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道:“您说是直线距离,俺们这里是山区,山区里走不了直线。”
我又问他,前面到底还有几个烽火台?
老农说:“烽火台倒是不多了,可再往前走就是天梯了,难走得很。”我问他天梯是什么东西?老农说,俺们就这么叫,也说不清楚,过一会儿你就看见了。
这一来我心里真毛了,马上召集大伙在烽火台上又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我说:往前走还有二十多里。往回走,要是算计时间的话,到不了司马台,天就黑了,而且周胖子在金山岭等咱们呢。现在怎么办?
老婆哼了一声:“你不是说只有八公里吗?我觉得已经走了两个八公里了。”
老农在一旁插话道:“没有,从司马台到这儿是十七里地,你们差不多是走了一半了。”
老妈说:“卖你的矿泉水去,少插嘴。”
老农瞪了老妈一眼,背起装矿泉水的箱子,走了。
豆豆说:“我饿了。”我塞给他一根香肠。小魔女说:“我也饿了。”我又给了他一根。老婆道:“现在到底怎么办?”我知道自己已经犯错误了,不宜再开口,弄不好就是自取其辱。
大家沉默了好久,严明冷静地说:“再这样耽误下去,天就黑了。”
老妈果敢地站起来:“哪有走回头路的?不吉利,接着走,二十里地不算什么?年轻的时候,我一天走过四十里呢。”
大家在老妈的带动下,又上路了。
我曾经干过几年广告,深知当代企业管理中市场调查的重要性。一个西方实业家在投资某个项目时,往往会把70%以上的自有资金投入市场调研。一旦市场预期看好,则开始向银行贷款,兴办实业。按这种方式兴办的企业,成功率是非常高的,一般都能挣钱。这几年我当了文化人,文化人从来都是异想天开、糊里糊涂的。我逐渐认为事先调研是奸商的把戏,与本人无关,所以连必要的事先调查都马虎了事。今天我算是吃到苦头了,当然如果仅仅是我有个人或者是我和老婆的话还好一些,现在我是带了一群老弱残兵啊。
山势越来越挺拔了,我们的腰也越来越直不起来了。由于台阶太高,我不得不把小魔女和豆豆逐个台阶地抱上去。老婆和严明则搀着老妈,一个在上面拉,另一个在后面推。大约走了两个小时,我们终于又登上了一座烽火台,也不知道这是第几座烽火台了,都走晕了。
我呆呆地站在烽火台门口,喘粗气。小魔女却指着远方嚷道:“干爹,真漂亮啊,你看看,仙境啊!”
我们向八方望去,雾霭重重,如白云之海,如牛奶之泽,无数的山峰漂浮在雾霭之上,似乎身伸手就可以抓过来。再向东方望去,一条仅仅三十厘米的土墙蜿蜿蜒蜒伸向半空,如一条通天之梯,梯子两侧竟是深不见底悬崖,在雾气中也看不出有多深来。
老婆握着我的手,哆哆嗦嗦地说:“这就是天梯吧?”
老妈一屁股坐在地上,懊丧地说:“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我不禁又开始骂人了,这么险要的地方,谁能打得过来?修这么一道破墙有什么用?不过是象征,结果倒把我们给害了。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腿都软了,根本就看不见后面的烽火台了。重重叠叠、懵懵懂懂、隐隐约约,缥缥缈缈!
我挨个打量这几个老弱残兵,豆豆才五岁,手上全是石灰,脸上也是。小魔女不过八岁,小脸都累紫了,不住地喘气。老妈坐在地上,脸色煞白,一点血色都看不出来。老婆就在我身边哆嗦呢,看样子比我心虚多了。严明倒是神态自若,但一想起她是个神经分裂的,仅有的欣慰也泡汤了。奇怪,太奇怪了,我们这伙人是怎么上来的?
总听人说,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现在我们是前有去路,后有退路,却是前进不行,后退不得。进,万般险阻,这个天梯简直就是独木桥,而且还不知道后面的路怎么样呢?退,上山容易下山难,万一出溜下去一个,弄不好就出人命了。
严明忽然说话了:“你们看,那是什么?”
我们这才发现,烽火台的墙壁上有块牌子。由于年代久远,牌子的颜色跟墙皮的颜色差不多。牌子上写着:“仙女楼,为司马台东第十五楼,其地势险峻为长城之冠。由此楼东行为望京楼,连接二楼通道是天梯和天桥,顶部宽30公分,夯土而成,艰滑难行。
古人云:
天梯高耸入云端,
天桥悬挂云海间。
婷婷玉立仙女楼,
不登望京真遗憾。
为游客安全起见,从第十二楼起,禁止参观。”
“妈的,第十二楼!现在都第十五个啦。”我忿忿不平,立个警示牌还不张罗醒目点儿?这不是耽误人吗?
