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股海别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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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朱希文被捕(上) (1)

偈云:红绿两界起狼烟,云烟散尽只剩钱。金钱未如自由贵,世人依旧戏方圆。

一阵响亮的电话铃声把正躺在长沙发上午睡的李思恩惊醒。他一跃而起,抓起电话,瞪圆了不大但却敏锐有神的眼睛。电话是一层散户大厅的主管陈力打来的,嗓门巨高且气急败坏:“李总!不好啦!行情中断了!大屏幕都黑了!单子也报不出去!指数还在涨!股民都疯了!我们柜台的玻璃都被股民砸碎了!您看怎么办?!”

李思恩使劲地摇了摇头,这一连串的感叹号和问号好像还没有把他砸醒过来,脑子里仍然是睡眠中的一片空白。

1993、1994年的中国股市,大部分时间处于单边下跌的阴影之中。平时到证券公司现场“上班”的股民,没钱再买、不能再卖、而又舍不得离开之余,往往就用打牌、闲聊和闭目养神打发时光。不好这口的主妇们,会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下当天要吃的青菜,边择菜边用眼睛瞄着大屏幕,一直到它绿着不动,才绿着脸提着绿菜往家走。首诚证券北京营业部不长眼,偏选了这个时候开业。自其开业以来,沪深两市的指数就比着往下溜。成交量上不去,报表上月月都显示巨亏,弄得总经理李思恩思想压力很大。开业时,国家证监会主席也应邀出席了挂牌仪式。在酒桌上,李思恩当着主席和总公司主要领导的面,曾夸下海口,要第一年平,第二年赢,第三年争当全市第一名。

为此他带领自己亲自招聘挑选的团队,没白天没黑夜地干,调动一切关系拉客户,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力求说服人家相信:盘面的绿色是暂时的,中国股市的前途和中国经济、强有力的中央政府一样,是光明的,无敌的,未来定会翻成红色一片;现在不入市,将来得后悔一世。然而,九十年代初期的北京人,个个本本分分的,多数人并不把炒股看作是正派人干的正经事,所以根本不听信他们这一套。于是乎,营业部的新开户数始终不见有大的长进,客户保证金增长缓慢。来开户的一直以小散户为主,有的户里就放100块钱,纯粹是给拉他(她)开户的人一个面子;而转户过来的所谓大户,又几乎全都是被高位套牢的、要求透支的、在别的老营业部混不下去必须溜之乎也的难缠的主。

好不容易又熬过了一个黑色星期五——1994年7月29号,这一天上证指数降到334点,深证综指降至944点,市价1元多的股票已可随便挑拣。就在这个周末之后,在三大救市政策的刺激下,8月份股市开始暴涨。可是哪成想啊,刚涨这么几天,营业部就在技术上总出事儿,不是散户的委托单报不进机房,就是营业部的行情比交易所内的慢很多,真是不争气!昨天的清算做到了今天凌晨才结束,电脑部的几个小伙子都累瘫了,害得李思恩自己也一夜没回家。他本想中午能抽空眯上一觉,可没想到下午一开市,这就又出事了,而且是这么大的事!

营业部的主要部分占据着这座办公楼的最好位置:第一、二、三层。一层为散户大厅,金碧辉煌;二层是中户区,典雅气派;三层是贵宾室,沉静华贵。机房、财务及行政办公室也都设在三层,便于就近为贵宾们服务。二、三层各配有一名保安,一层大厅人多,所以有两名保安执勤。现在一层的两名保安已经维持不住秩序了,几十名散户砸完一层大厅之后,已经沿着楼梯冲上了三层。他们推开守在三层大门口的保安班长,气势汹汹地直奔总经理室而来。

本来,有业务经理和电脑人员解决问题,总经理是可以不用出面的,但现在事发突然,大家都措手不及,人家主动打上门来,总经理想不出面也由不得自己了。

总经理办公室的门上班时间一直是开着的,离走廊靠楼梯口的大门最近,所以冲上来的股民一下子就逮住了他。

李思恩这时反倒冷静了下来。

眼前的这些股民,除少部分是看广告自愿找上门来的,其余大多数都是员工们辛辛苦苦求来的,有些还和员工沾亲带故。没有他们,首诚证券北京营业部的这块牌子就立不起来,他们是衣食父母,所以对他们一定要以礼相待。退一步说,他们盯盘盯几个月了,刚刚看到了一个赚钱的机会,却举着委托单想买买不进,想卖卖不出,最后大显示屏都黑了,干脆连行情也看不到了,搁谁谁不急呀?所以他们想骂想打,就由他们吧!

