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阿瑾,你的灵魂很特别,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你会帮我的,对吗?
遇见秀然之后我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上的异常,减月这句话就像当头一棒,一瞬间让我感到无限惶恐。
我努力否认,然而减月似乎真的什么都知道,他还说,他也能看见鬼。
“我能透过角色感受到每个人的灵魂”,减月的游戏角色站在我身旁面对着我,就好像真的在看我:“我瞒着你,是担心你害怕,我查到你身边的一些事情,也总是很担心”。
他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不敢信。我几乎不敢看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关了游戏,拔掉了网线。然而这样都不能让我立刻平静下来,我决定关门出去走走。
今天街边人不多,但天色非常明亮,一片水洗过的碧色,走在这样的天空下我的心情自然而然好了起来,见到几个熟人,收到很多句问候和关心,听着街边那个帅气的流浪歌手唱着一首我爱的老情歌……一切平常又令我安心,突然地,我想去那家我常去的手工艺品店看看。
那是从前我和秀然常来的一家店,走到店门口,我一眼就看到了里面那只黑色的杯子,捏得扭扭歪歪奇形怪状的,很难看,但我看了很久,那个杯子,是秀然做的。
那时候秀然拧着眉毛被我支使着捏胚泥,笨笨呆呆的样子,总捏不出形,我虽然笑话他,却最后还是央求着老板将那只杯子烧制成型,后来我转身将它丢给了秀然,如果不是今天再次看到它,几乎要将它忘了。
这样想着,我的手已经先一步推开了店门。
老板姓章,是个须发半白眉眼带笑的老人,模样很普通,但那一双圆圆大大的眼睛却令人印象深刻。我朝他望去,老章几乎是立刻注意到了我,那一双圆圆的眼睛里浮着清凌凌的笑意,嗓门是极大的:“瑾小妹,见到你真亲切”。
可不是么?异国他乡,同样是中国人。这么想着,我冲他笑着挥了挥手。
老章走到我面前,视线很快转移到那只杯子上:“最近刚把它摆出来就被你见着了,可不是缘分嘛。”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老章见我不愿接话,立刻换了个话头:“我最近做了一尊漂亮的佛像,你一定很喜欢。”
我并不想看佛像,刚要走,老章却一再热情地邀请我看看他的新作品,我无法拒绝,于是做出欣然的样子答应了,跟在他后头,看他无视店里的客人翻箱倒柜找起来。我不禁无语,这老头对我实在太热情了,他难道没注意到旁边几个客人在找老板吗。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叫老章招呼客人,前一刻还充斥在店里的议论声突然停了,三个一身煞气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他们进门后不看东西,却盯着店内一张张脸找着。最前头的男人猛地往地上咳了一口痰:“老板呢?”
糟了,看来今天碰上事儿了。
我来不及反应,便被老章一把拉着胳膊往隐蔽处扯。
这该不是犯事儿了逃跑吧,可是你跑就跑拉我干嘛。我想要挣扎,却发现老章的力气奇大,我根本无法挣脱,他冲我低低嘘了一声,小声解释着:“我带你去后门,你快走?”
我扶额:“他们找的是你”。
老章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门,脚步却没停,很快拉着我偷偷挪到了侧门,推开门就把我往外推。
“哎我说你!”
“砰——”
我呆滞地保持着半张的嘴型,一声枪响震得我两耳轰鸣,谁开枪了?
不,谁中枪了?我立刻反应过来,扭着僵硬的脖子,下意识看向我身侧的老章。
我见到了令在场所有人一生难忘的一幕:脑门勃勃地冒着血的老章,死死地盯着我,接着面皮抖了抖,一双眼珠子从眼睛窟窿里咕咚一下掉了下来,被他一把接住;接着,他的皮肤开始蠕动、分裂,他的肌肉就像一条条蛆虫鼓动难耐着,迫不及待地分离开来,很快,他的鼻子、嘴巴、耳朵,他的面部器官一个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落在他手里。
他空洞的两个眼洞茫然地扫向开枪射击的大汉,那个男人保持着靠在柜门一侧偷偷射击的姿势,满脸震惊,见他看来,惊恐地大叫着爬到门边起身,踉跄着奔出门外。店里尖叫四起一片混乱,老章又转头用黑漆漆的两个眼洞定定看着我,看着我浑身发抖瘫软在地,最终捧着一手的皮肉,冲出后门,很快不见了。
我被警方带去做了几天调查,关于老章的一切我都据实说了,但最终警察的消息也仅止于那三个壮汉是收到一笔匿名谋杀的订单才有此举动,关于老章的一切却以在场所有人精神失常告终。老章中枪后那一幕时时刻刻在我脑子里闪现,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什么?
从警局出来,回到家,我冷静下来思考了很多问题。
老章的身份来历我并不清楚,但我能肯定,关于老章,秀然不可能一点底细都不知道,从过去秀然和老章的互动来看,他们熟识已久。老章想要做什么?放这样一个怪物和她认识,秀然想要做什么?
