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王妈妈叹口气，都道美人如花娇，岂不知美人谢去比花还不如！她在女肆里多年，见了多少花魁娘子，或红个一两年，或红个三十年，似仙荷这般，能得贵公子捧个五六年的已是罕见。有那盛极的烈火烹油锦上添花，就会有那衰极的落井下石趁火打劫。抽身早的早早寻个归宿，抽身晚的凄凉处衣食无着，又有谁知？“你若是有个中意的，能趁早从良也罢，若是不能，还得多攒些银子，方能老来有靠。操这行生涯的，都是在笑中讨生活，任人殴打辱骂，只一味笑脸相迎。背过脸来，谁不是一肚子辛酸泪？便是做妈妈的，不也少不得对那大手笔的主儿低声下气，曲意逢迎？”
“王妈妈说的是，仙荷如今想从良，不再干这卖肉卖笑的生涯，不愿再受人欺负。只恐妈妈不肯放，还请王妈妈多多周旋。”
“可你要从哪一个，总得告诉我，到时候这身价银子，不也得他愿意出？”王妈妈关心道。
“这个，不劳王妈妈挂心，只要王妈妈能让妈妈松口放人，身价银子不超过二千两，多出来的，都是王妈妈的。”
“二千两，怕是有些低，当初金员外要赎你，可是愿意拿一万两呢！”既是多出来的，都是自己的，王妈妈也有了干劲，那自然是越多越好。
“虽则如此，但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如今仙荷客少，过夜银子又低，被吴大哥这么一折辱，身价更是不比从前。还请王妈妈多多费心成全，若是能成，仙荷另有重谢！”
“这个，老身且去试试，你先在这等着，不管成与不成，我都与你把个实话。”
王妈妈坐着小轿来到怡红院，现如今，这怡红院迎来送往的也不及先前热闹。以前的那些恩客，多是冲着仙荷的名头，仙荷名气冲天之时，有那王孙公子，侯上月余都不得见。这几年怡红院都是仙荷撑着，若再无一个新的花魁娘子出来，这怡红院就要入不敷出了。
王妈妈进院来，钱妈妈如何能不知？赶紧相请。此刻，钱妈妈有些急，自仙荷白日被吴大哥强行带走，此刻还没个信来。看到吴大哥手下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她当时就吓破了胆。此刻见久不回信，就有些担心仙荷起来。
王妈妈先就问起吴大哥一事，钱妈妈一听，便连连叹气，将事情的本末都说了一遍，末了，又自责道，“都是平日里把她的脾气惯坏了，若是早些顺从，又何来今日祸事！”
王妈妈劝道：“这也怪不得你！我们做妈妈的，都是靠着女儿过活，何况，那是仙荷？若是逼急了她，一时想不开，寻个短见，岂不是人财两空？”
钱妈妈点头称是。王妈妈见钱妈妈入了她的套儿，便喝口茶继续说：“仙荷大小也是个花魁娘子，往来的哪个不是公子老爷？”钱妈妈想着张生先前那一桩事，便有些脸红，“想吴大哥那人，不过是个赌馆里的帮衬，不是个高贵人，仙荷不愿搭理，也是情有可原。”
“可这等人最不能得罪，又没甚脸皮，一怒便发起狠来，平白受些惊吓。若是仙荷性子好些，怎会如此！”钱妈妈恨恨道。
“惯也不好，不惯也不好，咱们这做妈妈的，也真是难。且仙荷在女肆中久矣，又不似那刚进来的小蹄子，能被吓住。依我看，仙荷现在人气也不似从前，管又不好管，骂又不好骂，还得给她陪着小心，还得给她提着担心，倒不如趁如今能卖几个银子，及早把她卖了，若是能讨着好的，过上两年，你这怡红院里再出个花魁，怡红院就又是城中第一院了！”
“此言正是，”钱妈妈连连点头，“卖了她一个，再讨上几个小的，也好管，也有盼头。仙荷如今，不怕你笑话，才十两银子一晚，还没什么客来，早已是个赔钱货了。”
王妈妈凑近道，“既如此，老身与她做个媒如何？”
钱妈妈一拍桌子，“那感情好，我求之不得。”
“只是，”王妈妈踌躇道，“我琢磨着，那有钱的公子老爷不肯娶，想娶的升斗小民没钱娶。略微有点小财又想娶的，你银子若是高了，也拿不出来，即便是能拿出来，生生砍他个缺胳膊少腿，也要退避三舍。仙荷今时不比往日，身价银子怕是要低些。你得说个数，我才好去寻人。”
钱妈妈沉默半晌，长叹一口气，早知今日光景，倒不如趁早与了那金员外，还可净得一万两银票。如今，怕是折半都难。思量许久，道，“三千两银子，我把仙荷许他。”
“这恐怕不成。既有心买仙荷，怕是前前后后都打听得清楚。”王妈妈赶紧摇头，“仙荷如今过夜银子才十两，还不是每日都有的。以前可是一晚五十两银子，照这算下来，三千两银子，还得打个对折，那样，我也有话说，人家也觉得值。”
“一千五百两？”钱妈妈心痛不已，竟似生生被从心头割下一块肉来。想往日，那些仙荷的恩客，将仙荷包了月，还能随手给出几百两银子喝茶。还有那求着见仙荷的，也偷偷给她不少银子求成全，都不算在过夜费里的。如今，仙荷的身价，竟连当初一个月挣的都比不过，难道真是明日黄花不值钱了么？
钱妈妈捂着心口，缓缓坐下，悲从中来。但看看现时怡红院中的境况，又不好一口拒绝。没了找仙荷的高车大马，来往的就是那些略有些小钱的商户坏蛋，这宾客盈门的怡红院，早已不复往日气象。眼看着仙荷渐渐变成赔钱货，倒不如狠下心，还能赚一笔银子讨新人，只怕日子越久，越不值钱了。
王妈妈见钱妈妈不语，知她在心里思量，也不催她，只静静地喝茶。许久，钱妈妈才开了口，“也罢，就依你，一千五百两。这件事，就着落在老姐妹身上了。”
王妈妈等的就是这句话，放下茶杯安慰道，“一切都包在老身身上。俗话说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改日你再讨着一个比仙荷更好的，接下来十年都不愁吃喝了。”钱妈妈满脸苦笑，“但愿如此吧！”
王妈妈急急回家，一来一往，就挣了五百两银子，心里着实高兴。仙荷出手一向大方，她还另有重谢，必是亏不了她的。赶紧去找仙荷报信。
王妈妈将与钱妈妈的一番说辞，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仙荷连连道谢，“三日后，请王妈妈务必来家，王妈妈成全仙荷，仙荷一定重谢。”安排下这一桩，仙荷才自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