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敞开嗓门,美美地说:“这四种人可了不得,碰上他们一定要小心。赌博的人要是没钱了,明明知道飞机上有炸弹,只要能搞到钱他也会把他妈送到飞机上去。吸毒的人就更可恨了,他要是没钱买毒品了,她能把他妈从飞机上扔下去换钱。玩儿保险的绝对不能信,他向你推销保险的时候是什么都敢说,他能说你妈要是从飞机上掉下来,他能给接住。”
李爱嘉双手抱着嘴,乐得浑身颤悠:“你胡说,你胡说你。”
“真的,搞传销的就更别提了。他妈要是从飞机上掉下来,他能把他妈从新包装包装,然后卖给他爸!”
李爱嘉张开双手要打我:“你胡说你,你怎么那么坏呀,你怎么琢磨出来的?”
“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我脸上洋溢着自得,爽!
“搞艺术的就是不一样啊。”李爱嘉看了看表,有些落寞地说:“快十点了,我得走了,把手机号留给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她了。
刚刚站起来,我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老婆打来的。“你干什么呢?”
“我刚送完豆豆。”
“几点了?”老婆的声音有些严厉。
“九点多了。”
“那你还不回家?”
“我就不能找个地方喝杯茶?我就不能歇会儿脑子啊?这几天我脑袋都大了。”愤怒往往是传染的,我沾染了老婆的三分怒气立刻回敬以八分颜色。
老婆沉吟了一会儿,喃喃地说:“我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左眼一个劲跳,好象有事。”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咱们要挣钱了。”
“好象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吧?”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死不改嘴。
老婆果然晕了,她琢磨一会儿,最终也没想出哪只眼睛跳什么来,只得道:“你赶紧回家吧,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儿。”
电话打完了,李爱嘉挑着眼睛道:“是夫人打来的?”
“女人,神经质!”我忽然看了李爱嘉一眼,心道,老婆的眼皮跳不会与李爱嘉有关吧?要真那样,老婆就有半仙之体啦。
临分手时,李爱嘉忽然道:“算了,既然宝宝她爸是你的朋友,那他下午就不用来了。”
我一惊,我没想给徐大光走后门,李爱嘉还挺仗义的。
与李爱嘉分手后,我想起电视遥控器的电池要换了,于是在电器商场里买了几节七号电池。电器店门口是一面电视墙,电视画面整齐划一,几十台电视都在报道同一条新闻。主持人说:恐怖大爷拉登再现江湖了,这家伙要把西方世界变成人间地狱。我驻足看了几分钟,原来是两列开往马德里的火车被恐怖分子炸天上去了,据说死伤有上千人,胳膊、大腿就跟雹子似的,满天飞。
我叹息了一会儿,还是先回家吧。
在路上脑子里全是列车翻滚,死尸横翻的场面,拉登真够狠的。
关于政治家的心思可能是我这种小民永远也想不通的,就拿西班牙来说,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不是挺好吗?可他们非要跟着大老美去打伊拉克,非要和国际社会、国内民意背道而驰,结果把拉登大爷惹急了吧,纯粹是咎由自取!还是咱中国好哇,远离是非,谁都不招惹,真招惹了咱们顶多也就是骂两句完事,绝不动真格的。结果怎么样?福建农民就是被伊拉克人抓住,也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当然最好是别出国,在中国安全,在北京最安全!
二 我与拉登
回家后我把电视调到了新闻频道,新闻中连篇累牍的全是西班牙的恐怖事件,四、五个王牌主持人、重量级嘉宾轮番上阵,从各个角度阐述西班牙事件的原委,这一上午他们总算是有事可干了。大家从六十年代的欧洲左翼思潮,谈到穆斯林世界与基督教文明的冲突。从大洋彼岸美国的大棒政策,谈到反恐战争对中国未来发展的影响。反正都是小孩唱歌,没谱的事!
我泡了杯绿茶,准备了一包瓜子,坐在沙发里,围着毛毯舒舒服服地欣赏着西班牙的惨祸,哎,这才叫隔岸观火呢!
世人人皆醉我独醒,这句名言曾经让年轻的我感慨过许多岁月。如今看来它不过是癫狂者的呓语,现在鄙人的追求是:世人皆倒霉我不倒霉,这就是幸福人生。当然了,别人的倒霉最好不是我造成的,那样的话我早晚也得倒霉。就拿生孩子这事来说吧,孩子不是人,那是花钱的窟窿,是惹祸的根苗,是社会不安定的源泉。即使你把他养到五十岁,他还惦记着你的遗产呢;即使你把把教育成清华学子,他也很可能跑到动物园去向狗熊泼硫酸;除了花钱之外,做父母的、做爷爷、奶奶的,做姥姥、老爷的还得付出感情,可这种付出基本上是没有回报的,纯粹是一趟单线列车,搞不好就得伤心欲绝。奇怪的是,大家都清楚这事的风险,可偏偏乐此不疲。大部分人都想生个孩子,万一自己生不出来,就到孤儿院去抱,真是不可理喻!我,方路,绝不自找倒霉,我不要要孩子,你们愿意倒霉我就来个隔岸观火吧!
