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漫长发一日,几乎从午夜到午夜。原因是我和小魔女直到午夜才被放出来,之后我们俩开始了新一轮较量。
一 午夜魔光
徐大光简直太不是东西了,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一个坏人的话,那这家伙保证是姓徐的。他为了给小魔女找个去处,居然不惜向警察告发说我方路是他的同伙,于是一场人民警察与人民之间的误会就这样造成了。这事把大家都气坏了,老警察好几次都想抽他嘴巴,可当着方大作家的面,终归是没敢。后来面包车开到了公安局(不是宣武公安局),可能是对文化人的优待吧,我们又被送进了会议室。在楼道里,被我撞断肋骨的警察听说不过是一场误会,气得险些当场昏厥过去。后来他想以袭警的罪名起诉我,但老警察却道:“你还嫌不丢人是怎么着?你让一个写字的人把肋骨打裂了,你作为一个警察你好意思的吗你?”骨折警察还是不服气,最后老警察怒道:“我让你们出示证件,请人家配合配合,可你们是怎么干的?谁让你们悄悄摸上去的?碰上我我也得打你,都以为自己是007呢!这事算工伤,不许再追究人家了,别给咱们警察丢人现眼。这事要是上了报纸你就出名了你,多露脸呀!”骨折警察气呼呼地走了。老警察回头瞪着徐大光骂道:“我要是你的朋友,我得后悔死。”我嗓子里又发出“咯咯咯”的声音,老警察算是说到我心里去了,我现在就特后悔。
徐大光捂着脸,悲痛地说:“师傅,我认罪,你们问什么我都说。可我就这一个要求,我得日我我把孩子安顿好喽,你就理解理解吧。”
“跟我们直接说不行吗?我们是吃石头子长大吗?”老警察道。
“我没进来过,没经验。”徐大光嘟囔着。
老警察又瞟了我一眼:“我还不能完全排除这个人的嫌疑。”
“您放心,他这人最没出息了,他连护照都没有,连车都不会开,你说他跑得了吗?他想跑他也没钱呀。”徐大光说到这儿我才听出来,原来他是替我开脱呢,但我怀疑徐大光是在找茬骂我。只听徐大光接着道:“这人跑不了,他就是跑到外国去也得饿死。他别的不会,就会写中国字,人家外国人不看中国字。”
“你他妈的,你……你……”我这人平时以灵牙利齿见长,今天却让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了。老警察退开了,抱着膀子不说话,估计是盼着我狠狠揍徐大光一顿。我这叫窝火呀,恶毒的语言全堆上嗓子眼了,倒霉的是堵车了,喘了半天,还是没骂出来。此时我的手机响了,电话是老婆打来的。我有气无力地告诉她,自己和徐大光在一起呢,有点急事要办,晚点儿回去等等。老婆异常不满地说:“少喝点酒。”然后就气势汹汹地把电话挂了。
打完电话,老警察笑着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就能把你放回去?万一我要是拘你24小时呢?”
我摊开双手,无辜地说:“因为我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抓他,更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抓我?我老婆在报社工作,这件事很有新闻价值。我要是把这件事公之于众的话,你们就……”
“行啦,行啦!”老警察挥手打断我的威胁:“我们丢人,是不是?啊?”
“你们没有经过任何调查研究,就听信了这个混蛋加坏蛋的胡言乱语。而且,嘿嘿,干警的基本功是稀松二五眼,被文人轻轻一撞就撞折了肋骨,很难让广大的人民群众相信你们的……”我越说越高兴,到后来已经有点幸灾乐祸了。
“那是巧劲!有本事你跟我试试?”老警察让我挤兑急了,他“呼”的一下站起来,然后,又坐下了。他把胳膊架在桌子上,狠狠地说:“来,咱俩试试!”
