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场经理和饲养员都触到了霉头,按说也挺可怜的。但不知为什么他们把矛头指向了我们俩,似乎所有错误都是鸟类造成的。
首先是饲养员,一有机会他就用鞭子教训我,还说什么:“要是不发现那个报纸包,我的手指头能掉吗?”
我不明白,报纸包与他的手指头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敢向老公打听,自从他被西红柿打中脑袋后,看到谁都是横眉立目的,我担心他把自己当成出气筒。对了,还得说一句,老公被西红柿击中后就再没开过屏,他似乎失去了炫耀尾巴的兴趣。
饲养员的不满顶多是甩两句闲话,甩两下鞭子,可怕的是体育场经理对我们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转变。听说上面组织了专案组,专门调查他与假黑案的牵连,经理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有一天他带着个相貌怪异的家伙来到栅栏外,指着我们俩说:“这就是我买的吉鸟啊,您看,花了好几万块呢。”那家伙下巴上生了几根黑毛,看起来脏乎乎的。
黑毛摇着头道:“这是孔雀,我没让你们弄孔雀来呀。”
经理说:“你说的,最吉祥的鸟是凤凰,可我找不到凤凰,只好找孔雀了。听说他们在吉祥鸟排行谱上排名第二。”
黑毛急的双手上下甩动:“找不到凤凰,咱们还可以找麒麟吗?我从来就没让你找过孔雀。孔雀的模样看起来不错,可它们是恶鸟。早年间是吃人的,后来曾一口把佛祖吞到肚子里,多恶呀?”
经理眨巴眼睛没说话,似乎有点不信。
黑毛便接着说:“你听过孔雀叫唤吗?”
经理大张着嘴,愣在原地,额头上的汗珠一颗颗地淌了下来。好久他才一字一顿地说:“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怪不得体育场倒霉,我也跟着倒霉呢,都是它们叫出来的。您要是不说,我还没往这一层上琢磨,您可不知道他们叫唤起来有多难听,就跟死孩子哭似的。”
黑毛说:“这就是原因的所在,赶紧把这两只鸟送走,再不送走,你就要倒大霉了。”
经理点头道:“卖掉,啊不,送人,实在不行就扔喽!”
此时旁边的饲养员不愿意听了:“经理,把鸟扔喽,我的工作怎么办?”
经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赶紧想办法把这两鸟弄出去。要是办好了,我升你去卖门票。”
饲养员拥有一颗高智慧的头颅,他找来一个远房哥哥,以六千元的价格把我们俩卖了出去。实际上经理是命令他把我们送出去的,这样一来饲养员即调换了工作又弥补了赌博的部分损失,太聪明了。奇怪的是既然他这么聪明,为何只做了个饲养员呢?
远房哥哥是鸟类的忠实朋友,他家里收留的鸟类比孔雀王国公园里的还多,唯一不同的是他家的鸟来全关在笼子里,笼子从墙脚一直堆到屋顶。鸟类的品种真多,有雉鸡、蜂鸟、翠鸟、黑天鹅、金丝雀、画眉、百灵、墨西哥大鹦鹉、金刚鹦鹉等等。我看见了,老公也看到了,但他只有干咽口水的份儿,想碰却碰不着,只能与我挤在一起。
远房哥哥是养鸟的行家,只要有外人来他就在我们身上喷些水,让我们看起来又水灵又精神。实际上这小子喂给我们的饲料是玉米磨成的,估计这家伙是个穷光蛋。
其后相继有几拨鸟类爱好者来看望我们,但因为价钱的事,他们和远房哥哥没发生了争吵,结果是不欢而散。
这次老公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他啄了我一口:“你知道吗?这里也是拍卖会,而且是长期拍卖。”
我同意老公的判断,但愿另一家体育场把我们买走吧,体育场的伙食好啊!
四 人间凤凰
不久果然来了个钞票充裕的家伙,远房哥哥把他带到我们的笼子前,号称我们曾是孔雀王国王公贵族的宠物。
有钱人摇着头说:“俗话说,鸡窝里飞出金凤凰,可这俩鸟是绿色的,不配套啊!”
远房哥哥笑道:“哪有金色的孔雀?您这不是难为我吗?”
