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灵是再也乐不出来了,脑子都不灵了。
二人就这么对坐着着,张校长是由里到外地幸灾乐祸,刘小灵却是浑身的惊愕,鸡皮疙瘩下去一层又起来一层,跟波浪似的,转了好几个来回。在大约十几秒钟的时间里,刘小灵的脑子成了空壳,凉风贯穿而过,又痛快又凉爽,就是一点儿尘埃都没刮起来。现在她体会到了,体会到狗子沟的矿工们被关在井下时的心情了,那是种没着没落的感觉,心灵都要虚脱了。
好久,刘小灵才觉得灵魂终于钻进了自己身体,双只脚总算落地了。她喝了口水,自言自语着说:“那,那超然怎么失学了?”
“应该问他自己。”张校长不愿意和她打哑谜了,挺直身躯,拿出副做报告的派头。“我就全告诉你吧。超然他妈有神经病,我怀疑这孩子早晚也得得了神经病。十来岁的孩子,一门心思地想当演员,想出名,他都想疯了。要说这孩子挺聪明的,可用在学习上的心思绝对不超过10%。上课的时候,他在教室里不是哭就是笑,要么就是找个同学,玩儿一个横眉冷对,能把同学吓哭喽。他说这是锻炼演技呢,为了将来演电视剧使,我们的老师让他弄得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该怎么管啦。今年上半年,他没请假就半个月没来上课,老师们找不到人,都急了,连派出所都找了。后来超然终于回来了,他说他是到剧组当群众演员去了,还拿回一大堆剧照来,什么狗屁明星,根本就没听说过。您想啊,班主任能允许这么无组织无纪律的学生吗?当众批评了他几句,可能是有些话是说得过头了,正在火头上吗。可超然这孩子真他妈……真是没规矩,当着面就说老师瞧不起他,因为他们家穷,他爸爸没本事,说我们的老师全是势利眼,差点把说他的班主任气出心脏病来。嘿,超然脾气更大,第二天就不来上课了。班主任去他家找过几次,动员他回来,连道歉的话都说过了。可这孩子认死理,后来就撺掇他妈搬家,再后来我们连人都找不到了。”
“超然真有那么大主意?”刘小灵万分惊恐。真要像校长说的,超然这孩子就太了不起了,****小时候也不会有这么多心眼。
“看来你是真没孩子。我天天和孩子打交道,现在的孩子胆子都比岁数大,全是爷爷辈儿的。给他们一把枪,他们就敢杀人,杀你的时候绝对不会眨眼,他们管这叫酷。”张校长忽然自哀自怜起来,狠命地摇了摇脑袋。“老师真不好当。我上学那会儿,班主任揍我,我爹都说是为我好,连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如今倒好,你揍一个试试?揍了就得上法院。别说揍了,连句重话都说不得,那叫精神迫害,你一迫害他,他们就敢绝食。家长也是,根本不配合,他们家孩子是永远正确,孩子的话就是圣旨,孩子成绩不好,张嘴就骂老师无能。这种瓜得瓜,种豆种豆,你下的是西葫芦的种儿,非要让我们种出西瓜来,这到底是谁迫害谁呀?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这个校长是越当越糊涂。哎!真不清楚,这群小爷爷长大了是什么样,没准真是天翻地覆慨儿慷啦。”
刘小灵茫然地在单据中翻来翻去,她真希望张校长是个蒙事的,是胡说八道。可这些单据都是些陈年老帐,明显不是假的。
张校长接着道:“你们比孩子还有主意,上报纸点名批评,这么大的事最起码也应该来往们学校问问吧。结果你们一下子就捅到报纸上去了,家长得怎么想?不得拿我们全当了财迷。老师们该怎么想?给他吃给他穿,天天给他讲课,弄出个白眼狼来,谁不寒心呢?我敢以我的智商打赌,超然是锻炼演技呢,你们这些人全让他骗啦。不然,我就是中国最傻的傻子校长。”
“那他为什么要骗我们?”刘小灵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了,要是真像校长说的那样,报社的人可就丢大喽,简直成笑话了。
“我们也想过,没准是为了钱吧?”张校长突然点了点头。“就是为了钱,他妈有病倒是真的,他自己也有病。人一穷疯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哪次改朝换代不是穷人带的头啊,可话说回来穷人也不全是好人,得天下的原来也是穷人来着,结果怎么样?”
