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
年无双走在石室回廊中,脑海里浮现起刚才与无修对话的场景。
她内心深知,无修之所以会答应她,不过是因为他记挂着他徒弟。只要完成这件事,他们都可以永远离开长生门,这就是他们唯一的条件,她年无双所要做的便是满足他们。
至于她——
她停下脚步,闭上眼,站在石廊之中默然不动。身后一个死士朝她走了过来,恭敬地禀报道——
“回护法,一切已经安排妥当。”
“可有发生什么异样情况?”年无双声音清冷,眼眸紧闭。
“这——暂时没有。”死士微微有些迟疑。
年无双倏地睁开眼,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无论今晚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惊动门主,听清楚了吗?”
“是!”死士垂下头回应道。
“嗯,下去吧。”年无双挥挥手,示意死士离开。
死士很快消失,又留下年无双一个人站在沉寂的石廊中,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年无双抬起眸望了尽头处那道紧闭的石门,心中忽然升起了奇怪的杂念。
当日,她一步一步走向那道石门之中,再出来之时已然被淬炼成为长生门一把利刃,如同她手中这把婆娑剑一般——
微微敛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剑,即使永远被自己紧握,却从来不会有任何温度,永远都是冰冷的触感,如同她自己的内心一样,尘封无波澜。
曾几何时,她开始有了这个想法,开始慢慢变成了执念。
也许是那晚,也许是他毒发失控。
她早已认命。
生,是长生门最好的利刃,死,也是长生门的弃刃。
这便是她年无双存在的价值,她从来不敢错位。
可是,洛云岚的出现,让她有了一丝迷惘。
不知道是不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她比任何人都更能察觉到那人的心思,即便在那次冰冷的接触之中,她更是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怪只怪那人每次毒发,总是会呼唤一个名字。
解药,不过是借口。
她的离开,才是他最为在意的吧?
缓缓抬起头,注视着同样冰冷的石壁,年无双缓缓闭上眼,内心的想法一如既往。
他有执念,她也有。
漫长的夜晚,心思各异。
玄衣侧卧在孤冷的锦榻上,长袍曳地,带出一抹清冷孤绝。
“又到了这个时辰了……”他低低自言自语一声,眉眼带笑却没有半丝温和。
永远都是这么安静而冰冷的石室,他早已习惯这一切。
从小就被前任门主的父亲带在身边,见惯了太多鲜血淋漓的场面,习惯了黑暗和冰冷。他从来不期望任何,可那一天却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
一场叛乱,明之书出逃,父亲中毒,为了拖延发作时间,作为父亲的他竟然对自己实行了毒素转移,冰池之中,刺骨的寒意将他包围,他只记得那穿透四肢百骸的冰寒,从此让他心性大变。父亲终于有一天毒素发作而亡,只留下让他寻找解药的嘱托,不知道是不是心存愧疚,他第一次看到平日高高在上面无表情的父亲眼神中带着一丝悔恨,可那又如何,他身上罹患一样的毒素,若拿不到解药,他总有一天也会和他父亲落的一个下场。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应该怪谁?
他不知道。
自接任长生门,他亲力亲为培养出一批忠于自己的死士,还收留了年无双,洛云岚姐弟,顾璟四个人。这四个人,从此成为了他最为得力的手下。
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才得知了解药大概所在,派出顾璟寻找谢怀安便是其中之一,而在那之前,他却动了不该动的妄念。
“洛云岚,你的命是我给的,你应当知晓,以后你生死皆是长生门的人。”他还记得当日与洛云岚的对话场景。
她遥遥站在台阶之下,眼神清冷,却比年无双有神,在她身上,他能感觉得到不一样的气息。
杀伐决断也好,冰冷无情也罢,洛云岚却是和年无双不一样的杀手。
是的,她有亲人,洛云印。也许这就是她区别于年无双的地方,内心深处有牵挂,即便刻意冷漠,也总会有柔软的时候。
他曾有几次路过她所住的庭院,可以听见她对于洛云印温声的指导,也可以瞥见她和顾璟切磋的认真。
那个时候,他只是心底有些好奇。
直到有一天,他潜藏体内的毒素开始发作,他忽然之间意识到,若是自己什么都不做,那结局只有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看着嘴角带笑的她握着洛云印肩膀的时候,他突然就产生了一种执着。
什么时候她可以在自己面前也如此?
