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落儿正怀抱着琵琶拨弄着琴弦的时候,那武明空正在武成殿里接见国老狄仁杰。
武明空听狄仁杰交代完河北抚民的情况后,说道:“此番辛苦国老了。”进而又感叹道:“国事如此繁重,但治国之才却不易得啊!”
狄仁杰不失时机的说道:“臣离开神都之前向陛下推荐的那个张柬之就是一治国之才。陛下为何还不用他?”
武明空惊讶道:“朕已将他升为洛州司马了呀。”
狄仁杰严肃地说道:“臣所推荐的人是可作宰相的,不是作司马的。”
武明空也觉得张柬之确有大才,只是因为朝廷官员的升迁需要遵循着一定的法度,所以她才没有一下子将张柬之拔得太高。此刻,她一听狄仁杰这么说,当即便降下旨意将张柬之升为秋官侍郎,后来又封他为宰相。此是后话。
再说那沈南,从云韶府里出来,与众人道了别,朝自己的住所走去,行至半途,正碰见宫闱令[1]周公公带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从远处走过来。沈南并不认得这两个男孩子,只是通过他们的穿着打扮判定他们是太监。见他们深低着头,一幅怯生生的样子,沈南便知他俩多半是刚刚入宫的。他随口说道:“周公公,您又招来了两个‘新兵’啊?”
周公公笑呵呵的说道:“他们可不是我招来的,是李大人送来的。”
沈南诧异道:“哪个李大人?”
周公公答:“岭南招讨使李千里李大人。”
李千里,原名李仁,是高宗李治的哥哥李恪的嫡长子,也就是李治的亲侄子。当年,李恪被长孙无忌以谋反的罪名陷害至死后,李千里曾和李玮、李琨、李璄三兄弟一起被流放到岭南。虽说是流放吧,但高宗在世时李千里的生活还算富裕,于是他费尽心思,收集岭南各种特产献给朝廷。高宗驾崩后,作为唐朝宗室中的一员,李千里也被武明空划入了严密监视者的行列。不过,据长期的监视报告显示:李千里是个大好人,好到近乎傻的程度,没有特别的才能,也看不出他有什么野心。不仅如此,李千里听说武明空喜欢祥瑞,便到处收集奉献,很得武明空的欢心。就这样,李千里作为李唐宗室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苟活了下来。
此刻,周公公对那两个新入宫的小太监介绍道:“这位是尚药局的沈御医,还不快给沈御医请安。”
二人忙道:“沈御医安好。”
“安好,安好。”沈南想,这两个孩子也够可怜的,小小年纪就被阉割了,然后又被人当做礼物送到了宫中。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不免生出些怜悯之情。他轻言细语的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一个道:“我叫金刚。”另一个道:“我叫力士。”
“力士?”沈南一惊,忙抬眼仔细端详着面前的这个孩子,矮小精瘦,眉清目秀,十分讨人喜爱。
沈南问:“你是不是姓高?”
力士摇头道:“我不姓高,我姓冯。”
沈南想,哦,他不是那个给李白脱靴的高力士,而只是与其同名罢了。因此,他便不以为意,告辞而去。
日落后,秋风乍起,卷起残叶无数。沈南早早躺下,一闭上眼睛,落儿怀抱琵琶时柔美的倩影便飘了过来。半梦半醒间,沈南走到落儿的近前,学着李隆基的样子点头夸赞道:“你弹奏的那曲《春江花月夜》真好听,宛若仙乐一般。哪天有空你教教我好吗?”
沈南本以为,落儿也会如白日里对李隆基那般略带娇羞的回一句:“好啊。”却不料,落儿仰起头来,对他横眉冷对道:“你这只笨牛,连指头都分不开,还想学琵琶?真是可笑。”
“你……”沈南气得火冒三丈。他觉得他的血液在沸腾,他的身体在膨胀。刹那间,他竟然变成了一头身形巨大、凶猛无比的公牛。
落儿见了,也并不惊惧,而是咯咯笑道:“呵呵,怎么样,你终于显出原形了吧?”
说话间,落儿身上的石榴裙竟然变成了斗牛士服——头戴黑色檐帽,上著白色衬衣、无领背心和饰以穗带的外衣,下著紧身裤、高筒袜、黑色平底船鞋。而且,她手中的琵琶也在瞬间变为斗牛专用的红布和利剑。
落儿昂首立于沈南的面前,非常淡定的挥舞着手中的红布,挑逗着沈南的视神经。沈南的眼睛开始冒火。他奋不顾身的奔了过去,但是他不但没有扑到落儿,反而被落儿手中的利剑刺中了心脏。
“哞——”他长啸一声,倒在了血泊之中……
沈南从梦中醒来,他回忆着梦中的景象,呵呵笑道,这原来竟是一场未遂的春梦。只是,那落儿美则美矣,但身上却带着刺,自己既没有乌龟的壳儿,又没有甲鱼的盖儿,还是不要去招惹她为好。
他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去,但是许多稀奇古怪、杂乱无序的念头竟都在这一刻涌进他的脑海,令他一刻都不得闲。突然,他想到,不知道这个对自己一贯尖酸刻薄的俏佳人将来的命运如何。于是,他想起了那个用来记录武则天时期大事记的小本本。自从护送李显回京后,他便把它丢到了自己的书床上。他急忙翻身而起,点上灯,跑到杂乱的书床边翻找起来。
这一本——《素问》;那一本——《神农本草经》;另一本——《千金要方》……沈南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那个,急得满头大汗。它去哪了?不成,我一定要把它找出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沈南从书床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里找到了那个小本本。沈南急忙坐在灯下,翻看起来……最终,沈南长叹了一声,合上了那个小本本。
唉,今天白天自己碰到的那七个花样少男女(李重润、李隆基、武延基、武崇训、李落儿、李仙蕙、李裹儿)中,竟有五人死于非命。
是哪五个人呢?
