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迁恼怒地站起来:“我就没出息了,我宁肯没出息,我也想要一个孩子,我……”忽然他的手机响起来,师迁没好气地嚷嚷道:“我?我和方路那狗东西在一起呢。啊?你不信?你不信你自己说?”他狠命把电话塞到我手里。
我只得接听,估计是严明,一不留神竟给师迁做了回挡箭牌,真不值。出乎意料的是,电话里传出老婆的声音:“你喝酒呢?”“是啊!”我自然而然地说。“喝,喝,早晚喝死你。”说完,老婆把电话挂了。我愣愣地注视着师迁,一时间竟糊涂了。
师迁抢过手机:“这女人,不给我生孩子却天天追在后面。”
“胡说,我老婆凭什么给你生孩子呀?”我怒道。
师迁上下打量我几眼:“你没喝多吧,电话是严明打过来的,那是我老婆。”
“说话的明明是我老婆。”我突然明白了。检查师迁行踪的是严明,过问我动向的保证是老婆,这二人打电话时来了个交叉换位。此时我也终于记起来了,老婆的确是去找严明了。我们俩一直是这样,一旦出现些矛盾,我便去喝酒,老婆就和严明凑在一起将天下的男人痛骂一顿,然后矛盾自然就灰飞烟灭了。
师迁也想明白了,他指着我的鼻子道:“跟你老婆又打起来了吧?我跟你说,赶紧要个孩子,要不你们俩就越打越厉害,早晚得离婚。”
我忽然想起另一件事,顿时哈起来,起身叫道:“你来结帐。”说完,我撒腿就往出跑。
师迁在后面嚷嚷着:“我可没让你离婚啊,这事跟我没关系。”
我跑出酒吧,心里想的却不是离婚的事。我和老婆一时义愤,相继出走,却将豆豆和小魔女关在家里了。天哪,豆豆还好些,小魔女要是犯起性子来,不得把我们家的楼一把火点喽?即使不烧楼,把豆豆蹂躏个好歹的,我也没法交代呀。我是越想越害怕,刚开始是快走,到最后已经变成跑了。
三 意外
深夜,街道清冷而阴森,路灯的背影里全是阴谋。
我放足狂奔着,路灯将我的影子翻译出无数种版本。风抽打着我的耳朵,一股股冷气在鼻孔里乱窜,一阵阵担心化作汗水顺着鬓角流进脖子里。这两天碰上的邪事太多了,我真害怕附近的联防队员们会把我当成刚刚得手的贼,没准110就在后面跟着呢。但我顾不得那许多了,必须得马上回家,我更怕小魔女,这丫头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冲到小区门口,我看见一条黑影从另一个方向跑了过来。我惊讶不已,这年头还有比我跟滑稽的人?黑影冲近了我竟险些笑出来,那人竟是老婆。我们俩相互看了一眼,又同时看了看楼上。我知道,老婆和我琢磨的是一件事,豆豆和小魔女都有作案的可能。
现在是凌晨4点,依然没有电梯。我们俩摸着黑在楼梯间里转悠,几个小时里,这是我第二次爬十九层了。爬到十二层时我是真上不去了,于是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向老婆挥手:“你先上去,我断后,有情况马上报告。”
“你想得美?”老婆也坐下了,显然她不敢独自面对小魔女。“我问你,你想让小魔女在咱家住几天?豆豆在咱家住几天?今天不说清楚,我明天就回娘家去,你放心,不用你向我妈赔不是。什么时候孩子走了,我自己回来。”
我捧着腮帮子,艰难地说:“豆豆的事好办,明天我就给老妈打电话,让她赶紧回来。我妈终归是豆豆的奶奶,她能不管吗?顶多咱们每个月再多给她几百块钱。至于小魔女吗……”
“我宁肯留下豆豆,也不愿意要小魔女。”老婆决绝地说。
“找林纳,小魔女的事必须得找林纳。我明天就找她,放心,挖地三尺我也得把她找出来,林纳总不至于也跑到西班牙去吧。”说到这儿,我油然地叹口气。豆豆他妈让****害了,方智被起诉了,徐大光给抓起来了,林纳失踪了,短短几天的功夫,这世界好象已经乱套了。相比而言,只有我和老婆还算塌实,想到这儿我幸灾乐祸的毛病又犯了。“老婆,咱俩千万别再闹了,这两孩子住几天就住几天吧。你没看见吗,咱们周围的人都在倒霉,咱们帮人家养几天孩子,就算是积德消灾吧。”
“你什么意思啊?咱们平时缺德啦?”老婆不满道。
“咱们是没干过什么坏事,可咱也没干过多少好事啊,就当是积德吧。哎!”我想起方智和豆豆他姥姥,不禁叹了口气。按方智和豆豆他姥姥的逻辑,豆豆他妈去世不应该怪****,好象怪我方路的成分更多些。我不想给老婆再增加心理负担了,站起来道:“还有七层,赶紧回去吧。还不知道那两个小祖宗把咱家弄成什么样了呢?”