老婆表情严峻地把手机举到我面前,快六点了。我仰面看看天空,太阳本来就虚弱得很,如今已成了天边的一个蛋壳,有气无力地挂在山顶上。我知道,一定要果断,一定要坚持住,绝不能优柔寡断!于是叉着腰喊道:“都站起来,都给我站起来。”
老妈翻着白眼,恶狠狠地说:“小兔崽子,你还挺横的?”
老婆明白我的意思,揪着老妈道:“妈,方路说得对。咱们得赶紧走,您看看,天都快黑了。”
老妈也不傻,拧着眉毛道:“我明白,可这小兔崽子敢在我面前叉腰,反了他了?”
我一把将豆豆背在身上,另一手拉着小魔女,大叫道:“行了,就剩一个烽火台,赶紧走吧。”
走出烽火台就是天梯,我让小魔女在前面走,叮嘱她,实在不行就爬着走,自己背着豆豆。老婆和严明一前一后地照顾老妈。走了几十米,我忽然发现没路了,天梯从中间断开了几米,墙上杂草丛生。我放下豆豆,自己摸到悬崖下面去探路,还好,沿着城墙有一条小土路,是和天梯平行的。我提醒大家注意脚下,然后率领豆豆和小魔女下了天梯。
土路并不难走,但坡度太大。我背着豆豆,小魔女拉着我的后衣襟,一步三晃地往上走。豆豆是个没心没肺的,眯缝着眼睛,似乎快睡着了。小魔女却有点担心,边走边道:“干爹,咱们还要走多远呢?”我说:“快了,咱们已经过了第十五个烽火台,早爬一个就到金山岭了。”小魔女难过地说:“我最讨厌走路了。”我喘着粗气说:“人生下来就得走路,最有本事的人不是走得最快的,是走得最远的人。慢慢走,不着急,一定要成为走得最远的人。”小魔女说:“好吧,我慢慢走。”
小魔女不说这话还好点儿,刚说完就惨叫了一声。我想都没想便回手一抓,也不知道抓住小魔女的哪个部位了,反正是抓住了,但小魔女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回头一看,原来小魔女一脚蹬空了,顺着山势溜下去了。幸好我抓住了,否则小魔女这一下就到北京了。可气的是,我这一把正好抓住了小魔女的后脖领子,小魔女全身的重量都集中上衣的几个扣子上,就跟上吊似的,她翻着白眼,想叫都叫不出来。
我脑子“嗡”了一声,我的天,我背上是豆豆,手里揪着小魔女,脚下是万丈悬崖,这姿势是怎么做出来的?我意识到事态严重,颤巍巍地叫道:“快来人,快点,快,我不行啦,我顶不住啦……”
老婆和严明把老妈扔下,冲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小魔女拉了上来。小魔女吐着舌头不说话,我们赶紧为她拍打后背,好久小魔女这口气才缓上来,连哭都忘了。她拉着我叫道:“干爹,我摔下去了,我摔下去了!”
我抱着她的头,无限后怕地说:“没有,没有,有干爹在,宝宝摔不下去。上回你跳桥都没下去,这地方还能掉下去?”
这时豆豆在旁边拉着我的袖子道:“三大爷,我要拉屎。”
我以极快的速度拎出根香肠,直接扔到豆豆嘴里去了。“一边吃去。”
豆豆含着香肠道:“我要拉屎。”
我气得浑身痒痒,这小东西不是尿炕就是拉屎!我刚要高声喝骂,严明拉着豆豆:“跟阿姨走,咱们找个通风的地方。”豆豆随严明走了,我狠狠剜了他们几眼。老婆安慰我道:“算了,豆豆是吓的。”
小魔女真挺皮实,几秒钟的工夫就把刚才的事忘了,反而大笑着指着天梯道:“奶奶真好玩儿,干爹你看。”
我和老婆扭脸望去,老妈骑马一样骑在天梯上,两只手紧紧抓住城墙,全身筛糠一样颤抖着。原来小魔女溜倒时,老妈他们还没从天梯上下来呢。老婆和严明来支援我了,把老妈单独扔在天梯上。老妈本来就害怕,再加上看到小魔女形式危急,腿一软在骑在天梯上了。没办法,我只好带着老婆去拯救老妈,老妈哆哆嗦嗦地从天梯上下来,嘴里却毫不服软。“你个小兔崽子,没事你带着我们跑这儿来干什么?这地方比峨眉山还厉害呢。回去,我跟你没完,你等着。”
又过了半个小时,我们终于爬上了第十六个烽火台——望京楼。楼前果然也有块牌子,牌子上写着:“您已经进入金山岭长城!”我大喜道:“到了,咱们终于到了。”老妈、严明、豆豆和小魔女都跟着欢呼。老婆却冷静地说:“进入金山岭了,到旅游点还有多远?”
我知道老婆说的有道理,马上跑到楼东侧观察。依然是层层叠叠的群山,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太阳已经落山了,我的心也跟着太阳坠到了大山的阴影里,难道我们这一家子全军覆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