有钱人哼了一声:“那总不能说鸡窝里飞出绿凤凰吧?就跟戴了绿帽子差不多,太难听了。”
远房哥哥忽然拍了下大腿:“有了。”接着他在有钱人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有钱人赞许地点了点头。后来他出了一万五千块,把我们俩买回去了。
我们俩被装在卡车后的笼子里。卡车翻山越岭,过江渡河,最后到了一处偏僻的农村。我和老公差一点哭出来,怪不得有钱人总把鸡窝挂在嘴边呢?原来他是个鸡首领,这家伙手下管着几万只鸡呢,还外加十几名工人。
实际上有钱人开办的是一家养鸡场,其规模宏大,在附近相当有名。几天后有钱人把我们带到一个大水缸边,他一把揪住老公的脖子,将老公整个塞到水缸里去了。我听到水缸里绝望的扑通声,惊得半死,转身就要往外跑。但工人们谈笑间就把我抓了回来。
我一回头,忽然看见一只怪鸟站在水缸边茫然地四下张望着。那是只金色的鸟,除了颜色不同,其他的特征竟有些像老公。此时怪鸟已经看见我了,他嗷嗷地大哭起来。天哪,那竟是老公的声音。我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脖子也被有钱人抓住了,接着我也被塞入暗无天日的水缸里,再次露面时我也变成了黄孔雀,难道这水缸有什么魔法吗?
原来我们的新主人是当地的著名企业家,靠养鸡发的家,现在拥有一家全省最大的养鸡场,出产鸡蛋也贩卖肉鸡。但鸡在龙国语言中蕴涵着另一层含义,主人觉得丢脸便总希望能脱离养鸡者的范畴。于是他就让我们两个扮演金凤凰,其意义是说明主人不是一般的鸡首领了,已经脱胎换骨了。这一来却苦了我们夫妇,水缸里全是黄色染料,我们俩定期地被人类漂染成黄色,到后来我几乎连自己的本来面目都记不起来了。
主人将我们养在鸡场的前院,有宾客来访问了便让我们俩去门口迎接。宾客们先是惊奇,然后都忙不迭地夸奖两句。主人喜不自胜,似乎他后院车间里的不是母鸡,全是母凤凰。
养鸡场的生活还算安逸,唯一的烦恼是漂染羽毛。刚住进来时我和老公都展开过惨烈的反抗,但主人硬是把老公胸前的绒毛拔下了一大把,老公疼得死去活来的。我担心他再吃眼前亏,不得不劝解道:“何必呢?反正咱们也死不了,不就是换个颜色吗?”
老公号称要宁死不屈,我怕他闹出事来只得以身作则,每到漂染的日子便主动跳到水缸里去。但老公却总要被人揪住脖子,来硬的。好在老公的尾巴比较壮观,主人也不敢真把他怎么样。一想起老公来我就伤心不已,这家伙花心不算,还是个死心眼。他认为我的卑躬屈膝是有失鸟格,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我们俩在体育场培养出的那点感情转眼就蒸发了,到后来他几乎不愿意和我说话了。我们俩虽然住在一起,但等于是分居。
我们俩在体育场背上了丧门鸟的名声,后来远房哥哥为我们找新主人时不得不淡化这段不光彩的历史。在养鸡场,事实终于为我们正名了。
自从我俩到来后,主人的生意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连鸡蛋的价格都提高了三分之一。主人认为是金凤凰起了决定性作用。高兴之余,他开始考虑扩大生产规模了。
那天我正在老公在前院遛弯,忽然见工人们轰赶着十几只雄壮的公鸡进来了。我倒没觉出什么,但老公立刻就警觉起来。公鸡们见了老公,同样的不怀好意,他们围着老公转悠,嘴里发出敌意的叫声。
工人们可能从未想到孔雀与公鸡有仇,纷纷停下来看热闹。其实孔雀与谁都没仇,但老公是雄性动物,他们见到其他雄性就会萌生出极自然的敌对情绪,见了公鸡是这样,见了公狗也差不多。
此时有只公鸡开始挑衅了,它振翅高鸣,一爪子踹了过来。老公也不示弱,仰天长啸。此后他便与公鸡们撕打起来,嘴来喙去,争斗得非常激烈。
战到最后老公有点寡不敌众了,他猛然间跳出战团,一抖翅膀,大尾巴劈里啪啦地打开了。这是我们从体育场被赶走以来他第一次开屏。公鸡们从没见过这等声势,纷纷落荒而逃,老公赢得了这场战斗。工人们很高兴,拼命鼓掌祝贺。我心道:“人类就喜欢起哄,刚才他们动嘴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劝架呢?”
