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景在北京转悠了一个星期,不要说老四海了,连驴人乡的人都没碰上一个。此时县里来电话查问了好几次,最后通知他:县局要派一个主力侦察员来,帮助老景破案。
警官老景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境地,这个老四海到底在不在北京呢?
老四海果真在北京,他就泡在一个区图书馆里,正发奋读书呢。
卖掉花儿之后,老四海清楚自己在省城呆不下去了,本来是想南下广州的。但想起陶然亭庙会的那个摊位,有点儿舍不得,于是决定先到北京来,北京人口袋里的钞票不见得比广州人少。
陶然亭庙会的摊位是同学们为了勤工俭学,集体包下来的。为这事,老四海还欠了学校食堂一笔饭票钱呢。摊位的租期一直到正月底,但大学生们是治理天下的英才,英才往往干不得小事。大家转换了好几种经营思路,最终连摊位费都挣不出来,同学们早就灰心了。老四海回老家奔丧之前,摊位的经营就已经名存实亡了。改头换面的老四海决定给它来个枯木逢春,他就不信,位置不错的摊位会挣不到钱?
回到北京后,他先是到陶然亭探了探风声,庙会依然开着,同学们全溜了,而他们的摊位已经被烤羊肉串的霸占了。老四海懒得与烤羊肉的人争执,而是直接找到庙会办公室,申斥他们不该一个摊位卖两家。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说:我们没卖,邻居们见你们全走光了,这才来个废物利用。后来工作人员将霸占者劝退了,羊肉串老板冷笑着说:“这群吃白饭的大学生,就知道糟蹋他妈的钱。”
老四海不搭理他,当下围着摊位转了几圈儿,寻找可以利用的线索。后来他终于注意到摊位后面有一块假山石,于是计上心来。
老四海找来块木牌子,工工整整地写了几个大字:石评梅订情处。注解的小字是:“民国才女石评梅在此游玩,恰遇纨绔子弟以硬币击之,评梅躲,硬币落此石。有书生挺身而出,二人自此成为恋人。评梅葬陶然,此石焕发灵性,欲择恋人者,以硬币击石,击中者无不遂愿。”
老四海觉得这东西写得文才横溢,很是兴奋。
他前后左右地看了好几分钟,又觉得缺点什么。后来他找来一个木制圆环,盖在石头上,圆环下又加了只木桶。最后在摊位前横起一条绳子,标明,掷币者不可逾越此绳。
此后的事就更简单了,老四海担当了搬运工和硬币兑换员的角色。白天,他攥着一把硬币,为天下有请人兑换硬币。晚上,干脆将多余的硬币和换来的毛票搬到住所去。
后来他又在一块木牌上写下了石评梅的生平事迹。这个生意与白云观的金钱眼,神树的树洞如出一辙,纯粹是无本买卖。只用了七、八天的工夫,老四海就进了好几百块钱。他给家里汇了三百块,汇款地址就是德胜门内34号楼。
不久庙会完结了,工作人员拉着老四海问:“你怎么知道石评梅是在那个地方订情的?”
老四海脸不红,心不跳,神态坦然地说:“书上写的,那地方特有灵性。”
工作人员咂着嘴唇道:“要知道我也应该去投几个币。”
“你也想找女朋友?”老四海问。
“我有对象,我那对象人还不错呢,就是我丈母娘不是个东西。她们家向我要38条腿,我哪儿来那么多钱呀,这老东西真不是好玩意儿!等我把她闺女弄到手再说。”工作人员气得脸都红了。
“38条腿?”老四海不是城里人,不大清楚城里人的勾当。
“就是大衣柜,小衣柜,酒柜,五屉柜,厨柜,双人床,大沙发,书柜,写字台。这不是38条腿吗?”
老四海清楚这是家具的腿数,可掐指一算就知道不对了,疑惑地说:“这是36条腿,不是38条。”
“废话,我身上还有两条腿呢,没有我,我媳妇总不能陪着桌子睡觉吧。”工作人员指着自己的腿,似乎那两条腿也是木头的。
老四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道:你中间还有一条腿呢,应该是39条才对。但他不能说得这么低俗,工作人员一直以为他还是大学生呢。老四海整理了一下表情,正色道:“没钱就应该找窍门。你真应该来投币,可惜,这石头出了正月就不管用了。再等,只能是明年了。”
工作人员忿忿地说:“我早就想来了,可我们领导说你是瞎编乱造,是骗钱。要是让他看见,就不好了。”
老四海微笑着说:“蠢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蠢人。”
工作人员点头道:“你怎么知道的?我们领导就是一蠢人,特蠢。”
老四海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离开庙会,老四海越发地认识到知识是第一生产力,用知识武装自己比原子弹的效果都要明显。他给家里汇完钱,便一头扎进图书馆,半个月的时间便看了四十几本书,天文、地理、收藏、地方志,无所不看。
其实他知道警察不会放过自己,但没有一个警察相信,罪犯会躲在图书馆里如饥似渴地学习。一连半个月,平安无事,老四海觉得应该南下了,南边的钱好赚,自己在南边也没有熟人。
老四海买好了去广州的车票,回住所收拾东西。路过一座过街天桥时,看到个蓬头垢面的小孩子跪在桥面上,面前铺了一大张白纸。老四海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凑上去看了几眼。白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字,大意是我是个河北孩子,今年只有十三岁,我父亲得了白血病,在医院里等死呢。我家没钱,特地向北京的父老乡亲们求助,希望大家有钱的帮钱场,有人的帮人场等候等。老四海紧锁眉头,脑子里浮现出老爹的形象,而且是养鸡场里招呼群鸡的老爹。
此时有几个北京爷们儿晃着膀子凑了上来,其中有一个道:“妈的,都成血疑了,这帮外地人还挺会赶时髦。”
另一个道:“你别看不起外地人,随便折腾折腾就是万元户,咱北京人是干生气,没办法。”
第三个道:“人家是天高皇帝远,咱们行吗?干看着吧。”
老四海狠狠瞪了这几个家伙一眼,然后掏出五块钱直接塞到孩子手里。孩子爬在地上要磕头,老四海一把将他拉起来,凶狠地说:“别磕头,对谁也别磕头,得有志气。”
孩子不明白他的意思,傻傻地地望着他,而老四海已经趾高气扬地走了。
刚走出两步,老四海就听见身后有人道:“这小子好象就是老四海。”老四海出于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天哪!老景和另一男子正好站在几个北京爷们儿身后呢,那说话就是老景身边的男子。
老四海就觉得一股凉气顺着后脑勺就冲下去了,顿时连脚后跟都冻僵了。这一刻,花儿的名言响雷般在耳边回响着: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老景向老四海这边使劲看了看,然后摇头道:“不是,他不是老四海。”
“跟照片上差不多。”男子有点儿含糊。
老景若无其事地说:“我们是一个村的,我还能不认识他?估计这小子已经不在北京了。”
听到这儿,老四海的脚终于离开地面,他一步三摇地往桥下走,随时提防着脖领子被人家抓住。他想好了,一旦就举手投降,好汉不吃眼前亏。
下桥后,老四海偷偷向桥上看了一眼。看样子,老景把那个男子说服了,二人从天桥的另一侧下去了。
当天晚上,老四海心惊胆战地坐上了南下的火车。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当时老景为什么不把自己抓起来呢?
老景在北京找了半个月,不见老四海的下落。后来县里领导不耐烦了,便派了个侦察员来帮忙。侦察员不几天就绝望了,二人只得商量如何向上头交差。再之后便发生了天桥巧遇的一幕,老景错过了逮捕老四海的机会,人间便从此多了一个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