“现在怎么办?”刘小灵没主意了,校长的后几句话,她根本没听见。
“我不知道,这是你们的事,你得和你们领导商量。”说着,张校长拿出一张名片。“有了办法就给我打电话。你们可要想好喽,这是关系到我们学校声誉的大事,全北京的教育工作者都看着你们呢。当然啦,咱们都是文化人,都是明事理的,让我们把教育局应付过去就行,别因为这事把我这个校长撤了。”
张校长兴高采烈地走了,刘小灵半天没站起来,腿都软了。
十分钟后,刘小灵终于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他马上打通了小赵的手机,把张校长谈的情况简单说了说。
小赵在电话里高声咆哮起来,都叉了音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个狗屁校长是想逃避责任。”
“先别说不可能,世贸大楼都能让人家撞塌喽,什么事不可能啊?人家有证据,就在我面前摆着呢。”刘小灵强撑着说。
小赵依然不服:“我亲自到超然家去了两次,那是真困难呀,绝对不是假装出来的,装都装不出来。”
“张校长承认超然家里困难,也承认她们娘俩有病,可失学这事弄不好是真有出入。”
“他们的证据不会是捏造的吧?”
刘小灵苦笑一声:“不会那么快的,今天上午的报纸才点出他们学校的名字。十一点他们就拿着证据出来了,想捏造也捏造不出来呀。”
“那,那咱们怎么办?明天下午认捐大会就开始了,好多人都要来呢。”小赵也慌了。
“你,马上把超然找来,然后再把花店那个女老板找来,先核实情况,然后再说。”刘小灵不容争辩地命令道。
这时候小赵只能听她的,当下便答应了。
刘小灵刚放下电话,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贾七一打来的。他慌慌张张地告诉刘小灵,自己马上要陪大哥去趟保屁,估计晚上是回不来了。刘小灵忙问缘故,贾七一说在电话里说不清楚,回来再告诉她。刘小灵被贾七一弄了个晕,但她没心思关心贾七一的事,自己还在抓瞎呢。
贾七一真要去保屁了,而且是四个人一起去,贾六六、舅舅、周胖子和贾七一。
原来,就在刘小灵忙活给超然集资的这段时间里,贾六六家又出事了。
贾六六是作家,是作家就要经常坐着。经常坐的人往往会气血下沉,凝于人尾,痔疮便成了多发病。由于要经常坐着,人一身之毒素往往会淤积在肠道,于是慢性肠炎也成了多发病。倒霉的是贾六六把这两样病占全了,经常是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两样病要是碰在一起则是贾六六最危急的时刻。
一旦犯起病来,贾六六在厕所里一蹲就是半个钟头。有时三根烟都抽完了,肚子里那点东西还没泻下去呢。这几天贾六六又犯病了,其直接原因是上火了,间接原因是玩扑克天天输给表弟,有点气急败坏了。直接原因好解释,得过痔疮的人都知道,人一上火就会犯病。间接原因就不好意思对外人说了,贾六六想起这事,连脚腕子都发烧。一个快四十岁的老爷们儿,一个自认为智力水平颇高的作家,玩儿扑克居然连续输给表弟两天,而且一盘都没赢过。贾六六从来都是要面子的,越赢不了越拉着表弟玩儿,最终玩儿成了孔夫子搬家,全是书(输)。
贾六六上火了,痔疮来了,肠炎也来了。所以出事了。
今天上午,贾六六又拉着表弟敲三家,30分一局,又连着输了三局。贾六六正要改变战略,突然肚子里一阵乱叫,贾大作家只得提着裤子就往厕所跑。临进门时,还大声嚷嚷着道:“不许换牌。”
贾六六如临大赦般地坐在马桶上,双拳紧攥,牙齿咬得吱吱响。而肚子里那点儿玩意儿就跟北京上下班高峰时的堵塞一样,一点一点儿蠕动,却根本冲不破立交桥的瓶颈。五分钟后,贾六六终于听到了那盼望已久的“啪嗒”声。