接下来,我做了一件后来令我万分后悔的事情,我没有去问秀然,而是打开电脑,去找了减月。
他似乎在等我,一上线便见他的角色站在我身边,悠闲地打着招呼:“阿瑾,好久不见”。
我直觉这一切他应该知道一二,却不能确定:“关于我,你知道些什么?”
减月挽了个笔花,问我:“你从来没发现你身边的人有哪里不对么?”
我想了想,除了老章,丝毫没有头绪,我原本就是个不正常的人,我身边的人比起我,已经再正常不过了。
我还在想,减月又问道:“他们的长相,你不觉得莫名熟悉么?”
我的身体突然打了个寒颤:“你说的我听不懂”。
减月缓缓道:“有一种精怪,叫痴,混杂人群中,每日以不同面目示人,每杀一人,便将其面部器官收存,日日替换,换眼、换眉、换唇、换鼻……”
顿了顿,减月的叙述仍旧平静而无情:“如果你的身边有这样一只痴,或许你该想想,你身边的那些面目相似的人,是否都是同一个”。
我看着减月所说的话,直觉让我顺着他的话一点点思索着。老章、邻居史戴尔夫妇、清洁大妈梅恩、隔壁的大学生豆豆,甚至连不认识的那个流浪歌手,那个不知名的快递员,甚至问过路的好几个路人……过去一点点诡异的细节被我一下下拉扯出来,汇聚在了一起。
一个须发半白的老人却有一双年轻人的眼睛;那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女人却有一个又粗又大的蒜头鼻;一个中年大妈长着一张又薄又细的小嘴;那对恩爱非常的夫妇他们的左眼形状神情总是一致;那个流浪歌手的左右半张脸极不协调……
“你想说我身边有?简直荒谬”,我心里明明开始信了,嘴上却不承认。
减月淡淡道:“也许你只有亲眼看见,才会相信我的真心,相信我是为你好”。
我还在怀疑与信任之间挣扎,门铃突然响了,门外,是史戴尔夫妇。
我站在门前,透过猫眼看着门外,那两张熟悉的脸。她们叫着我的名字,语气里是真切的关心,眼神里透着焦急,见门内久久无人回应,两人对视一眼,左眼以一种奇异的角度朝外旋转了半圈,接着,她们脸上的关切瞬间消失,转身离开了。在转身前,我看得分明,那两张机械而冷漠的脸,不似常人。
我一直都是个胆小的人,即便从前能见到鬼让我的胆子比一般女孩子稍稍大一些,但也称不上胆大。理智告诉我,我应该跟在她们背后,调查清楚这一切。但我的畏惧让我心烦意乱之下,向减月投降。
“如果我身边有这样的人,该怎么办?”
减月的角色朝我走得更近:“痴一生只为了完成一个命令,一般用作监视,你的身上中了痴的引子,只要那引子去了,痴的生命就结束了”。
减月说着,轻轻拍了拍我的头:“我很担心你,让我帮你将引子去掉,好么?”
对未知的危险而来的恐惧让我忘记去思索这些话背后的漏洞,更短暂地抛开了我过去对秀然的信任和情感,我一心指向解决眼前这个麻烦,我甚至不愿意承认我对秀然的怀疑,我胆小地选择逃避,我不由自主地对减月道:“好”。
我相信减月所说,便要照减月说的做。
屏幕里,我的角色面前出现一桌宴席,奇怪的是,这个宴席上,竟然只空空摆着一杯酒。
我把鼠标挪上去,界面显示是空的。
减月道:“先吃酒”。
我并不在意,也没有去思考为什么这时候要让我在游戏里喝这一杯酒,右键点击宴席,画面里,那个身姿温婉的女子掩面喝下一杯酒。
减月道,“首先,割破你的掌心”。
我犹豫再三,还是用小刀在掌心划破一个小口。
接着,诡异的画面出现了。他的手掌冲着我的屏幕缓缓放大,几乎要伸到我面前,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让游戏角色的手掌面朝着我:“与我的手心贴在一起”。
我迟疑不肯动,他又道:“你不愿意可以不做”。
我一时间没想到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只是看着那相对的手掌,看着他的话,紧紧看着,渐渐地,身体越来越重,疲惫包围了大脑,唯一清晰的,只有减月的话。
“不要想任何事情,看着我”
“好”
“认真想我的名字”
“好”
“不要忍住疲惫,不用忍受怀疑”
“……好”
“我会帮你,记住我”
“……”
“喜欢我……爱我……”
“……好”
“我是减月”
“……减月”
“你爱减月”
“我爱……减月”
“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
“那么,你的灵魂,将属于我”
不知怎么了,我的脚好像踩在一片云上,晃晃悠悠地,我最亲的人,最爱的人……不,不是最,是唯一。
他就在呼唤我啊……
我……我的灵魂,灵魂……将属于你……
我好想睡……我要睡一觉……
让我睡……醒过来,是你的,都给你。
全都给你!
闭眼前,我看到一个人朝我冲了过来,他好像在叫我的名字,他……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