我掂量了一下,估计不是这家伙的对手,于是继续耍嘴上功夫。“事实如此,不容更改呀。同志哥,承认错误吧,承认错误不丢人,死抗着才丢人呢。”我死死盯着老警察的眼睛,俏皮地眨了几下。
老警察想乐又憋住了,他长出口气道:“其实你一说你是作家,我就想起来了,我儿子看过你的书,他还想让我看呢。”
“您看了?”我满怀希望。
“没有,幸亏没看,三十来岁的人能写出什么正经东西来?也就是耍贫嘴。没想到今天碰上你了,跟我估计的差不多。”
“作家就是耍贫嘴,不耍贫嘴能编出好几十完字的书吗?我劝您还是看看,就算我写得臭,你也应该知道知道怎么个臭法。”我决定发展一个读者。
“现在我就更不想看了,你让你的朋友骗得跟傻子似的,我还看你的书?那不是越看越傻吗?”老警察总算出了口恶气,他嘿嘿冷笑了几声,然后指着徐大光道:“行啦,今天就到这儿了,你要是再不老实就罪加一等。”
“我老实,我保证老实。可,可是老同志,我还有个请求……”徐大光向老警察作了个揖,哗啦一声,手铐终于露出来了。我发现徐大光戴的铐子和方智戴的那副是一模一样,估计型号也差不多。此时旁边的小魔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和老警察同时哆嗦了一下。徐大光蹲在小魔女面前:“宝宝别哭,爸爸过几天就回去,过几天保证回去。”
我不忍心看这爷俩,老警察却铁着心肠道:“我不是你的同志,你犯罪嫌疑人!我是警察。”
徐大光的手有韵律地拍着小魔女的肩膀,小魔女真是好多了。徐大光抱歉地说:“应该叫您政府,我一时改不过嘴来,您多担待。我跟您说,您能不能让我和方大作家单独聊几句。您放心,我们不串供,也没什么可串的。我就是托付托付孩子的事。反正您这儿也有监听设备,你们在外面听呗。”徐大光一个劲点头哈腰,就差给老警察跪下了。
老警察看了小魔女一眼:“行。”
徐大光竟然得寸进尺起来,他嬉皮笑脸地说:“您把孩子也带出去吧,我不想让她在场,嘿嘿!”
老警察“哼”了一声,拉着小魔女的手道:“走,跟爷爷出去玩儿,让他们俩聊吧。”
小魔女低着头不动地方,老警察一狠心,硬是把九十多斤的小魔女抱起来了,然后晃晃悠悠地向门外走去。小魔女把头埋在老警察肩膀里,走出房门时也没张罗着看徐大光一眼。而徐大光却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女儿,象一条盯着骨头的狗。
老警察一出去,我就怒了,指着门口叫道:“这警察占咱们的便宜,他说跟爷爷出去,这不成咱们的长辈了吗?”
徐大光疲惫地缩在椅子里:“他岁数大,没准真有孙子了。”
“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行啦,咱们说点正事,说正事。”徐大光照自己脑门上给了一拳,手铐子发出喀吧喀吧的声音。“哥们,你那三万块钱,我一时半晌是还不上了,还得麻烦你一件事,帮我照顾照顾孩子。”
我呆若木鸡,不,是铁鸡,由我来照顾小魔女?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后来徐大光主动的、简单扼要的把自己的犯罪过程讲述了一遍,我这才知道他的罪名是职务侵占罪,他的具体行动是把老板的钱装自己腰包里了。原来徐大光在外贸公司一直负责办理出口退税的手续,海关、税务所、银行的业务一把抓。时间久了,徐大光便利用别人很难插手的空子,私自截流了款项,基本上是一笔压一笔的,具体的我也没弄清楚,反正最后一笔款项总在徐大光手里控制。后来他向老板提出加工资的事,老板当即回绝,徐大光就动了坏心眼,决定把这笔划归己有,然后跑加拿大去。但老板的坏心眼自然比一般人多些,他怕徐大光留一手,于是派人跑到海关和税务所去查帐了。徐大光并不清楚老板的幕后操作,他按照自己的计划又办好了一笔出口退税,加上以前的最后一笔,一共是六百多万。徐大光准备带着钱跑到加拿大去当移民,连机票都买好了,结果在机场让人家抓了个现形。听到这儿,我惊呆了,六百多万!看来徐大光是死定了。
徐大光却毫不在乎地说:“没多大事,算不上贪污,只能算是职务侵占罪,也就是判上个几年的事。再说我一分都没花呀,全能退赔。”我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财迷转向,徐大光却怒道:“我他妈就是犯了个好心眼,我找老板加工资,是想给他一个机会,他要是加了工资我就不动他的钱。可这孙子不仅没给我加工资,还派人盯上我了。妈的,我还不如当初直接把这钱拿走呢,拿走就完了,那孙子找都没地方找去。”
“你给人家一个机会?”我是真钦佩我这位好朋友啊,他居然要给受害者一个机会,受害者不反咬你一口,能对得起你吗?