这时整个电视屏幕成了拉登头像的广告宣传画,主持人在画外音中略带嘲讽地说:“全世界都知道这事是拉登干的,可西班牙首相却说是埃塔组织,这种智商的人是怎么当上首相的?”我嘿嘿笑起来,现在的电视台主持人是越来越敢说话了。但他并没说到点子上,西班牙首相要是承认这事是拉登和基地干的,那等于是说:自己追随美国的结果是把西班牙人民捆在拉登的靶子上了,那更是找死,与其这样还不如装傻充愣呢。
已经十一点半了,我的肚子在绿茶的作用下叫唤得异常欢快。于是我想找点吃的,可还没走到冰箱旁边,手机便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知道有人发短信了。对方的号码是陌生的,短信内容却非常亲切:“想吃水煮鱼的,十二点在饭馆门口见。”我挺高兴,谁这么通人性啊?啊不,是善解人意。于是我回复道:“谁请客?”两分钟后短信又发回来了:“你。”我不满,再回复:“你是谁?”这回等得久了些:“我是你的读者,别再发短信了,我正讲课呢。”
我知道了,是李爱嘉。
一般来说请老同学吃顿饭也不算过分,何况人家还买过我的书呢,即使老婆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想到这儿,我决定赴宴。于是穿上鞋和外套,可刚走到门口,心里又不塌实了,我担心自己想入非非,想找条绳子栓自己脖子上,于是我再次拿起电话,给老婆打。我在电话说早晨碰上个老同学,吃顿饭云云,老婆表示理解,但希望我不要喝多喽。放下电话时,那股做贼的感觉终于消退了。我不知道别的男人怎么样,但我一旦碰上女人主动找上自己,往往会想入非非。没办法,我是作家,不想入非非如何胡编乱造呢?
十二点,我果然在饭馆门口看见了李爱嘉,她居然换了件深综色的连衣裙,脖子上戴着条巨大的珍珠项链,一看就是假的。我忽然想起,我给老婆也买过一串假珍珠项链,老婆当时别提多高兴了,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是假的。
我走过去,装出副很深沉的样子:“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水煮鱼?”
“你在书里写的,好几个主人公都爱吃这口,我估计你也爱吃。”李爱嘉挽住我的胳膊,轻轻向门里一带,我就被她拉进去了。
饭馆里人不多,服务员热情地帮我们找清净位子,可我和李爱嘉只在饭馆里转了半圈儿,眼睛就直了。师迁坐在角落里,他对面坐着一位年轻女士,二人正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呢。我拉起李爱嘉,转身就要走,师迁却在这个关头把头转了过来,正好和我们来了个面对面。我瞥了李爱嘉一眼,小声道:“说谁有谁?”然后我松开李爱嘉的手,坦然走过去:“师教授,吃什么呢?”
师迁的舌头无精打采地耷拉在下嘴唇上,他扭着身子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尴尬地说:“我一学生,我们讨论点学术问题。”
“我是问你吃什么呢?没问你和你女学生的事,你紧张什么呀?”我坏笑着给了他一巴掌。女学生把脸扭向墙壁,根本不稀罕看我们,所以我一直都没看清楚她的模样。
师迁清了清嗓子:“别胡说啊。真是我学生,谈点正事。你呢?”这时师迁忽然仔细看了看李爱嘉,假装惊奇道:“是你呀?你们俩怎么在一起呀?”
李爱嘉笑着道:“我们早上还谈起你来了呢,没想到中午就碰上了。”
“谈我什么了?”师迁追问得很快。
我凑到师迁耳边,以极小的声音道:“我们说,你是人面兽心。”
师迁照我小肚子上给了我一拳,脸上却带着笑容道:“你也一样。”
“我跟你不一样啊,我们是老同学,吃顿饭怎么了?”这回我可不愿意了,我方路不能跟师迁划上等号,那是对我人格的玷污。
师迁瞥了李爱嘉一眼:“哼!谁也别说谁,全当没看见。”
我想辩白几句,李爱嘉却揪着我道:“走吧,别碍人家的事。”
这家饭馆的水煮鱼做得不错,我们不想换地方,反正师迁也看见我们了,无所谓。最后我看中了大厅里的一扇屏风,于是我们在屏风后面坐了。如此一来自然看不见师迁了,就当这俩人不存在吧。我点完菜,李爱嘉在我手背上拍了一下,颇有成就感地说:“怎么样?师迁的确是人面兽心吧?”
我干笑一声:“人家和女学生吃顿饭也没什么,别想得太多。”
“你这人还挺纯洁的,不会是装出来的吧?”李爱嘉很是赞赏地举起酒杯,做了个干杯的姿势,实际上只小小泯了一口。
“我小时候挺坏的,什么事都干。可自打从事文学事业,我就纯洁了,特纯!”我一本正经地说。
“真的?”