可能是老公出了风头,从此后院的一些母鸡便蠢蠢欲动了。甚至几只追星的母鸡偷偷逃出车间,为的就是一睹老公的风采。水性烟花的老公又活过来了,他先后与几只母鸡勾搭成奸,简直快把我气死了。
有一次我郑重地与他讨论母鸡的问题,老公说:“那些公鸡每一只都是妻妾成群的,我哪一点不如他们?凭什么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我说:“我好歹是孔雀,他们是母鸡。”
老公冷笑着说:“你同样没有尾巴,和她们差不多。”
我当时就给气休克了,醒来后我诅咒老公不得好死,诅咒那些母鸡死无葬身之地。
据说人间有个女性受到了天大的冤屈,于是向老天爷喊冤,结果六月里飘雪,大地震动。估计我的怨气也挺厉害的,不久我的诅咒就成为现实了。到后来连我自己都后悔了,不得不盼着这场风波赶紧平息下去,虽然母鸡们是鸟命,但也不能随便草菅呀!
老公与无数母鸡通奸后,养鸡场竟发生了瘟疫,主要症状是母鸡们头疼、咳嗽、打喷嚏、流眼泪。其实有生病症状的母鸡只集中在一个车间里,本来是可以控制的。但主人担心损失过大,便杀了病鸡,直接送到超市去了。由于担心消息外传,车间也没做消毒处理,一切照常。
半个月后,养鸡场里忽然来了一群身穿白大褂,手提喷水枪的人。他们十分霸道,不由分说地先把主人抓起来了,然后就开始杀鸡。对了,他们还给杀鸡取了个好听的名目,叫扑杀,意思是扑上去把他杀喽。
简直在惨绝鸟寰啊!我和老公躲在栅栏后全看见了,白大褂们在后院挖了个大坑,所有的母鸡,无论是活是死全给扔进去了。坑一填满,他们就开始放火,烟雾升腾,火光弥漫,据说方圆数十里都是烤鸡的味道。这一个万鸡坑烧完了,他们便动手再挖一个,然后便开始重复以前的行经。白大褂们心毒手狠,似乎要把养鸡场里所有的鸡全部消灭掉。
我和老公被吓坏了,这些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后来我们从工人的闲言碎语中得知了一些情况,原来有人吃了主人送到超市的鸡,吃死了。
有关部门追根溯源便找到了养鸡场,号称这里的鸡得了流感,要全部扑杀,而主人因为隐瞒疫情,已经被起诉了,估计坐牢的结果是跑不掉的。
有的工人私下嘀咕着:“奶奶的,连我们家都给消毒了,我们家孩子都不让上学了。”
另有工人道:“人做鸡被公安抓,鸡做鸡被扑杀,看来这鸡还真不是好东西。早知如此,何必当鸡呢?”
我和老公暗自庆幸,幸亏我们不鸡,否则也完了。
此时有个白大褂从我们的栅栏前路过,忽然看到了我们,不禁停下了。
他拉着问一个工人问:“这什么鸟?”
工人说:“孔雀呀!”
白大褂说:“瞎说,孔雀有黄的吗?孔雀都是绿色的。”
工人笑道:“是我们老板染出来的,他说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这就是他的凤凰。”
白大褂朝地上啐了一口:“弄虚作假!他怎么都做假都做到自己身上了?这人有病!”说着他转身要走,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停下道:“这金凤凰没和母鸡接触过吧?”
工人拍了下脑门,笑着说:“您要是不说我还给忘了,这公孔雀可流氓了,前些日子总和母鸡泡在一起。”
白大褂挥着手道:“扑杀!”
我和老公大吃一惊,正要振翅逃走,工人们一把就抓住了我们的脖子。我亲眼看着老公的头被人类一刀砍下来,亲眼看着他的身子被扔到坑里。我虽然解气却也为他难过,谁让你招蜂引蝶的?
万没想到的是,白大褂指着我说:“这只可能也受到了传染,杀喽。”
我歪着脖子想叫却出不了声,我的脖子也被人攥住了。我想说:“我最近从没与老公亲近过,我不可能被传染,你们搞错了,赶紧把我放掉!”但没人理会我的叫嚷,刀光一闪,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死后,我在阴间终于弄明白了丢掉性命的原因,母鸡生的传染病叫禽流感,据说人类比禽类还要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