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家口回来没几天,就发生了狗子沟的事,再之后贾七一、方路、周胖子三人合谋,三个老婆各有归属。新婚后,贾七一和刘小灵本来是度蜜月的,但老板又找到他,贾七一不得不推迟了蜜月旅行。
当然贾七一和老板几乎是天天见面,但老板很少直接给他派任务,老板主抓大局,贾七一是主管销售的。大家各守一摊,各司其职,数年来双方的合作已经很默契了。
去年在公司年会上,老板偷偷告诉贾七一。只要他在公司再干三年,董事会就准备奖励他百分之三到五的股份,算是公司对弘股之臣的酬劳。贾七一激动得快哭了,多年的儿媳妇终于快熬成婆婆了,自己眼看就要当股东了。
回家后,他在当时的老婆海燕面前着实高大了一回,然后也学着方路的样子,逼着海燕叫自己“贾总”。海燕扭不过他,便去找老妈评理,老妈给贾七一的回答干脆而响亮:“呸!哪儿凉快,你给我哪儿歇着去。”贾七一只得乖乖地钻进自己的房间,歇着去了。
那天老板把贾七一叫到办公室,颇有些为难地说:“小贾,你得去广州接一趟货,必须得盯着他们验收和发送。”
“这不是储运部的事吗?”贾七一蒙了,自己是主管销售的副总经理,储运、财务、配送的事另有人负责。
“储运部经理真不是个东西!”一提储运部的事,老板却急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我让他去趟广州,这小子死活都不去,我催了几次这小子就辞职啦。你说这是什么人呢?平时吃香饽饽都美着呢,赶上臭豆腐就翻脸,脸狗都不如。现在我只有找你了,你是公司的老人,是公司的希望。”老板关注着贾七一的表情,目光中全是期待。
贾七一立刻明白了。早在一个月之前,他就听说了,广州出现了一种新的传染病,挺厉害的,据说还能死人呢。怪不得储运部经理要辞职,原来这小子是害怕啦。贾七一从不信邪,他哈哈笑起来:“这小子保证是耗子托生的,看见亮光就以为猫来了呢。”
“可不吗?好几千万广东人呢,得病才几个呀?哪儿那么巧就轮上他了?这人啊听风就是雨,没多大出息。哼!本来是立功的机会,这回倒好,自己给自己下岗了。我看以后也没有公司敢用他,关键时刻掉链子。”老板的面皮松弛下来了,他清楚贾七一是忠臣,绝不会置公司利益于不顾的。
果然贾七一拍着胸脯道:“我去,非典算什么?什么病都怕嘴壮,吃一顿烤乳猪我就给它给废喽。”
“不就是顿烤乳猪吗,简单!明天你出发,等你回来,我请你,一只烤乳猪,外加一只黄金蟹,随便吃。”
“就这么订了。”说完贾七一雄赳赳地走出懂事长办公室,一只黄金蟹就一千多呢,值了!
第二天早晨贾七一就到了机场,只在机场的售票处买的票,看样子去广州的人挺少。他走进侯机室,迎面是一墙的玻璃,停机坪上停着好几十架空荡荡的大飞机,在贾七一眼里,这就是几十只巨大无比、肉厚黄肥的黄金蟹。
实际上贾七一去广州时,从狗子沟回来没多少天,再加上前一阵子还去了李家口,一身土味儿都没散去。
飞机在白云机场上空盘旋时,贾七一就开始感慨了。中国的大,不光是地域和人口意义上的,实际上还有时代的差别。如果说狗子沟、李家口还处在饿殍遍野十九世纪的话,那么广州怎么着也应该算是光怪陆离二十一世纪了。在他眼中,地脉内上那个巨大的城市到处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厦,到处是瀑布般湍急汹涌的公路和人流,还有无数头型怪异、打扮入时漂亮美眉以及比美眉更懂得臭美的小猫、小狗。广州比李家口、狗子沟最少领先了三十年,人的层次自然是小胡子之流无法比拟的。
在北京上飞机前,广州公司的人来电话说,有一位叫张萌的经理助理在机场接他。
贾七一听说过这个女人,却从未见过,据说她是今年才应聘来的,不过是一两个月的时间。据说此女妩媚得不得了,广州公司的几个头头儿,都惦记着把她泡到手呢。弄得人家的老公天天在公司门口盯着,可至今也没听说谁得手了。
好在贾七一对别的女人不感兴趣,自从认识刘小灵以来,他相信自己这辈子只够对付刘小灵的,对公司里的其他骚事往往是一听了之,何况这种传奇大多是不实之词。
贾七一走到机场出口,远远的就看见有个玲珑娇小、穿着露脐装的南方女孩,举着个白牌子站在那儿,牌子上写着明晃晃三个大字:“贾七一”。
贾七一不禁拧了拧自己的大腿,在北京公司的网站上,贾七一看到过张萌的简历,简历上说张萌已经三十岁了,属牛的,双子座。可那个接站的南方姑娘顶多也就是二十三、四的样子,难道张萌搞来了慈僖太后青春永驻的秘方?或者每日里在牛奶中洗澡?想着想着,贾七一已经到了张萌面前,他微笑着伸出手:“是张小姐吧?”