又过了十五分钟,贾六六心满意足地出来了。但可一进书房,他就傻眼了。扑克依然摆在原处,表弟却不见了,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自己的手机,钱包里的五百块钱,家里常用的菜刀。
贾六六的表现还算镇静,他先在楼群附近找了找,没发现表弟的踪影。于是赶紧给舅舅打了电话,让他赶紧来一趟,然后他又把慧芳从单位上叫了回来。最后他觉得贾七一还有些用处,于是又给他打了个电话。
舅舅住在远郊区,他清楚保证是表弟惹事了,舔犊情深哪!老头子打了一辆黑车跑了过来,几乎与贾七一、慧芳同时赶到。
贾六六传达表弟失踪的消息时,舅舅还算沉得住气,据他说表弟在家就经常在同学家过夜,出去跑两天也不算希奇。但贾六六和慧芳的结论却把舅舅吓坏了,他们一致认为表弟去保屁了,目标是建筑公司经理的儿子,目的是帮舅舅要到工程款,手段是绑架。
贾六六刚说完,舅舅眼珠一翻,嗓子里咕噜一声,身子整个摔进了沙发,当场就背过气去了。
幸亏贾七一还会些江湖郎中的把势,他和贾六六先把老头子的腿盘起来,然后二人轮换着玩命掐舅舅的人中。三分钟后,舅舅的人中淤血了,人也疼醒了,乍一看跟留着仁丹胡似的。
舅舅放声大哭哇:“这个不懂事的小兔崽子,这是自己往监狱里跑啊。这个畜生,我怎么跟你妈交代呀,我们家,我们家……”忽然他一把拉住慧芳:“慧芳,你就这一个表弟,咱家可是千顷地一棵苗,你得想办法呀你。”
慧芳是女人,只有炒菜做饭的办法,只好向贾六六使眼色。
贾六六是文化人,心思比较缜密,马上道:“舅舅,我已经想好了。咱们赶紧去保屁,抢在表弟之前找到建筑公司经理,让他把儿子藏起来。这样表弟就找不到人了,找不到人,他想犯法都没机会了。”
贾七一钦佩地望着大哥:“哥,原来你不光会写书啊。”
贾六六呵呵笑了几声:“你哥这脑子,当联合国秘书长都够用。”
慧芳怕舅舅舍不得钱,开解道:“舅舅,先别找建筑公司经理要钱啦,救人要紧。”
“还要什么钱。”舅舅腾的一下站起来:“还不赶紧走。”
贾七一立刻想起周胖子,当下就给他打了电话。周胖子一听说要去外地,立刻就高兴了,最近她一直没出死环里,憋坏了。
一见面周胖子听说他们要去保屁,立刻就摇头了:“不能去,那地方离沧州太近,抢车的特别多。”
“走高速,市区对市区,不去郊区。”贾七一安慰他。
“那——那我白去呀?”司周胖子还是那副德性。
“你他妈去不去?”贾七一急了。
“上车。”周胖子亲自给他们开了门。
上车后,贾七一笑道:“海燕怎么样啦?”
“那是我老婆,你就别操心,保证比跟你在一起时幸福。”周胖子异常兴奋,成心恶心他。
贾七一骂起来:“这个孙子,一点情义都没有。”
周胖子笑道:“我们的日子刚得特塌实,结婚这半年,我们俩攒了三万块钱。”
贾七一心道:往后再闹回革命,保证把你小子共产喽。此时他突然想起起了方路,于是问:“方路和小凿子怎么样啦?”
周胖子笑道:“这两家伙快玩儿疯了,上回去夏威仪正好赶上非典,结果让美国人国隔离了。两人在夏威仪海滩上晒了一个月太阳,晒得身上都起泡啦。”
贾七一和周胖子同时大笑起来,但二人的笑声只延续了几秒钟就停止了。他们看到了舅舅朦胧的泪眼。
出租车沿着去狗子沟的道路前进,直奔六里桥,然后开上了高速路,当然这次的路程近多了。
贾七一的嘴从来都是闲不住的,他望了望前排的舅舅,不怀好意地说:“舅舅是包工头,您早晚要发财,肯定得发财。您手下的人是中国最前卫,最优秀的人才了,发了财可别忘了我们。”
周胖子哈哈笑起来,可舅舅却没听懂他的胡言乱语,茫然地瞪着眼,不说话。
贾六六却怒道:“别拿老实人打杈?”
