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团冉冉的白色灵体幽幽跳动着,始终浮在时瑾肩上,缄口不言。
减月若有所思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突然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先走了”。
时瑾一头雾水,但来不及说什么,减月的角色已经消失了。
密聊框,减月发来一句话:“她对你说过的话全部告诉我,她有问题,你要小心”。
问题?冉冉身上会有什么问题?
她想了想,打字回复:“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减月的回复来得很快:“我全是为你好,只怕冉冉身上的问题和暗处那个人有关,你相信我吗?”
相信吗?她...她是相信的...
她不得不相信他...不,一定会相信他...
但是,面对一个又一个的疑团,她如何能置之不理呢?
她心中烦乱一团,无数个念头缠绕在一起,理不清,说不明。这时冉冉突然飘到她面前,幽幽道:“你在想什么?”
时瑾看着冉冉,在聊天框输入一大段字,又删掉,反复几次,终于发了出来:“没什么”。
冉冉就这样漂浮在空中,没有形态,没有动作,连声音都是模糊的:“你有爱人吗”。
有爱人吗?当然是有的,然而她的回答却让自己觉得心虚:“我的爱人不就是减月吗”。
冉冉的声音朦胧而缓慢:“他?你要想清楚,我感觉不出他有多爱你。你帮了我,我把你当做朋友,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时瑾听着这话心情更乱,勉强道:“别说我了,说你和君裴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君裴?”
冉冉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就像当初他毁了容不敢见我一样,我不能抱他不能亲他,还要让他没有尽头地等上几百年,不如不要见他,让他投胎去吧”。
时瑾忙道:“可是他不会在意的啊”。
冉冉语气淡淡的,听不清情绪:“可是我在意”。
时瑾无语:“就因为这个?”
冉冉回答:“就因为这个”。
这两个人...可真是...
时瑾气结,把冉冉说的话复制了发给了君裴,过了很久,收到了君裴的回复:“谢谢”。
时瑾坐在电脑前无奈地笑了笑,自己都有一堆问题没能解决呢,还顾得上人家。她心里的问题,谁也不能说,所有人似乎都对她隐瞒了一些事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就连自己,不也一样吗...
她想起了陈二狗,突然想再去找他听他唱唱歌。
长安茶馆,陈二狗仍然在茶馆附近,只不过这一回坐在茶馆门口,模样也没没那么吓人了。见到她,他开心地笑了:“你终于来了,上回还没好好谢谢你”。
时瑾坐到他旁边:“没事,听你唱歌,我也很高兴,你的歌很棒”。
陈二狗转头对她笑,正好对上冉冉的灵体,不禁惊道:“我嘞个天,你的肩膀上竟然有只鬼”。
“她是冉冉”,时瑾想了想,又道:“她是我的朋友”。
陈二狗立刻笑了,既得意又高兴:“是不是我的歌太好听了,你想带她一起见识见识?”
时瑾被逗乐了:“是啊,谁让你的歌那么好听呢”。
陈二狗更得意了:“那你们可听好了”。
时瑾坐着听他唱了很久的歌,她不喊停,他便一首接着一首唱。看着他认真和纯粹的笑脸,她忍不住叹道:“真好啊”。
是啊,他这么单纯,什么烦恼都没有,只要唱好歌就都够了。
时瑾就这么听着,心情渐渐平静下来,那一团灵体浮动在她肩上,贴在她的耳边,静静陪伴着。
时瑾突然道:“我以后如果有空会常常来听你的歌”。
陈二狗开心地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时瑾看着他,接着道:“上回你不肯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但是你的经历呢?你的故事,总能告诉我吧?”
陈二狗的表情有些迷惘:“我的故事...我没有故事,但是你要听,我就说一说”。
“我出生在农村,从小就想做歌星,然后我就到了外面的世界”
“出来才知道,别说做歌星了,活下来都很难啊,没有地方睡,又饿又冷,我先是被人骗,然后骗人”
“每次我以为别人是好人的时候,最后都会发现自己被骗”
“后来我终于有机会啦,我认识一个很美很好的女孩子,她把我介绍去选秀”
“我以为我要梦想成真了,但...还是不行,他们嫌弃我身世不够惨,不能让所有人同情”
说到这里,陈二狗笑了,笑的很开心:
“我爹是聋子,我娘是个哑巴,我娘是被我爹买到山里来的,又生下了我,这还不够惨吗?”
“然后我就接着骗人赚钱,被打被骂,我想给自己买一条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可是不知道怎么,我刚有了一点钱,总会出一点意外,我还是穷啊”
“我绝望了,我想唱歌给人听也够了,不做歌星了吧,我开始背着吉他在不同的地方唱歌,这样竟然有了一点名气”
“这次我真的以为我要成功了,可是突然,莫名其妙地我就坐牢了...”