老婆不再说什么了,我们俩拖着沉重的双腿往上爬,五分钟后我们终于看到了自家大门。
真是意外,家里并没有战场的遗骸,小魔女和豆豆也不知去向了。我和老婆悄悄推开每一扇门,终于在客房里找到了他们。豆豆在被窝里睡,枕头边还摆放着一堆积木,这是方智送他来时带的。小魔女在地毯上睡,整个身子都缩在毛毯里,象个受气包。我的笔记本就在小魔女身边摆着,电源线还没拔呢,估计小魔女临睡前一直在蹂躏它。我和老婆对望一眼,也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奇异、惊愕、侥幸、不解,兼而有之。
两孩子睡了,我们的眼睛也睁不开了,我和老婆顾不得感慨人世变幻,赶紧上床睡觉。临睡前,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天是从凌晨开始的,长久下去,我保证会被他们累死的。我死了,我老婆就成遗孀了,我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就要成别人的了。这个想法刚刚萌生我就睡着了,是吓的。
七点钟,闹铃哭丧似的地狂喊几声,我一枕头就把它打闷了,然后接着睡。老婆意识到事态严重,狠狠踹了我几脚,最后差点把我踹到床下去。我怒道:“你要谋杀亲夫吗?”
老婆叫道:“赶紧去送小魔女上学,然后再送豆豆去幼儿园。”
“凭什么让我送?”我委屈而恼怒地跳起来,在这一刻我甚至想把短裤套老婆头上“凭什么呀?刚七点,我一般八点才起床呢。”
老婆沉静地看着我:“你送不送?”
“我——!”我双膝一软,跪在床上,脑门顶在冰凉的床梆上,使劲蹭了蹭才清醒了一些。“我送,我不送谁送啊?”我悲愤地叫了几声,披上外衣,头也不回地冲出卧室。
估计小魔女已经习惯早起了,她穿戴整齐地坐在客厅等我。我刚要说几句狠话,小魔女竟亲热地叫道:“干爹,我想吃麦当劳。”
我的狼子野心在肚子里转了好几圈儿,最终勉强接受了这个称谓,可依然不大情愿。“没事,叫不叫干爹都没关系,叫我的时候一定要说‘您’。”
“我想让您到我去吃麦当劳。”小魔女道。
“可现在刚七点,哪儿有麦当劳啊?”
“麦当劳早上六点就开门了,麦香鸡早餐九块钱一份。”说着小魔女从口袋里拿出二十块钱。“干爹,我请你吧。”
我一把将钱抢过来,审视着小魔女的眼睛道:“你哪儿来的钱。”
小魔女又拿出二十块,极其自然地说:“干爹,我有钱,我还有卡呢。”
“你——你还有卡呢?”我心里暗骂徐大光,这小子不会是把贪污的钱都给小魔女了吧?
小魔女果然拿出一张牡丹灵通卡,向我晃了晃,坦然地说:“我卡上还有一万四千八百七十五块钱,在工商银行都能取。”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主要是狠自己太老土。前年有个外地出版商给我出了一本书,给版税时想打到我的卡上,而我却没有信用卡,后来在出版商的再三催促下才勉强办了一张。出版商的版税一到帐,我立刻把钱取出来存在存折上了。其实我也知道钱在卡上很安全,但没有存折上那几个数字心里就不安稳。嘿嘿,现在连小魔女都有自己信用卡了,我却一直对新生事物心有余悸,看来我不用跟大人物比了,与小魔女比起来我就够土的。“这钱是谁给你的?”虽然我相信徐大光搞财产转移绝不会一万两万的转,但依然不放心。
“这是我从小到现在的压岁钱,我妈一直为我存着的,说是等我上大学的时候用。”小魔女道。
“那怎么在你手里呀。”
“我前几天要用钱,就把卡拿出来了,我妈不知道。”
我看看表,再不走就晚了,只得拉着小魔女往外跑。我知道小区附近就有一家麦当劳,她愿意吃就让她吃吧。
到了麦当劳,小魔女果然要付帐,我当然不能让她出钱,抢着把钱付了。这回我算是看出来了,小魔女即使有千般不是,至少有一点好,这孩子没有金钱观念,不贪财,而且还特别大方。对于大人来说,不贪财的确是优点,徐大光就是因为贪财进去的。但对孩子来说,不贪财弄不好将来就是个败家子。我得为徐大光负责,吃完汉堡包便试探着说:“宝宝,小孩子不应该拿信用卡。这样吧,卡放在干爹这里,干爹不知道密码所以干爹不会用你的钱,干爹替你保存。”
小魔女大方地说:“干爹想用就用吧,密码就是我的生日。”
“不许胡说,干爹怎么能用你的钱呢?”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小魔女的生日,也不敢说不知道,否则她保证会告诉我。
小魔女想都没想,把信用卡递到我手里,自言自语道:“反正我也用完了,你拿去吧。”
我觉得小魔女的话里有话,刚才她在家就说最近用钱了,到底干什么用了?我耐不住好奇,问道:“宝宝为什么要用卡里的钱呢?”
