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偷东西,你撬我的写字台干什么?”老四海依旧满脸笑容。
“谁让你弄走我一万块钱的。”师兄有点气急败坏了。
“还是想偷。”老四海收敛笑容,凶蛮地说:“我问你,我这个地址是谁告诉你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要不我把你送派出所去。”
“上回一块吃饭的,那个姓菜的说的。”师兄真害怕了,连声音都颤了。
老四海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菜仁这个人,空活了四十多岁,怎么一点儿防范意识都没有啊?
此时师兄一把揪住老四海,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住院了吗?难道,难道你小子知道我要来?”说着说着,师兄的目光里出现了恐惧,看样子他对老四海的能力已经有点迷信了。
老四海煞有介事地说:“嘿嘿,我估计你早晚得找上门来,所以想回家等着你,没想到还真把你堵上了。”
“不可能,胡说。”师兄终于从地上坐了起来,将信将疑地捂着脑门:“你——你胡说,你是吓唬我,我才不信呢!哼,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你还能真是诸葛亮?”
老四海把擀面杖放桌上了,摊开双手:“我估计你是没钱啦,你把那一万块钱花光了,那个姓张的厌倦你啦,来钱的道儿断了吧?嘿嘿,在北京,你不找我还能找谁呀?”
师兄鹗鱼皮般的老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苦涩,他泄气地说:“他奶奶的,当年我就看你是块好材料,我是慧眼啊,可惜咱们不能联手做事。一旦你我联手,这中国之大,任意驰骋啊……”
老四海赶紧打断他,轻蔑地说:“我要是和你联手,早就让人家抓起来了。你太笨。”
“我不笨。”师兄小孩似的嚷嚷起来。
“你还不笨?啊?”老四海大马金刀地坐在师兄面前,指着师兄的鼻子训斥道:“你用的那些古怪招术,要么早就过时了,顶多是骗几个零花钱。要么是太缺德,必然要出事。从事什么行业都应该与时俱进,开拓创新,你懂不懂?现在是信息时代、是网络时代,是知本时代,人家国外的同行已经开始用网络做大生意了。我说的这几条,你能明白一条吗?”师兄茫然地看着他,似乎老四海说的全是外国话。老四海轻蔑地接着道:“你呀,你已经脱离了时代了,你被社会淘汰了。我要是你呀,我现在就应该金盆洗手,回家过几年清净日子,好歹也落一个善终。”
师兄为难地将左手伸到老四海面前:“你看看我这条生命线,我能活九十多岁呢。我现在能收山吗?龙虎山的道长给我算过命,说我上辈子是一只龟,神龟长寿啊,我这几年之内是死不了的。”
老四海“哼”了一声,心道: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你这老小子真是个愚蠢的祸害!他换了个苦口婆心的语气:“既然知道自己还要活几十年呢,为什么不学点新东西啊?人活着是应该充电的。一天到晚地荒度岁月,你这么多年的骗子是怎么当的?”
师兄满脸委屈地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我实在学不会。刚才你说什么网络,可我连26个字母都不认识。”
“学不会就直接回家,别给咱们这个行业丢人。”老四海吐出的字全是带着冰茬的,直直地砸到师兄脸上。
师兄“腾”地站了起来,疯狂地挥了下胳膊:“我告诉你老四海,我从1977年就开始干这行了,我曾经也是赫赫有名的。我当年跟一个村长说沙漠里能打出井来,结果全村的人给我凑钱,二十年前我一口气就骗了六百多块。我——我不干这行,我吃什么去?别的,别的******我也不会呀。再说了,我现在是看见谁我就想骗谁,不偏他们我就觉得对不起他们,我……”
“你不骗他们你就对不起他们,是吧?可你骗得了人家吗?十个人里有八个比你聪明。”老四海毫不留情地挖苦他。
“关键是我想骗,我看见他们我就是想给他们设个局,我他妈我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跟抽大烟上了瘾似的。”师兄气急败坏地在屋里转起来,似乎房间里的一切都与他有仇。
老四海微笑着总结道:“你已经变成行骗的机器人了,行骗对你来说就是生活的全部,是你存在的意义,你是制度化了。就象小偷不偷东西,手指头就痒痒,没错吧?”