说到这里,陈二狗定定的看着前方,住了口。
时瑾追问:“接下来呢”。
陈二狗回过头看她,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时瑾不再追问,只是安慰他:“你的歌唱的很好听”。
陈二狗果然又开心起来,只是过了一会儿,突然不笑了,凑近她小声道:“那个和尚,他什么都知道,但是有一件事你要记住,不要和他交易”。
时瑾一愣:“你说了无?”
她想起自己和了无短短几句对话,了无曾说,她一定还会去找他。为什么?他为什么危险?为什么不能和他交易?为什么...她可能会和他交易?
她还想知道更多,然而陈二狗却死活不肯再开口。人类的好奇心都是旺盛的,他越不说,她就越想知道,不做交易,但是她可以去问问了无啊。
什么都知道的和尚?这——怎么可能?
一只鬼,还是和尚,他真的会什么都知道吗?
跟陈二狗道了别,时瑾见离艾森下班时间还早,便直接神行少林。还是那个地方,了无正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低头念经。
时瑾刚准备跟他打招呼,密聊响了,她以为是减月,赶紧点开看,结果说话的竟是冉冉:“这个和尚有古怪,小心”。
古怪?是够古怪的,她走到了无旁边:“大师,你好”。
了无没有动,但缓缓道:“施主,先来拜一拜我佛吧”。
时瑾觉得很怪异,但是仍旧照他说的跪在了旁边的蒲团上,三叩首。她带着耳机,了无苍老的声音就这样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世人皆罪,此为罪世。普渡,予所求、听所念,佛亦有所求,所求众生,以愿换之,施主,你懂吗?”
时瑾听到‘以愿换之’心里就咯噔一下。
了无站了起来:“施主可向我提一个问题,贫僧知无不言,但如若这问题答得好,施主需得同贫僧谈另一件事”。
时瑾下意识问道:“什么事?”
了无道:“是何事贫僧自会再提,但凡有缘人,皆有一次向贫僧解惑的机会,这惑解了,便开始说正事,当然,施主仍可以选择答不答应”。
时瑾想了很久,且不说这和尚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在糊弄人,好想问一问,对她都没有坏处,便是他提出了要求,她也可以不答应。
可是为什么陈二狗嘱咐她一定不能和他谈交易呢?他是说连谈都不行,还是不能答应这个和尚谈的要求?
她给冉冉发了一条密聊:“我要不要问”。
冉冉很快回复她:“如果你想问就问,但不要答应他的要求”。
问什么呢?她心里最大的疑团是杜秀然,可是她不能问。她想问减月爱不爱她,想问减月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可是她不敢问。想问的东西很多,但她只能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再说,这个和尚,这样奇怪的一只鬼,答案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呢,太认真也没必要。
时瑾再三考虑,最后开口:“大师,我想问,那些鬼,为什么会变成鬼”。
了无转了转手里的佛珠,慈悲地笑了:“施主大概不信贫僧,竟问了这么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罢了,贫僧也定要解得施主所惑”。
时瑾被点破心里的想法,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了无缓缓道:“人之所以变成鬼,有两种原因,第一种,就如同施主肩上灵体一般,所谓执念,这么说施主大约是不能明白的,施主随我来”。
洛阳城地图。
时瑾跟在了无身后,见他不疾不徐缓缓走着,走到一个水池边上停了下来。
水池边有个小孩,正撅着屁股,拿着铲子,挖坑。
时瑾一看,发现这正是她之前看到的那个孩子,这一回她记起来要看看这个孩子的名字,可是她发现,这孩子的头顶竟是空的。
“如施主所见,他没有名字”,了无走到孩子身边,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于是在施主所成为‘游戏’的东西里面,他是没有名字的”。
那孩子被了无摸了两下头,仍旧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一直挖着...挖着...
了无继续说道:“这孩子生前有病,按现代的说法,叫做自闭症。他有一个姐姐,姐姐死了,他就开始挖坑,把姐姐埋进去,直到自己都饿死了,做了鬼,也一直在给她姐姐挖坑”。
时瑾不解:“他如果想要埋他姐姐,挖一个坑就够了,从前我见过他,他也在挖坑”。
“阿弥陀佛”,了无看着那孩子,目光悲悯:“这孩子在种菜”。
种...菜?
时瑾仔细看那孩子的动作,坑挖好了,他开始朝着旁边抓着什么东西往里头丢。
小蚂蚁,搬果果
小蚂蚁,种果果
春天种,秋天收
果果冒出绿苗苗
绿苗苗,绿油油
开小花,一小朵
姐姐姐姐你别急
姐姐姐姐你别急
种一颗
出一颗
春天种
秋天收
.....
时瑾越看越诡异:“他在...种什么?”
了无站起身,转着手里的佛珠:“他的姐姐”。
“他以为姐姐死了,把姐姐埋进土里,就会得到一个完整的、活着的姐姐”。
“姐姐没有种出来,他就一直挖,一直种,执念不散,魂魄不散,就永远都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