“谁跟你闹着玩儿了,我告诉你,别瞧不起民工,民工是中国最早实行年薪制的。在国外只有大公司的CEO才实行年薪制呢,民工够前卫的吧?头多少年人家就和世界接轨了。”贾七一嚷嚷道。
贾六六乐得浑身颤悠,可没哆嗦几下肚子里便咕咚一阵乱响,贾六六大叫道:“服务区停车,千万别忘喽。”
这一路贾六六可遭罪了,由于紧张过度,肠炎更厉害了。每到服务站他都得去蹲一会儿,急得舅舅抓耳挠腮却毫无办法。结果两个多小时的路,硬是跑了四个钟头。
按下贾六六他们去保屁的事不提,就在他们在高速路上折腾的同时,刘小灵又遭遇到了一天中的第二次打击,其打击强度远远超过了张校长的拜访。
没错,这两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就在贾七一打来电话的十分钟之后,又一位客人敲响了群工部办公室的门。
此时刘小灵正等小赵的消息呢,来人的猥琐形象顿时让她恶心不已。
门外站着的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人瘦得根本没法用语言形容。刘小灵清楚,形容一个人瘦削大多用黄鼠狼代替,黄鼠狼有多瘦她没见过,可门口这位爷儿绝对比黄鼠狼的瘦肉率高。不光是身上瘦,脸上更瘦,那高突的颧骨能当标本,腮帮子顶端都带着尖儿了。这位爷不仅瘦得出奇,也脏得出奇,他穿着身旧式的工作服,领口、袖口、胳膊肘、衣角上全是油泥,黑亮黑亮的,能照出人影来。衣裳脏,人也脏,手指就是十根刚从土里拔出来的胡萝卜,指甲和手指是一点区别都看不出来。
刘小灵与来人对视了一会儿,看不出这家伙的路数。
此时来人终于说话了,口气里带着股怯生生的味道。“您是不是群工部的刘大姐?”
刘小灵本来够烦的了,一听这话,鼻子眼都翻起来了。自己还不到三十呢,这位爷没有四十也差不多了,可他管自己叫刘大姐,这不是骂人吗?她强忍着怒气道:“您是不是走错门了,我这儿不卖废品。”
来人干笑两声:“我不是收废品的,我是修自行车的。”
“我没有自行车,您……您……”刘小灵的心转速度能赶上超级计算机,她立刻联想到,前天在花店采访时,花店女老板花如玉说过,超然的爸爸就是修自行车的,难道就是这位爷。这回抡到刘小灵含糊了,她清了清嗓子,马上客气起来:“您怎么称呼呀?”
“我叫超佳。”来人道。
“啊?您请进,请坐。”刘小灵赶紧把超佳让进屋里坐下。由于张校长的到来,让她对超然的看法发现了转变,她再不敢怠慢与超然有关的人了。何况这个超佳与超母、超然口中的那恶霸想象相差甚远,完全就是副废物点心的样子。
看样子超佳的性格与他的名字也不符,这是个很腼腆的人,坐在刘小灵对面,脸红了好几次都没说出来。
刘小灵不得不先开口:“您是超然的父亲?”