“你就是贾经理,久仰啊久仰!”张萌是浙江人,说起话来跟唱歌似的。
贾七一才不信久仰之类的话呢,他的眼睛从张萌雪白的肚皮上飞快地掠过去,然后停留在接站牌上:“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专门跑机场一趟。”
“没关系,您是北京来的领导吗。”说着,张萌领着他走出机场。
贾七一走在后面,不一会儿口水就下来了,不得不使劲吸回去。原来张萌的身材太好了,虽然长得挺瘦却一点儿棱角都没有,只拿用一个字形容——顺。特别是露脐装中间露出的那块白肉,风情万种地左右扭着,娇嫩的肌肉块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收缩、扩张着,而那金色纽扣般的肚脐眼简直是画龙点睛!贾七一一直不喜欢女孩穿露脐装,肚脐眼毫无美感可言,甚至有点儿恶心,但张萌将它染成了金色的,感觉立时就不同了。此时贾七一算是明白了,怪不得广州公司的几个老总都动了歪心,不怪他们。丑妻、近地,家中宝,弄一个漂亮媳妇,的确挺让人糟心的。
二人出得大门就直奔停车场,张萌是自己开车来的。两人一落座,张萌就一点儿不见外地笑道:“贾经理,没想到你挺年轻的。”
“三张多啦。”贾七一笑道。
“我可真是久仰大名啦。”
“大家都是一个公司的,按理早就该认识一下。”贾七一微笑着。
“我第一天来公司报到时,就听说了你和尊夫人的浪漫史。我真没想到,天下还有这么聪明绝顶又有情有义的男人。”张萌仔细端详着贾七一的面相,似乎要把他的脸皮揭下来。
贾七一无奈地冽了冽嘴,真没想到自己早成了公司的名人,故事都传到广州来了。瞧这样子,北京那帮滚蛋只不定背地里怎么编排自己呢。
汽车开出机场,贾七一不禁大吃一惊。平时车水马龙的广州市区居然看不到几辆行驶着的汽车,路上连人都异常稀少。大白天的,很多店铺的挂板都没摘下来。贾七一心想,南方人太惜命啦,不就是个非典型性肺炎吗?越怕越猖獗!吃几顿红闷蹄膀,保证能顶回去。
车开上主路,张萌用一只眼瞟着他,问道:“贾经理是去公司还是去宾馆呢?”
“先去公司吧。”贾七一道。
由于广州公司是四、五个股东篡起来的,大家想什么的都有。老板把自己的小舅子派到广州做财务经理,但小舅子懂钱却不懂技术。所以老板对产品的质量一直不太放心,每次发货都要有自己人在场盯着。股东们清楚老板的用心,但在利益面前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年底分红时一起算帐。
当天下午,贾七一就把三百台明档验收了,然后填写了发货的单据。众人皆大欢喜,纷纷嚷嚷着,晚上要与北京的客人好好喝一顿。贾七一自然不会推辞,正在他准备把行李送到宾馆时,却听得财务经理耷拉着眼角道:“现在出去吃饭,安全吗?”
众人立刻沉默了,贾七一却哈哈笑道:“咱们带支票去,万一碰上抢劫的,咱们手里没钱啊。”
财务经理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不了解广州的情况,死了好几百人了。”
贾七一慨然道:“广州有一千多万人呢,不过是几万分之一,比中奖的几率还低呢。要不,今天晚上我出钱。”
众人苦笑几声,几位与他相熟的同事大义凛然地说:“既然老贾来了,不喝一顿,咱们心里难受啊。我们去,不勉强大家。”
贾七一望着同事们视死如归的样子,突然也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身上就象被针扎了一下似的,起了层鸡皮疙瘩。贾七一有点儿担心了,但同事们的热情已经被鼓动起来了。于是众人要贾七一先去宾馆,安顿下来,然后在饭馆聚齐。
张萌自告奋勇地送贾七一去宾馆,路上贾七一问她:“情况真有那么严重?广东都不喝早茶啦?”