“真的!”
“是陶冶吗?”李爱嘉不由自主地端起杯来,又喝了一口。
“就是文学事业陶冶的。”我心道:没有陶,我身上全是野,特别野!
李爱嘉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好一会儿才道:“我听说你结婚好几年了,有孩子了吗?”
“没有,我不想让他们长大了骂我是混蛋。”
“你是作家,又挣钱又出名,你的孩子自豪还来不及,怎么会骂你呢?”李爱嘉的眼睛就象被钉子钉死了一样,一直挂在我脸上。
“难说,现在的孩子我可看见了,惹不起呀!”我是指小魔女和那个男孩说的,我们家豆豆还算老实。
“现在的孩子是什么都不缺,就缺打。”李爱嘉近乎仇恨地四下望了一眼,似乎在找孩子。还好,视线所及里,没有一个孩子。“我告诉你呀,我当五年老师了,就得出了一个结论,你可以把它写进书里。”
这回我有兴趣了,老师的高论或许是非同凡响的。“什么结论?”
“人之初,性本恶!”李爱嘉咬牙切齿,脸上的每一条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我点了点头:“这话荀子他老人家已经说过了。”
“我的体会更深、更真切。”李爱嘉敲了敲自己的脑门,目光暂时离开了我的面孔。“孩子太坏了,争啊,抢啊,打呀,拍马屁呀,两面派呀,拉帮结伙呀,瞪着眼说瞎话呀,大人会的他们都会,大人私下里干的事,他们明目张胆地干。这是天生的,根本不用教。上次有个孩子考试得了77分,家长会的时候我想和他的父亲好好谈谈,他父亲硬说他们家孩子学习挺好的,我请他拿出卷子看看,是97分,是孩子自己改的。刚一年级啊!”
“后来呢?”我觉得这事很有意思。
“我们把那孩子找来一问,他说他忘了,想不起来了。”李爱嘉觉得敲自己的脑门太疼,照桌子上敲了一下:“揍他一顿他就想起来了。”
“所以得教育啊,社会就需要你们这样的灵魂工程师。”我笑着说。
“没用,人性都是天生的。你在书里说得没错,基因好的孩子能教育过来,长大了也知道争气要强。基因不好的,天生就是监狱里的料。”李爱嘉哼了一声。李爱嘉从我的作品里就接受了我的基因论,比我老婆还彻底呢。“而且呀,现在的孩子也没法教育,说不能说,打不能打,罚站都成罪过了。嘿嘿,我们这些当老师的别提有多惨了。”说着,李爱嘉向我投来了哀怨的眼神。
我觉得自己快被她的目光融化了,当老师真惨呀!真值得同情!比祥林嫂都可怜!此时服务员把菜都端上来了,我昂起头向屏风另一侧看了看。李爱嘉的脚尖在我迎面骨上磕了一下,柔声嗔怪着:“看什么呀,人早走了?”我有点不信,索性站起来看。师迁和女学生果然不见了,估计他们是没吃完,中途就跑了。
“你觉得他这种老师怎么样?”我嘿嘿笑着。
“师迁?”李爱嘉脸上出现不屑的表情。“他也佩当老师?其实我才是当老师的呢,我一心想培养出一个出色的学生来。但在学校里不成,没有培养人的环境,我必须得培养自己的。”
我忽然想起徐大光的一个论调,于是问道:“你的意思是不是应该与孩子交朋友,与孩子平等相待,这样就能教育出好孩子来啦?”
“这不是你的看法吧?”
“是朋友说的。”
“我想也不是你说的,说这种话的人保证是不学无术的。”李爱嘉又用脚尖点了我一下,这回她干脆把膝盖顶在我的膝盖上,再也不动了。
一股柔滑的感觉从大腿一直传到小腹,然后又顽强地顶到胸口,冲进嗓子,最后在脑门上撞击成一串串的火花。我有点儿紧张,有点儿口干,但又不好意思把腿收回来。只得心不在焉地问:“为什么?”
“那是西方的教育理论,在咱们中国根本行不通。西方人可以和子女交朋友,可以和他们平等相待。因为他们有上帝,一旦孩子干了不该干的事,他们怕上帝惩罚自己。中国呢?咱们中国没有上帝,父母就是孩子的上帝,上帝和子女交了朋友?那子女还怕谁呀?人必须得有一怕,什么都不怕的人保证是无法无天的。”李爱嘉忽然指着我道:“小魔女就是这样的,你说是不是?”
我惊得直吸冷气,李爱嘉的确是个称职的教育工作者,小魔女她爹就是这么干的,小魔女又的确是无法无天。我叹息着道:“你要是有了孩子,一定能教育得特别出色。”
李爱嘉摇了摇头:“关键是基因!”
“你没结婚?”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