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地睡着,来来去去的人并不多。
是什么人,许平君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些皆与她无关。
然有一个人,他让她清楚地知道他来过,为她诊过脉,为她开了药方,尔后走了。
却在深夜,他又在她床榻旁站了一整夜。
没有睁眼,她任他喂她喝下汤药,任他在她耳旁呢呢喃喃,到底说了些什么,她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反反复复地睡了醒,醒了又睡。
她似乎睡了好久好久,而他也似乎一直都在。
“醒了?”一直守在榻旁的绝壁见她的睫毛在瞬间扇动,眸底闪着喜色,摸了摸她的额头,“嗯,高烧退下了。”
缓缓睁眼,全身因出汗而湿透的寝衣贴在身上,有些不舒服,但她似乎感受不到,只是看着灰色的帐顶,发愣。
有些破旧,不用再看别处,她也知道她真的在冷宫了。
绝壁见她如此,也不忍出声惊到她,只是静静地等着她自己回过神。
片刻后,她的眸依旧落在那破旧的帐顶之上,朱唇却动了动:“他说,就算他忘了自己,忘了世间的所有,他也不会忘了我……”
果然,他没忘了她,却将对她的情忘得一干二净。
绝壁沉默不语,他知道她口中的他便是刘病已,把她遣至冷宫的当今圣上!
敛下有些受伤的眸,他更知道就算他日夜守在她身旁,为她递汤送药,她的眼里仍旧没有他的半点身影!
“他还说,无论是许平君还是白君华,无论是人还是妖,我皆是他的妻,唯一的糟糠之妻!”
她细微的声音继续诉说着,诉说着绝壁根本就不想听不愿听到的话!
“他还说……”
她继续回忆着,她每一句话对绝壁来说都是深情凌迟!
“他已经忘了!”他终于无法再保持沉默,低叫着双手疯狂地摇着她的双肩,黑色的眸已褪了伪装回到原本的水银之色,“他已经将你忘得彻底!半点也记不得你了!”
听着耳旁暴怒的吼声,她自醒来便始终没有焦聚的双眸终于定在绝壁的脸上,“你可以帮我的,不是么?”
绝壁一怔,看到琉璃眸底如同火焰的希冀,那么急切那么诚恳地请求着他,一向狠绝无情的他居然拒绝不了!
“本少说过……”
在看到琉璃眸蓦地变得暗淡之时,绝壁无能为力的话生生呃杀于喉底,无法出口。
“无解……是么?”
她偏过头,侧着脸盯着木窗外枝叶并不茂盛的树,泪无声无息地自她眼角滑落。
“他将你关进天牢,差点害你被活活烧死!现今又将你送入这荒凉冰冷的冷宫,你到底还在期待什么?难道你以为他会来看你么?”
绝壁逼问着,希望她能正视事实。
可绝壁不知道,她早就知道了会有这样的结局,她的心早已有了准备。
本以为她的心会渐渐麻木,渐渐接受病已不再爱她的事实。
然而,她终究高估了自己。
只要看到病已,想到病已身上还有会要他命的忘情浆,她的心便无法麻木,无法真正封闭!
她的心有多痛,她就能在绝壁的眼底看到等同的悲伤,可她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想要烧死我的不是病已,是霍成君。可她不知道,这样的火还奈何不了我!我不仅不会烧死,我还要救天牢所有的生囚死囚。这些你都知道的,所以才没有赶来救我,所以只是在我下令让君临君的人赶来灭火之时,你才出手的不是么?”
转回脸,许平君迎上绝壁的银眸,缓缓地说着。
绝壁扬起嘴角,他从来没有像此刻那样的高兴,她了解他,正如他了解她一样地清楚!
他们的交集并不多,且每次皆是不欢而散,可她还是那么了解他!似乎在他活了千年之久的岁月里,她一直就跟在他的身边!
只因自在魔池中见到能左右他一生的她时,他欣喜着并愤怒着!
他不信,他身为魔界至高无上的魔少怎能让一名半人半妖的女子左右!
