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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工分

常常觉得骄傲,以当年尚不满十五岁的年龄,我居然已经能自己养活自己。当然那并不是完整意义上的养活。因为虽然生产队分给了谷子、麦子、玉米、红苕等等,分得这些东西,撑饱我的肚皮应该不成问题。但除了填饱肚皮以外诸如我的穿衣生病等等,全由母亲每月教书得来的微薄工资撑着,更何况母亲每月总少不了会给我一两块零花钱。年少不识忧愁,在那贫脊年代贫脊的田野的阡陌纵横里,我辈依然如春天的布谷鸟,激情而快乐,激情而快乐地歌唱着……

记得以我当时十五载的年龄我十分不明白,甚而异常愤慨那些动辄就变卖粮食的社员。除了蔬菜,那时的年代贩卖粮食作物,那是绝对的资本主义。更何况还会被市管会(相当于现在的工商局)撵得鸡飞狗跳东躲西藏。何苦呢,何必呢?至止成人,至止我也生养了孩子,我才真正领了生活的真谛,我才从严格意义上,领略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风骚和独特。其个中滋味,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唯可怜天下父母知也。至于当时的农民,至于当时农民的日常家庭开销,他们不靠变卖粮食又靠什么补贴家用呢?鸡屁股是不能完全解决平常开销的。

贫脊的年代,我激情而快乐。下乡时节尚不满一十五岁,可初生牛犊不畏虎,哥们我不骄贵,那里苦,那里累,往哪儿钻。由此,下乡两月,众乡亲给了我七分五的高分。需知当时农村女劳力的最高工分为八分。八分,满分,封顶的最高级别。七分五,应该是对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最高奖赏和肯定。当然顺理成章,在半年后的第二轮评工分会上,我站上了八分的最高领奖台,至自我离开乡土,回归城市。

说说工分吧。

那时候生产队劳动分配实行工分制,基本就等同于我们现在的临时工。临时工的工作报酬以天计。工作十天按十天计,工作三十天按三十天计,以此累推。我劳动一天得到了八分工,如果半天就只有四分工。而这八分工只代表一个工作量或者说劳动量或者说价值量,再通俗一点,就是这八分工值多少钱。下乡第一年,我的八分工值多少钱呢?诸位,价值6分4厘。好诱人好美丽的数字。因为那年男劳力以每天十分计,会计算盘一拨拉,男劳力每天十分工,价值八分钱。所以我每天八分工价值6分4厘人民币。当然那会儿生活水准低,亠分钱可以买一个鱼儿糖,五分钱可以买一碗凉粉一个锅魁或者一斤食盐。下乡第一年,我整整做了二百四十五个工。用这二百多个工÷八,也就是说在365天时间里,我总共有306、25天,我在我们康慨却又贫脊的田野里劳动。那么这306、25天*0.064=19,6元。这就是全年所创造的价值。这就是我年青的生命年青的勇气年青的激情为我创造的19.6元的价值。这就是我澎湃的生命澎湃的勇气澎湃的激情为我创造的19.6元的价值。

那年,我的生命值数为19.6元。

这还没有完,那19.6元还并不是我的工钱或者是我应该拿到手的斑斓的人民币。我在生产队分了麦子、分了谷子、分了玉米、分了红苕等等,那都得算成钱。这样一来,得,我总共在生产队分得40.57元食物,减去我的19.6元,得,我还应“倒找”生产队20.97元。也就是说,劳动整整一年,我还倒欠生产队二十几元钱。还要“倒找”。生产队几乎家家都成了“倒找户”,记得是金仙在晒坝的牛圈旁大大咧咧高声舞气地告诉我的。“华玲,你要倒找队上二十几元钱!”我傻里巴叽,心里飘过一刹那的茫然,生命有了第一次沉甸甸的感觉。是母亲不依据理力争。母亲找到大队党支书记,说是我女儿每天劳动值6.4分钱,劳动一年下来,还不能自已养活自己,贫下中农该怎样教育她?母亲的反逻辑诘问,最终迫使生产队将还没长大的几根牛犊,猪圈里的十几头小猪以及还没收获的蒜苗、川芎等竽,全都提前预算,算是平了帐,我有幸没成“倒找户”,但我亦没有分到一分钱。

严格说,我在下乡插队的两三年的时间里,我从没在生产队分到过一分钱。我不得所知,这,究竟是我的悲哀,还是历史的悲哀?

工分,这个特殊年代的特殊词汇,早已被人类历史进步的潮流所淹没,所摧毁,但做为一特定时代的特定词汇和它的特定功能,我以为是可以玩味的。

由此,我记下了它——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