“我们班要选班长,我想当班长。”小魔女道。
我不明白当班长与信用卡之间有什么关系,更加惊奇了。“难道当班长要花钱吗?”
“我请大家吃饭,大家就选我啦。”
“什么什么?你请大家吃饭?”我觉得刚吃下去的那个汉堡,突然间就钻到直肠里去了,撑得厉害。
小魔女使劲点了点头,看那表情似乎在嘲笑这个干爹大惊小怪。“想当班长的都得请客呀。我请大家吃的麦当劳,好象花了一百多还是二百多,我忘了。反正是每人一个巨无霸。”
“他们都选你啦。”我惊恐地问。
“还不是因为昨天那个混蛋。”小魔女忽然高声骂了起来。“大家说好了,全选我当班长。可昨天那个混蛋投票时却投了别人的票,结果就差了一票,我没当上班长。”
“所以你打他?”
小魔女点头道:“不应该吗?”
我惊恐地看着她,没敢表示什么。没错,那个混蛋爸爸的混蛋儿子的确该打,可我这个做干爹的总不能纵容干女儿当众行凶吧。现在我算明白了,一切民主都是梦幻,一切神圣都是烟云,一切纯洁都是胡说八道,一切理想都是痴人说梦。如今八岁的孩子就知道赂选了,怪不得李爱嘉说起孩子来那么痛心疾首呢。
我僵坐了三分钟,然后把信用卡揣进口袋,拉着小魔女要去学校。但小魔女并没吃饱,临走前又要了个汉堡,三口两口就吃了。我笑着问:“你爸平时不带你吃麦当劳吗?”
小魔女脸上竟出现了一丝侥幸的表情,然后使劲点头道:“我天天吃麦当劳。”
一路无话,真是没话,我不知道该与这孩子说什么。到了学校门口,我望着小魔女矮矮胖胖的身躯消失在孩子群里,百感交集地抽了一只烟。我们的时代是信息时代,是知识爆炸的时代,这个时代的孩子比以往任何时代的孩子都要聪明,聪明得超过了所有前辈的想象。豆豆五岁就在网上聊天,小魔女八岁就知道竞选舞弊。我以前怕小魔女,只是怕她胡闹吓折腾,现在我却怕这孩子长大后变成第二个武则天,真到了那一天我这个做干爹的可就风光无限了,最起码也能封个亲王吧?抽完烟,我给李爱嘉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小魔女他爸爸这几天有事,我负责接送。李爱嘉竟在电话笑了好久,说道:我还以为你是真不喜欢孩子呢。我说我真不喜欢,李爱嘉却说:对哥们的孩子都这么好,将来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只不定会多溺爱呢。我没再说什么,说什么也没用。
我打车跑回家,把豆豆接上。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幼儿园,将豆豆交给阿舅,并郑重通知阿舅,不许让豆豆再打手机,更不许要钱。阿舅苦笑了几下,没敢说别的。
总算完事了,这一早上我都成驴了,两条腿就没闲着,就差前腿也落地了。
回家时我想起老婆的一个女同事,据说她去年怀孕了。怀孕三个月的时候,医生向她报喜,说是双胞胎,这女人当场就昏过去了。医生认为她是激动过度,太兴奋了,马上抢救。女同事醒来后,医生安慰道:“您放心,现在的医疗技术高超,别说双胞胎了,就是三胞胎也能保你母子平安。”女同事却哭着道:“我不是担心你们的医术,可这两孩子,这两孩子我们养不起呀,得把我和我老公累死。您能不能就让我生一个呀?”当时医生也差点倒下去,这怎么可能呢?三个月前,老婆告诉我,女同事已经生了,我当时没说什么。一个月前,老婆又告诉我,女同事她老公已经成一把骨头了。我问那女同事现在如何了?老婆说:女同事紧张过度,心理压力过大,所以天天吃,看见什么吃什么,现在都一百五十多斤了,眼看就要成气球了。说完这话,我和老婆默然无语地坐了很久。
上午九点半,我终于回家了,结果老婆也开始节外生枝了。她居然没去上班,还在床上躺着呢,那情形完全是一副贵夫人般的臃懒像。
我整整折腾了一早晨,累得脑袋疼,看到老婆舒服的样子不禁怒火中烧。“你倒挺美的,不上班却在家睡大觉?”
“又怎么样?我给我们单位打电话了,我请假了。”老婆全然没把我的愤怒当回事。
“那你帮我送豆豆去幼儿园啊,一早上我上上下下的折腾了两回。”我怒道。
“全是你自找的。”老婆哼了一声,起身穿睡衣。“昨天晚上是我一个人在伺候豆豆,你知道我有多累吗?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了,结果你又弄回一个小魔女来,闹到四点钟咱们才睡觉,我起得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