

武明空见狄仁杰正准备倒地跪拜,忙道:“国老免礼,国老快请坐。”于是,狄仁杰便在阶下的杌凳上坐了下来。

武明空道:“今日,朕找国老来,是想与国老共商立储之事。”

立储之事!躲在帘子后边的李显听到这四个字时,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巨响,同时,他的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晃了两晃,好悬没摔倒。

狄仁杰听了武明空的话也不由得一惊。

几个月前,武明空在一次闲聊中说道:“朕昨夜梦与人双陆(一种博弈游戏),频不见胜,何也?”

狄仁杰乘机说道:“双陆不胜,盖宫中无子。此是上天之意,假此以示陛下,安可久虚储位哉?”

武明空强硬的回绝道:“这是朕的家事,用不着国老操心。”

而狄仁杰却反驳说:“王者以四海为家,四海之内,什么事情不是陛下的家事呢?再者说,君为元首,臣为股肱,君臣本就是一体,更何况我还是个宰相,岂能不过问呢?”

当时,武明空见说不过狄仁杰,便把他“请”走了。而几个月后的今天,武明空居然一反常态的主动的提出要与他商讨立储之事了。为什么?狄仁杰暗忖,难道女皇的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只听,武明空又道:“这几日来,我反复思量,终是觉得承嗣说的不错——‘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

帘后的李显一听这话,一直提在嗓子眼儿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裤裆里。他心里话说,歪了歪了,若是武承嗣做了皇帝,我们李家可就要断子绝孙了。

狄仁杰不等武明空把话说完,便站起身来,拱手施礼道:“启奏陛下,关于立储之事,老臣还是之前的观点——陛下现在享有的江山是高祖、太宗皇帝打下来的,高祖、太宗皇帝冒刀丛剑林打下天下,而后又经纶四海,惨淡经营,如此的不辞辛劳,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子孙万代!”

听到这样的言论,帘后的李显不由得在心里惊呼道,古往今来,凡改朝换代者必称自己是受了天命才有的江山,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皇位的合法性、合理性和权威性,而这个狄仁杰怎么居然敢说武周的江山是从前朝李唐的高祖、太宗皇帝那里继承下来的呢?而且,更奇怪的是,自己的母亲听到这样的话居然也不暴怒?难道……难道她也默许了这样的说法?

只听,狄仁杰又道:“当年,高宗天皇大帝于弥留之际将江山托付给您,也是想让您将来传给儿子。现在轮到您考虑继承大统的问题了,您怎忍心改变先帝的初衷遗愿呢?”

一想起自己逝世多年的慈爱的父亲,李显只觉鼻子一酸,泪便又涌了出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令自己没有哭出声。

躲在帘后的李显看不到帘外的一切,所以也没能看到他的母亲在听到狄仁杰这句话时眼睛里闪烁的泪花。

帘后的李显没有看到,但是阶下的狄仁杰却看到了。他见女皇被戳到了痛处,忙乘胜追击道:“再者说,姑侄与母子比起来,哪一个更亲啊?陛下若是立儿子,则千秋万代后,配食太庙,子子孙孙会永远祭祀您。可要是立了侄子……”狄仁杰故意顿了一下才道,“从古至今,臣真的从没听说过侄子做了天子后在太庙里祭祀姑姑的[1]。”

自李显被废后,这十四年来,李显一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艘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孤舟。大水茫茫,自己随时都有被淹没的可能,而且,他举目四望也看不到半个人影,他感觉自己好似被所有人遗忘了似的。可是,这一刻,当他听到狄仁杰这么不遗余力的为李氏争取继承权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哦,原来他并不是孤苦无依的,原来还是有人惦记着他并为了拯救他而做着努力的。这一刻,他的心中涌出了一股巨大的暖流。倘若此刻这殿中只有他和狄仁杰两个人,他一定会抱住他,由衷的对他说一句:“亲人啊!”

听完狄仁杰的这番老生常谈,武明空走下殿阶,用手抚着狄仁杰的背,动情地说:“卿非朕之臣,是唐社稷之臣!”

帘后的李显看不到他母亲说这话时的动作和表情,只是依着这句话的表面意思以为他母亲是在责备狄仁杰不忠于武周,而忠于李唐,于是他的心又立马提回到嗓子眼儿。

却不想,就在这一刻,他母亲突然高声道:“今还卿故天子!”

与此同时,不知怎的,遮蔽着李显的帘子突然升了上去,国老狄仁杰终于展现在了李显的面前——国字方脸,剑眉炯目,长髯飘飘,发须虽已花白,但并不妨碍他仪表之堂堂、气度之雍容。李显暗赞道,真不愧是国老啊!

狄仁杰见到从天而降的李显,不由得大惊。十四年啊!岁月真的是无情,竟将一个鲁莽勇烈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满脸沧桑的小老头。此情此景,令狄仁杰感概万千。

武明空对李显道:“还不快来拜谢国老!”李显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走上前去,向狄仁杰躬身施礼。

一向老成持重的狄仁杰这一刻竟也忍不住喜极而泣。老泪纵横的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激动的高呼:“万岁圣明!万岁圣明!”

武明空急命魏富将其扶起,而狄仁杰却不肯,仍跪在地上,挥泪说道:“王爷一直住在房州,天下谁人不知?现在却秘密回宫,就连我这个做宰相的都毫不知情。”

听狄仁杰说到这里,武明空的神情中不免有些得意。

狄仁杰继续道:“俗话说的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用不了多久,王爷回宫之事便会以‘谣言’的方式透露出去。到那时,舆论将会纷纷然不知真假。因此,臣请陛下先送王爷回神都郊外的龙门石像驿居住,而后再以明制召之,并命百官具法驾列队往迎。”

听到这里,李显对狄仁杰真的是感激万分、佩服之至。因为,唯有如此,他的回归才算是过了明路了。往后,他便可以正大光明的住在洛阳,不用再藏藏掖掖了。

“还是国老想的周全。”武明空点头道,“好,就依国老所奏,明日一早,庐陵王便启程回龙门石像驿,稍后我便发明制召之。”

“万岁,万岁,万万岁!”狄仁杰立刻用充满激情、中气十足的声音高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