他日夜寻找着能见到她的机会,即使是她妖界与她长得一模一样她的母亲,他都想早日见到!
然,却让毫不知情的远行破坏了!
除了父王,没有人知道,在远行阻他去往妖界而被他罚至魔界之北的时候,他有多气让他错过见到白寻机会的远行!
那个时候,他更气的是自己,怎能没有丝毫防备?怎能让魔力远远逊于他的远行成功阻止他离开魔界?!
也在那个时候起,他对身边的人都有了防备,即使是贴身护卫着他的魔卫。
唯独对她,他始终无丝毫防备!
感到精神的涣散,全身渐渐的无力,绝壁像个初生的婴儿般无害地慢慢躺到许平君的怀里。
“对不起!为了知道如何救病已,我只能这么做……”
盖在棉被下的双手紧紧地捏着法决,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斗大的冷汗一颗接一颗地从额际滑落。
她原本便身子虚弱,现在也就片刻,她已十分吃力。
看着被她成功催眠的绝壁,她知道,若无绝壁全心全意的信任,就算是妖力高深的白姨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催眠得了魔界的魔少。
师父授与她的催眠术,唯一无需灵力便能催动的法决。
此次,也是她首次使用。
却没有想到,竟用在绝壁身上,一个全心全意信任她保护她的男人身上。
心里有着愧疚,可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愧疚。
许平君迅速收起不该起的心情,全神贯注地捏着法决,开始询问:“绝壁,回答我,你是谁?”
“魔界魔王之子,魔少绝壁。”
闭着眼睛陷入沉睡的绝壁轻柔地回答,此时的他温驯得像一只小猫,闭起那双满是妖魅的银眸之后,他绝美的面容纯净得像一张白纸,让人想要好好地怜爱,不忍伤害。
怕自己会心软,在听到令她满意的答案之后,许平君缓缓阖上双眸,继续问道:“病已中了什么毒?”
“忘情浆,魔界之北的魔水。”
“有何解?”
“让中毒之人杀了他所忘之人,便能解了。”
倏地睁眼,许平君满眼愕然。
杀了她?
杀了她便能救病已?
“倘若中毒之人没能杀了他所忘之人呢?”片刻后,她有些艰难地开口。
闭着眼的绝壁嘴角勾起,他笑得很甜,“那他会死,在忘了他该忘之人的首次昏倒后,他会平安地渡过他最后的一个月,然后……死。”
死一字,绝壁说得极慢极慢。
听到许平君耳里,似是在凌迟一般,一刀一刀,一点一点地削下她的心肉。
“病已还有多少时间?”
绝壁噘起了嘴,沉睡着的神情有些不满与惊奇,“无法确定。”
“为何?”
“他不同于常人。五界中无论是何人,只要在喝下忘情浆的首次昏倒后,清醒过来之时便会忘却内心最深爱之人,可他没有!”
是啊,病已是在第二次昏倒醒来后才忘了对她的情。
“无法估计么?”
她必须知道大概的时间,否则她无法安排好所有的事情。
绝壁微微摇首,想了想后又道:“若真要估计,本少估计刘病已应该还会有一年的时间。”
“一年?确定么?”
“本少无法确定。”稍顿片刻,绝壁肯定地说道:“一年已是极限!”
“我明白了……”她停下了发问,捏着法决的双手松开。
她明白再发问下去,一定会被绝壁发现。
那时,她便没有救病已的机会了。
她知道,绝壁不允许她这么做,故才一直不肯告诉她真相。
“睡吧,绝壁。”
醒来后,他会什么都不记得,只会记得他在她这里睡着了。
仅此,而已。
在筋疲力尽的许平君继绝壁之后沉沉地睡去之时,一直守在寝殿外的远行微叹了口气,他不知道他没有阻止许平君对魔少使用催眠术到底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
他只知道,即使失去了刘病已,许平君也不可能成为魔界的少后。
这一点,他相信魔少比谁都要清楚。
只是,爱让魔少蒙住了双眼,蒙住了心,不愿承认罢了。
想到被奈何抱离未央的月落,远行的一颗魔心慢慢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