“我跟你说,这人就是不能犯好心眼,该黑的时候就应该一黑到底,连眼皮都不能眨。”徐大光大义凛然地拉着我的手道:“放心吧,弄好了我一两年就年出来,我们老板不会让我在里面呆得时间太长的。”我拧着眉毛没说话,公司老板会保佑他?徐大光不是做梦吧?徐大光四下看了眼,然后偷偷在我手心里写了几个字:他也有事。我又明白了,老鸹站在猪身上,徐大光和他的老板是一样黑的,所以老板不敢太难为他。
据说徐大光被抓进了公安局,老警察让他通知家属,可林纳一听说徐大光犯事了,当下就摔了电话,号称要和他断绝一切关系,自此就再也找不到林纳的人影了。再后来李爱嘉给徐大光打电话,让他来接小魔女,徐大光平时神气惯了,没脸告诉人家自己被抓起来了。偏巧我多事,也给他打了电话,徐大光灵机一动,决定暂时把小魔女托付给我。于是他跟警察说这家伙是同伙,坏主意都是我出的。老警察半信半疑,希望先把我按住再详细审问,没想到年轻的警察想露一手却弄巧成拙,发生了误会。再之后,我和徐大光就见面了。
说到这儿,我痛骂道:“你这孙子也太坏了吧?幸亏我是什么事都没有,要真有点事还真说不清楚了。”
“我就怕别人有事,把人家连累了就更不好了,所以才找你。”
“你真是个孙子!没事给我找事。”
“哎!我想了半天,就咱俩是朋友,我信得过你。”徐大光道。
“我信不过你!”我恼怒地站了起来。
徐大光悲痛地望着我,脸色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他突然捧住脸,肆无忌惮地大声号啕起来。徐大光的哭极有特点,惊天地动鬼神,声震云霄,气魄宏伟!他把嘴张到最大限度,脸的面积也几乎扩大了一倍。徐大光几乎是浑身都在痛哭,身体哆嗦得都快从椅子上掉下去了。我认识这小子已经十几年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家伙哭!徐大光永远是趾高气扬的,永远是精力充沛的,永远是风风火火的,永远是胡说八道的。今天,这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儿哭得象死了父亲一样,弄得我的心立刻就软了,不仅心软了,连眼眶都软了。我不得不使劲揉眼眶,那股酸酸的感觉才没有化成泪水。
徐大光发泄般地哭了七、八声,然后照自己眼睛上狠命拍了几把,眼泪居然全被自己拍回去了。徐大光昂起头,气势汹汹地说:“没事,再过几年,哥们儿又是条好汉。到时候我还请你们两口子去加拿大,咱们打——打北极熊去。”
“现在呢?”我才不信几年以后的事呢。
“现在哥们是出不去了,我得好好表现,坦白从宽,争取少判几年。林纳——林纳——”说着徐大光又要哭,但他狠狠甩了甩脑袋。“林纳就是一时想不开,她舍得我也舍不得宝宝。你先帮我养活着宝宝,用不了多久林纳就会回来的。兄弟,我这辈子忘不了你,别的,咱们就不说了。”
“你们家宝宝……”我心道,我养活得起吗?家里已经有一个孩子了,再弄回一个去,老婆保证会认为我脑子出毛病了。再说,就小魔女那脾气,她敢拿菜刀剁我!她能听我的吗?
“我知道我们家宝宝有不少坏毛病,你该管就管,只要别给我打死就成。”徐大光央求着,眼睛里全是期待。“没准这件事在孩子的成长中还有好处呢,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筋骨,饿其体肤,什么什么心志来着?这就是那什么心志啊!”
“是劳其心志。”我叹息着和他商量道:“我——我是怕你们家宝宝把我打死,能不能想想其他的人选?”
“不会,我们家宝宝没那么狠。”徐大光忽然站起来,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兄弟,我求你了,我就这一个孩子,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她。我想了半天,就你合适,你没孩子你还有文化、有时间,也不缺钱。我想起宝宝来,我这心就跟碎了似的,我一看见她我就觉得自己欠她的,欠得特别多,这回就更不知道欠她多少了。你就帮帮我吧!”
我想把徐大光拉起来,却拉不动,只得道:“行啦,行啦,我给你养着,我绝不委屈她。我要是受了委屈,我就忍着。”
“就当是替我忍着。”徐大光猛然站了起来,可我一松劲,自己却差点跪在地上。你徐大光就这一个孩子,你苦闷,你心疼,可我怎么办?我方路是一个孩子都没生啊,现在倒好,养着俩!老天爷真不公平啊!
从公安局出来时正好是午夜十二点,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老警察亲自送到门口,朗声道:“这几天不要出门,万一不能排除你的嫌疑,我们还要见面呢。”我没心思跟他斗嘴,只是垂头丧气地点点头,然后带着小魔女向暗夜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