于是李思恩满脸堆笑,谦卑地请大家进来讲话。他担心他们大吵大嚷,会影响到旁边大户室里的贵宾客户。然而,他的总经理办公室只有十几平方米,除了大班台和一排书柜之外,已没有多少空余空间,根本就装不下几个人,所以冲上来的几十个人,多数只能站在走廊里。而且看样子,这些散户也愿意站在走廊里大吵大嚷,为什么?因为大户们有单独的包间,单独的行情显示终端和报盘系统,甚至可以直接与场内红马甲对话,询问最新多空对擂态势,他们根本就体味不到大厅里散户的混乱和遭遇,所以,这些人巴不得趁机也让大户们不得安宁、无法操作呢!如果他们因此而操作反了,造成巨亏,那就更好了。

没有办法,李思恩只好踮起脚尖,抻着脖子,压低嗓门,对着门里门外的股民说:“请大家听我说两句!请大家听我说两句好吗?股市上大家比我有经验,你们在其他证券公司可能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有时候技术上出现些问题,是无法避免的,我刚才已通知电脑部抓紧查找原因,尽快检修、排除故障;让前台业务员保持与场内交易员直接通话,边接单边通过喇叭,不间断地给大家报行情,随问随报,不耽误大家下单……”没等他说完,后边就有人高喊:“少说废话!别他妈的净拿这些糊弄我们!你说,我们已经造成的损失怎么办?我卖了一笔内蒙华电,到现在也不知道报出去没有,成交了没有,如果今天收市大跌,亏损算你的算我的?!”跟着就是一片乱哄哄的咒骂声。

李思恩急忙接上话茬并提高了声音回答:“三大措施是大利好,行情还会持续,我建议大家不要轻易卖股票!不过大家想买想卖,尽管正常下单,最新买卖价可以直接向柜台询问,故障期间因营业部原因而使大家的委托应成交而未能成交的,造成的损失,以委托单和客户账户现有的股票、资金为凭据,经过客户确认之后,营业部保证全赔!我代表首诚证券向大家保证!请大家回到大厅去吧,别耽误了交易和赚钱。”

应该说,在尚未查清具体故障原因之前,李思恩的这种表态实际上是很冒险的。客户可能的损失金额如果超出了营业部差错账户的承受限度,他必须事先向总公司上报,等待批准之后才能走账处理。作为分支机构的负责人,他本无权事先对客户做出如上这种大包大揽的承诺。他此时只是觉得,以基层小老百姓为主要成分的散户股民,太可怜,太无辜。他们待遇最差,却最先受到伤害。他不忍伤害他们。而且,如果真需要向总公司汇报的话,分寸也是由他自己来拿捏;他自信,凭他在总公司的地位和影响,如果据理力争,完全有把握让总公司领导同意他的处理方法。

然而,李思恩低估了股民们的对立情绪。

在相当一些股民的眼里,券商就是开赌场的,股民有哭有笑、有输有赢,但券商们却只赢不输,永远都是笑着,还说不定常常背地里狞笑着做些手脚坑害股民。就连一般知识分子也都这么看。前些天李思恩的一个中学时的老师,托他给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儿在京城找工作,嘱咐之一就是不要让孩子干证券,说是怕学坏了。

这时候,那个站在人群最前面,一脸严肃,眼睛一直盯着李思恩,看上去是领头的大个儿股民,开口说话了:

“李总,我叫朱希文,是个连中户室都进不去的小散民。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我听进去了,还算诚恳。但是,只有我们这些人听到了还不行。如果你说话算数的话,你敢到大厅去,用喇叭向全体散户们再重复一遍吗?”

这个要求似乎一点都不过分。所以李思恩连犹豫都没犹豫就答应了。大家让开了一条路,让李思恩在前面走,朱希文等一干人后队变前队,紧随其后,沿着楼梯往下去。下楼走到一半路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在后面狠狠地用书或杂志、报纸一类的东西,拍了李思恩的后脑勺一下。李思恩猛一回头,见大家都背着手紧跟着他,个个面带着微笑,他也就没说什么,继续下楼梯。

下到剩最后一节楼梯了,在刚转过楼梯角、已经看到大厅保安的时候,李思恩突然感觉后面有人揣了他屁股一脚,他急忙顺势向前快走了两步,下意识地想和后面的人拉开距离,但紧接着后腰又挨了一脚。这一脚力气很大,使李思恩左脚在楼梯上踏空,向前滚翻着下去,一直连续滚过6、7级台阶,到了大厅的大理石地面上才停住。几十个股民从他身边迈过去,竟没有一人扶他一把。他们见大屏幕又重新显示行情了,委托申报已恢复正常,就更不管那个被他们踹下楼的“赌场头儿”了,各顾各地重又杀进场内去了。

两名保安急忙把陈力从柜台里面叫了出来。陈力看见满脸是血的李思恩,腿都吓软了,赶忙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几个人把李思恩连拖带抬,弄上了车。保安要报警,被李思恩忍痛严厉制止,还要求陈力严格照他向股民许诺的话办,不许激化矛盾。

在散户冲上三楼的时候,大户主管霍小青悄悄地把大户室对着走廊的大门从里面反锁上了。这样,各个贵宾室就都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吵闹声。行情中断的事她当然知道,还是她在第一时间通知的电脑部呢,因为大户室里也一样看不到行情了。好在大户人少,平时就没人关注深圳市场,而上交所方面,场内又有4个交易员、两个上海席位专门为他们服务,因此大户们对显示屏上看不见行情反应较为平静。况且,在霍小青的指导下,他们目前正全身心地投注于国债期货市场,对股市的涨跌兴趣已经不大,套着的股票等着解套就是了。

收盘之后,霍小青才知道李总被股民打伤的事。

下午4点半,办公室主任厉大姐从医院返回单位,简单地向大伙介绍了李总的诊治过程。之后,除电脑部和财务部经理必须坚守岗位不能脱身外,其余所有大小头头一起,都在厉大姐的引导下,分乘两辆车赶奔医院,去看望他们的李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