人一旦有了贪念,便会做出反常的事,他便是如此。
是的,他变成了和他父亲一样的人,为了多些时间得到想要的东西,他私下里将毒素转移了部分到洛云印身上,并且没有让洛云岚察觉丝毫,在她出去执行任务之时进行再好不过。
可他唯一的失策,便是洛云印当日的毒发,以及洛云岚的离开。
闭上眼,往事快速掠过,让他深感疲惫。
她离开的三个月,他毒发连三次,比以往更甚,所以让顾璟尾随洛云岚到朝阳镇,一方面为寻谢怀安得解药,一方面则是私心所为。
“洛云岚,终归是你自己忘了当日的承诺。”
“生死皆是长生门的人。这句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玄衣缓缓睁开眼,目光冷冽。
“年无双。”他忽然出声,知道这个时候会在石门外的人只有一个人。
石门喑哑一声打开又阖上,进来之人正是年无双。
她缓缓上前,目光幽冷。
“没有查到他们的踪迹?”玄衣掀唇反问,眼神有些暗。
年无双垂下眼帘,启声道,“应该是躲藏在长生门内某处,门主放心,这里机关众多——”
“机关再多也困不住他们,难道你忘了他们之间有谁在吗?”玄衣声音冷下来,有些愠怒。
年无双自然知道玄衣说的是顾璟和洛云岚两人,垂下头低声道,“是属下失策,忘了。”
“忘了?”玄衣坐起身子,眼神似笑非笑。
“罢了,如今我服下解药,这东西也没用了。”他眼神一凛,抛出一个锦囊,锦囊落地,正是先前年无双交给他之物。
“烧了它。”玄衣声音冷冽。
“嗯。”年无双弯下身子,捡起锦囊,正准备离开,身后却传来玄衣冷冷的声音。
“等一下。”
她垂眸停下脚步,回过身低声问道,“门主还有何吩咐?”
玄衣眼神幽深,注视了她一会,声音沙哑下来,“过来。”
年无双身子难得微微一僵,竟有些惊讶之意从眼眸中迅速划过,可也就迟疑这一刹那,很快她便敛眸往前走去,一步一步往台阶之上走去。
即使心中明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她却还是依言走了过去,走到他身边,不问缘由,从来不会拒绝。
也许是她一直没有拒绝的资格,又也许是…….其他…….
她从未真正去想过深层次的原因。
那便如此吧。
她缓缓闭上眼,手腕一痛,身子在半空中旋转,翻转之间,后背贴上一阵温软又略带寒气的软榻,她有些恍惚,对上眼前这双墨黑如深潭的眼眸。
鬼使神差般,她竟然伸出手贴上了眼前之人的半边脸颊,却又在触碰上时迅速收了回来,目光夹杂着迷惘和怔然。
玄衣眸子微凛,似乎对她刚才大胆的动作也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正常的神色,眸色越发深邃起来。
两相对望,可以在彼此毫无波澜的眼神之中看见彼此的冷漠。即便寒夜相拥,也抵不过这满室寂寥冷清。
年无双心中恍然一涩,神情变得恍惚起来。
过了今晚,也许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了吧。
缓缓闭上眼,她甚至不愿意再多看眼前之人一眼。
玄衣眼神再度闪过一丝讶异,却很快抛开心中异样的想法,俯身向下。
只觉得一阵沉重感和晕眩,年无双内心越发冷了几分。
是时候结束了,她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你知道从今日起你便是谁了吗?”少年高高在上,冷眼问她。
“年无双,长生门最锋利的刀刃。”她如是回答道,眼神一眨不眨迎上他冷冽的眼神。
“婆娑剑,由你来掌控再适合不过。”他站在她面前,依旧冷着面孔,只是手上多了一把花纹精巧的剑,递给她,没有说其他。
她默然伸手接过,看着他缓缓离开的背影。
“年无双,不要让我失望。”
所以,她从来不会让他失望,几年如一日,从未改变过心志,直到有一天,看到了他的失控。
“年无双,你只不过是一把剑。”
她怎么会不懂?
从她站在他身前那一刻起,从他叫她名字那时候起,从她接过他递过来的婆娑剑时刻起——
可是,玄衣,你怎么会不知道?作为一把最为锋利的剑的她,为何还要再递给她一把婆娑剑?
她不懂的,只有这个。
可她这一刻忽然觉得,她似乎也不需要去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