“天上掉下片树叶来,也有人怕被砸死的。”张萌不冷不热地说。
“你真不象南方人。”贾七一爽朗地笑了。
“那是,从小家里人就说我是北方人的性格。”忽然张萌似笑非笑地问:“贾经理,你和尊夫人的事是真的假的?”
“他们到底怎么说的?”贾七一不敢贸然承认,谁知道这事传成什么样了?
“好浪漫呀!我以为这种事只有法国人才做得出来,没想到中国人也这么有创意啊,简直是,简直是……”张萌竟使劲嗽了嗽嗓子,最后依然道:“简直是太浪漫了。”
“哼!”贾七一才不相信大家认为他是浪漫呢,他们保证没好话。“拉倒吧,我知道大家伙背后肯定说我是神经病,是吃饱了撑的。他们不说我是色情狂,就是对得起我了。”
“但这并不代表所有人的观点哪?比如我吧,我就特钦佩你。”说着张萌的双手竟离开了方向盘。
贾七一指着前方:“开车,您先开车。”
“路上根本没车。”张萌嫣然一笑:“传统观念是朋友妻不可欺,可你偏偏把朋友的妻子变成了自己的老婆,你真了不起!”
贾七一觉得不对劲儿了,照这种说法,这不过一个混蛋干了一件最混蛋不过的事,怎么能说是了不起呢?“这就是你听说的全部?”
“当然不是,不过你真有想法。看上朋友的老婆,又想给自己的老婆找个好丈夫,可又觉得那个朋友不合适,于是又拉进第三个朋友。哎呀,美国好莱坞也拍不出这么曲折动人的电影。”张萌几乎是崇敬地望着他,好在路上行人、车辆异常稀少,否则这车真不知道会开到什么地方去。
贾七一不敢接茬儿,这女人的目光就向刚出锅的焦溜丸子,烫人。
到宾馆时,天已经快黑了,张萌在停车场等他。贾七一以最快的速度办完了入住手续,然后把行李安置到房间里。他饿了,想赶紧去吃饭,所以迅速赶回宾馆大厅。大厅里正好有一群外国老头、老太太,大家正蜂拥着往外走呢。贾七一夹杂在老外堆里,根本走不动。老外们提着大包小包,神色紧张地匆匆而出,看样子要去机场。
贾七一多少听得懂几句英语,只听有个白毛老太太揪着个老头道:“好恐怖,好恐怖啊!”
老头摇着头说:“快走吧,中国人不怕死,咱们怕。”
贾七一差点笑出声来,不就是非典吗?怪不得说美国人打仗怕死呢,估计他们是玻璃做的,一碰就碎。
这时众人已经来到宾馆大门前,大门是个玻璃转门,贾七一挺远的就看见门口有个身穿红色制服的宾馆服务员,正在老外们开门呢。这小子竭尽全力地向每一位出来的老外鞠躬,活象个吊线木偶,上身、脖子、脑袋都甩开了。头甩下去,鼻子能碰上膝盖,脖子仰上来,头发都能抛起半尺多高。
贾七一觉得挺好玩儿,心道:要真是一下子出来个百十号人,这小子不得把血压甩上去?
想着想着贾七一也随着老外的人群钻进了转门,他小步走了出来,正要接受服务员的礼遇。但服务员向前面的一个老外鞠过躬后,一眼看见了贾七一的皮鞋。贾七一只觉得他的整个身子哆嗦了一下,然后就跟吊线断了一样,这个吊线木偶猛地昂起头,再也不弯下去了。
贾七一脖子上一阵痒痒,他真想给服务员鞠个躬,了不起,真了不起!他竟能从皮鞋的差异上分出国籍来,恐怖分子都应该好好向他学一学,省得误伤了本国人。随即,贾七一被愤怒情绪控制了,他瞪着大眼叫道:“你这个奴才,为什么不给我鞠躬?”
服务员“啊”了一声,立刻又露出了笑脸。
贾七一刚要消气就后悔了,原来身后又走出几个老外,嘿!服务员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他恶狠狠地威胁道:“小子,我也住在这儿,我揍你一顿,你信不信?揍完了你,你们老板还得把你开除喽。”
服务员先是一惊,然后便恭恭敬敬地给贾七一鞠了三个躬,他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向停车场。可没走出三步,贾七一就听见身后“呸”的一声,服务员朝地上狠狠吐了口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