师兄停在当地,愣愣地想了一会儿。“对呀,好象是这个意思。”
老四海手指门外道:“去,外面全是人,骗去呀,去呀。”
师兄面有难色:“我也知道现在的人都不傻,长了毛都比猴还精,可我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实话告诉你吧,今天我来这儿不是为了那一万块钱,我是想看看你手里是不是有什么秘籍。”
老四海已经笑得上不来气了。这家伙真是蠢得可以,居然以为自己有什么秘籍,但他不愿意让师兄失望,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没有秘籍我能混到今天吗?还真有本秘籍,可早让我给烧了,嘿嘿,内容都在脑子里呢。”
师兄很认真地看了看老四海的头,最终断定无发一掌将他的脑袋拍碎,只得赔着笑脸道:“师弟,我早就知道你是咱们这行的天才,你在南方做的生意都成传奇啦,咱们骗子界一提起你葫芦王来,没有不挑大拇指的。今天,师兄我是来求你的,你就稍微点拨点拨我,给我想几个主意。再怎么说,我当年也点拨过你吧,没有我,你能有今天吗?”
老四海心道:没有你,我今天能混到这一步吗?他不动声色却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整治整治这小子,最好让他把天下骗子的颜面全部丢尽,断了师兄的生路就更好了。想到这儿,老四海终于摆出了和解的笑容。“点拨点拨你也不是不行,可你听我的吗?”
师兄的鼻子头冒了几颗晶亮的汗珠,马上又暗淡下来。“你不会算计我吧?我可没钱,我出来才半年,张扬的事是我第一笔生意。”
老四海手指门外,怒道:“走,出去。”
师兄紧摇双手:“你别急呀,怎么说急眼就急眼?”他挥舞着那根短了一截的手指头,苦着脸道:“我是真怕你了,咱们握手言和吧。”
老四海笑道:“我当年真不是成心整治你,那时我根本没想干这行,是你没好心眼,谁让你想独吞的?后来在省城那回你是太缺德了,不整治你是对不起祖师爷。这回我可是真心帮你,听不听由你。”
师兄狠狠甩了下脑袋:“你说吧,我保证听。”
老四海在屋里走了几个方步,老谋深算地说:“你呀,你不能再装高人了,《易经》、八卦那东西对您来说太高深了。再说了,现在遍地都是高人,假装神仙的人如果加上你,我都碰上十几个了。四川泸州有个高人,在大庭广众下饿了自己七七四十九天,骗得全国人民都看不出真假来,你行吗?那个张扬啊就是个傻子,所以你才能骗出几个小钱来,再冒充下去就没戏了。”
师兄玩命点头:“我也知道我不明白,可有人信这个。”
“迷信易经、八卦的人文化水准都是比较低的,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掏不出大钱来。而且那些东西太玄奥了,换一人就一个说法。今天碰上你,他能信你的,明天碰上个别人,他就能信了别人的,对不对?你呀,索性就假冒名人吧,当名人更有权威。”
师兄眨巴着眼睛:“名人?我倒想假冒葛优呢,可我长得不象啊。”
“废话,谁让你冒充他们了?中国人最迷信政治人物了,就跟迷信皇上似的,冒充他们保证有人能跟着你走。这个名人啊最好是死的,死无对证。冒充的时候你就说自己当年是假死,为的是掩人耳目,东山再起。”老四海差点笑出来,但他使劲捏了捏下巴,终于忍住了。
“溥仪!”师兄脱口叫了出来。“我说有皇家宝藏,埋在东北……”
“溥仪不行,绝对不行,太俗了。这里是北京,北京人都知道溥仪是怎么回事。北京还有不少人姓爱新觉罗呢,弄不好你骗到人家孙子那去了。”老四海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最好是找一个南方名人,找个北京人不大熟悉的。”
“******——成吗?”师兄有点犹豫。
“******在电影里出现的次数太多了,也不大合适。”老四海假装疯魔地思索了一会儿。“白崇僖?不行,白崇僖的名头不够响亮,如果在广西还差不多。孙中山吧,对,就是孙中山了,要不你假冒孙中山的弟弟吧,你叫孙中河。一般的北京人是不大了解孙中山的,你的机会非常多,就看你自己的了。”说这话的时候,老四海已经做好了师兄勃然翻脸的准备。好在他并不担心这个,师兄是将近六十岁的人了,不大可能与自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