李隆基自不必说,虽然晚景惨淡,但总归是寿终正寝。
那李落儿并没有出现在“大事记”中。沈南想,也不知这是因为她这个李显的养女太不重要了,所以史书上才没有提及她,还是因为她的生活还算平顺,并没有发生什么重要的足以震撼史册的事件。沈南暗暗祈祷——但愿是后一种吧。
除李隆基和落儿以外的那五人,全都将死于非命,包括温婉娴静的蕙儿,也包括虽然有些骄纵却也天真可爱的裹儿。沈南不由得想起了海明威的那句名言:“生活与斗牛差不多。不是你战胜牛,就是牛挑死你。”很显然,最终,李隆基战胜了牛,而除落儿以外的那五个人都被牛挑死了。人常道,江湖险恶。可沈南却觉得,宫廷这个大江湖才是险恶之中最为险恶的。
风,依旧在吹。
春日里那些花团锦簇的桃李,到了秋天便只剩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枝了。可是,这毕竟是秋天啊!秋天,就该凋谢,就该肃杀。可是,这五个人,不管他们是忠是奸,是善是恶,最终都将在开得最艳的春天被突如其来的“天灾”所湮灭。
进而,沈南又想到,何止是这五人会死?陈子昂会死,甚至,英雄一世的武则天也会在不久后被推翻,也会死。想到这些,沈南鼻子一酸,竟滚下泪来。
不,我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却又爱莫能助。
不,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做一个等待惨剧发生的先知。很多人都希望自己能先知先觉,可是,真的先知先觉之后沈南才发现,原来,先知先觉竟是一种酷刑。
不,我不要,我不要尝试这种酷刑!我要离开!我要回家!
心急如焚的沈南此刻自然是睡意全无了。伴着惨淡的秋风,他辗转了一夜,近天明时分,才朦胧的睡去。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大亮。沈南一边大呼“晚了晚了”一边匆忙起身穿衣,而后飞也似的跑出门,朝东宫而去。
风,不知何时,竟然停了,只留下了一地清冷。沈南走到通往东宫的延义门时,把手城门的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见了他便道:“沈御医安好。”
沈南是东宫的常客,与这里的守门人都很是相熟,不想今日却来了一个“生脸”说“生脸”也不太准确,沈南觉得此人还有些面熟,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了,便问:“你是新来的吧?叫什么名字。”
“我叫金刚。”
沈南恍然大悟道:“哦,金刚,我想起来了,昨天才见过的。你瞧我这脑子,里面都是浆糊。”
那金刚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掩口而笑。
沈南又问:“你的同伴力士呢?他被分到哪儿了?”
金刚道:“他去了明堂,负责看管那里的物品。”
一提到明堂,沈南便想起了那块龙形玉佩,想起了回家的路,想起了自己的奶奶。此刻,他忽然想到,既然武则天不愿把那龙形玉佩给我,那我何不想些办法把它给偷出来。比如,贿赂看管明堂的力士……
想到这里,沈南道:“皇上昨日赏了我些你们岭南的水果,什么杨桃啊、荔枝啊、甘蔗啊、桂圆啊,还有一些我都叫不出名字来。你和力士今天晚上要是有空的话,就去我那里,帮我认认那些水果。”
金刚刚进宫一天,除了力士和谁都不熟。而且,他又是个无名小辈,宫中的人大都势利得很,都不拿正眼瞧他,唯独这位沈御医不但没有丝毫的架子,而且还主动邀请他们去做客,请他们去吃家乡的特产。金刚感激道:“太谢谢您了!今晚上,我和力士一定去。”
“好啊,那就一言为定了。”沈南说完便告辞而去。他一边走,一边想,我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卑鄙啊?唉,为了回去,也就只能这样了。只要能偷得隐秘一些,不牵连到他们就好。
沈南为李显诊治过之后,本就该原路返回了。可是这一次他却向李显提出,要去东旭岛看看。他想把他穿越那晚到过的所有地方都再仔仔细细的走一遍,以便找出回去的方法。
李显无所谓的说道:“沈御医,你又不是外人,东宫之地,你想去哪里就只管去吧,不用问我。”
沈南谢过李显后,便告辞出来,直奔东旭岛而去。
以前,皇嗣李旦被囚于东旭岛的时候,东旭岛四面环水,须坐船才能往来。而现在,“皇嗣”这个名号已经成为了历史,太子李显成为了东宫的新主人(也许还不能算是真正的主人),新主人的母亲武明空命人在湖水的最窄处修了一座汉白玉的连拱桥,以便于行人的往来。
沈南刚刚走上连拱桥,便听到东旭岛上传来一阵哀怨的琵琶声。那是什么曲子?竟如此的熟悉?真奇怪,居然熟悉。要知道,自从来到武周,对于沈南来说,所有的曲子都是陌生的“神曲”
是啊,熟悉,熟悉到沈南居然跟着它唱和起来——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声,落在那座野村,
缘份落地生根是,我们
啊!《烟花易冷》!沈南唱到这里才猛然忆起,这曲子原来是周杰伦的《烟花易冷》。
这绝不是巧合!一千多年前的人们绝对弹不出周董的歌!这……这必定是一个从一千多年后穿越至此的人弹奏的!啊!我终于找到亲人了!沈南兴奋的奔跑起来,朝着那个熟悉的乐曲,踏着上山的石阶,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