“是,我是他爸爸。不不不,我哪儿敢当他爸爸呀,他现在是我爸爸,他爸爸是导演。”可能是过于紧张吧,超佳语无伦次,甚至像是胡说八道。
“那您来找我有事吗?”刘小灵慢声细语地问。
“我是,我是来投诉的。我知道你们记者都是国家的人,都是高人,可你们总得听我说一句吧。我,我——我冤哪我。”说着超佳双手抱着头,竟“呜呜”地哭了起来。这一来刘小灵慌了,她从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抱头痛哭,而且哭得异常伤心。她手足无措了,又是端茶,又是安慰,就差抱着超佳的脑袋安抚了。还好,超佳知道适可而止,哭了几声就停住了。
“您有话就说吧,到我这儿来的都是投诉的。”刘小灵已经不相信花店女老板的故事了。就凭超佳这副德性,婚内强奸?超然他妈不把他掐死才怪。
“我真冤。”说着超佳从口袋里拎出张揉皱了的报纸,抚平了,摆在桌面上。“这是昨天的报纸,你们,你们怎么那么说我呢?照你们的意思我都成陈世美了,我怎么能当陈世美呢?人家陈世美有学问,模样也精神,您瞧瞧我!”说着,超佳摊开手,抖落了几下,顿时有些灰渣粉末飘了起来。
“您怎么了?”刘小灵紧张捂住口鼻,这小子可真没教养。
“您看看,就我这身子骨,我能娶得了公主吗?再说人家陈世美是状元,我是修自行车的,人家公主能看上我吗?你们说超然他妈说我在外面有四个女人,你们也信哪?你瞧瞧我这身子骨,四个女人,一个我都受不了,那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你们还说,我对超然他妈实行婚内强奸,就我?”超佳指着自己的鼻子,满脸委屈。“我不怕寒碜,我跟您说吧,我和超然他妈一起过了六年,我最少得挨了两千回打,一天打一回呀。我强奸她?我躲着她还来不及呢。您看看……”说着,超佳挽起袖子,露出了伤痕斑斑的胳膊。“离婚两年多,全留着呢。您看看,这是她拿钳子拧的,这是她拿剪子戳的,这是她咬的,她咬人可疼啦,不见血不撒嘴。”
“为什么呀?”刘小灵惊得连连喘大气。
“她恨我没能耐呀。”
“那她想让您有什么能耐?”
“我哪儿知道啊,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当大款?可咱哪儿知道该怎么当大款呀?我都没见过大款什么样。”超佳急得双手在头上乱胡噜,头屑星星点点地落在桌子上,刘小灵使劲按着胸口才没吐出来。超佳接着道:“我跟您说吧,我们呀以前是同一个工厂的,经人介绍就结婚了。我这人是没能耐,可在工厂里混,要那么大能耐干什么呀?******我们那个倒霉厂子不景气,后来我们就全下岗了。一下岗超然他妈就病了,疯了,天天跟我打架。有时候一天能打两回。早上一回,晚上一回,中间我去修车呀,就算是躲过去了。”
“真有病,假有病?”刘小灵不大信。
“真有病,超然他姥姥就是死在精神病院里的。超然他妈最不是东西了,根本没跟我说过,我是结婚后才知道这事的,看来精神病和心肌炎都遗传。您说我是不是受害者,摊上两个病秧子,还得天天挨打,钱就花扯了。”
“那怎么不去看病呢?”
“看了,是焦躁症,还没到神经病的份上呢。人家医生让她住院,可咱住得起吗?大病统筹里全是该死的病,根本没这条啊。住院只能是我们家自己出钱,可我们家哪儿来的钱?”此时超佳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了,越说越起劲:“其实我不想跟超然他妈离婚,她现在这样也挺可怜的。是她自己要离的,她硬说我外面有人,不离婚就动菜刀,谁受得了?一离婚她就更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了,一年搬三回家,就怕我找到她们。逢人就说,我要找黑社会的报复她们娘俩,我都不知道黑社会的门朝哪儿开。”
“那超然呢?”刘小灵很关心超然的态度。
“超然跟他妈一样,打小就看不起我,认为我是修自行车的,给她们娘俩丢人现眼啦。走在街上从来不带叫我的,在幼儿园里就说他爸爸是导演。”
“在幼儿园里?”
“可不,五岁的时候就说他爸爸是导演,不是我,还说将来要当演员,要挣大钱。我也不知道他妈是怎么教育的,她妈自己也这么说,她说她认识个导演,孩子是导演的。您别笑,我真不信,导演凭什么看上一个神经病啊?有那么不开眼的导演?我明白,超然百分之百是我的儿子,我绝对是超然的亲爹吧。您看看超然像不像我,就那瘦样儿,不是我儿子都新鲜了。可她们娘俩就是不认。您说说,现在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啊?狗都不嫌家贫,可现在的人都嫌家里穷。我是没本事,可我也没让他们娘俩到大街上要饭去吧?我修自行车,一个月也能进个千八百的。没让她们饿着啊。”超佳说得唾沫星子横飞,鼻涕眼泪一块儿下。
刘小灵暗自叹了口气,心道:你是没让他到大街上要饭去,可他自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