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宣室殿。
空无一人,连随侍的小黄门都无,许平君看着空荡荡的朝堂,吃的用的戴的,全摊于两侧矮桌上,凌乱不堪,严然成了闹市。
金銮殿成了闹市,不过是刘贺众多荒唐事中小小的一件。
扯起一抹讽笑,许平君直视宣室殿之上的少帝刘贺。
而那拥有全天下,瞥睨全天下,却仍不甘心不满足的少帝刘贺正端坐龙椅,原来贪杯好乐的黑眸也在此刻瞬息万变,与许平君四目相接。
殿中一身素白,她光彩依旧,却已成为人妇,更成为人母,她变得愈发成熟妩媚,愈发让他舍不得移开眼!
刘贺缓缓咬牙,沉声道:“一年前,你答应朕,会等朕为你寻来两件聘礼。”
“是。”许平君轻声应着。
“如今朕已做到,你呢?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刘贺起身,一步一步踏下玉阶。
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许平君微微掀眸,对上那一双似是要将她生吞活吃的黑眸,“民妇已为人妇,亦是孩儿的娘亲。”
“不必你提醒朕!”刘贺大怒,宽袖一挥,一阵猛风如刀割般拂过她的脸畔。
“陛下,请容民妇一言。”许平君低首垂目,一副真诚。
“说!”
“陛下,在昌邑山阳陛下莫非就无一丝怀疑过民妇,民妇许平君其实便是白君华?”不想再多作缠绕,许平君直入她今日入未央的目的。
刘驾瞥睨她一眼,俊朗的面容颇为不悦,心中却因能再见到魂牵梦萦的容颜而暗自欢喜,然而她骗他的事情又何止一件,每回一想起便让他怒火冲冠。
许平君掀眸,对上刘贺阴晴不定的眸,心中知晓他在生她的气,一时半会也消不了,好在他虽怒,却也从未升起要伤她的念头,这便是她此次入未央的筹码。
刘贺冷哼一声,迈步越过她。不能看她那些柔和灿亮的眸,他怕他会心软,会轻易放过她,再做出让自己后悔莫及的决定。
轻声上前数步,许平君瞥了一眼高高在上的龙椅,又回身睨了一眼背对着她的刘贺,那一把龙椅何其刺目,这一身龙袍又何其耀眼,多少人费尽心思,用尽权谋,为的便是一登龙椅宝座与这一件龙袍加身。
然而,这背后付出的代价,又有谁真正去衡量过,又有谁真正在意过,那到底值不值?又该不该?
心中默叹过后,许平君五指翻动,法决捏起,霍地一声,凰无已握在她的手中。
刘贺听到异响,转身正对上握着弯镰的许平君,含怒的眸渐渐深沉,“你果然没死,白、君、华!”
“托陛下鸿福,民妇没死。不过陛下错了,民妇不仅是白君华,也是许平君,更是刘夫人。”似是刻意的提醒,许平君说得字字分明。
“刘夫人?”刘贺冷笑,“莫非你今日上这金銮殿便是来告诉朕你的身份?”
“表明身份,只因白君华还欠陛下一条命,民妇定当归还。”收回凰无,许平君淡淡地说着。
刘贺想起当日他不顾一切救她,却未想原来从头到尾他什么都不是!一时怒从中来,“好!甚好!朕倒要看看你如何还朕一条命?”
“如若有一天,这宣室不再是陛下的立足之地,这未央也不再是陛下的栖身之所,那么请陛下相信,平君舍了命也会保陛下周全。”这是最后的忠告,也是她最后的底限。
可话刚落,许平君便愁上心头,答应了要离刘病已远些,她没有做到,答应了要杀刘贺,她却食言,如今还要想方设法保他一命。
恐怕钩戈夫人不会轻饶了她,她这条命还能留在人界多久?
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更久或更短。
刘贺有片刻的沉默,细细品味她的话中话,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夹杂着悲苦与无奈响彻整个宣室。
“你当真那么爱刘病已?爱到不顾一切,爱到百般周旋皆为他!”妒忌已经无法形容刘贺此时的心情。
他就是恨,恨自己为什么明明知道她不爱自己却偏偏不愿认不清事实。
他也恼,恼在昌邑山阳时为什么他没有硬留住她,即使她不爱他,他也要让她成为他的妻伴他一辈子!
“平平安安,平平淡淡,就这样与病已还有奭儿一家三口好好地过着小日子。”许平君轻轻念出,嘴角淡淡地含着笑,连她的眉眼也在笑,“这是我的心愿,我最大的心愿。”
可惜,平安与平淡的小日子,她永远也无法如愿。
“奭儿?可是你与刘病已之子?”刘贺咬牙相问。
“正是。”此时的刘贺爱恨交加,悔怨重叠,许平君并不是看不到,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她只是一个女子,她无法承受太多的爱恨,太多的悔与怨。
她的心既然只容得下病已,那么她的眼里也只看得到病已。
师兄、绝壁、刘贺,她谁也看不到。
“如果从小与你相识的人是朕,如果你成亲那天入你家门的人是朕,你会像对刘病已那样全心全意对朕么?”刘贺不死心地假设,即使他明知道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陛下,这世间没有如果,人生更不可能重来,陛下何必介怀于过去。”许平君毫不留情地斩断刘贺的假设。
“人生不可能重来?是啊,朕何必让它重来!这整个江山都是朕的,朕想要谁便要谁!”脸色一变,刘贺看着许平君的眼神变得高深莫测。
许平君因他的话突生出一丝慌乱,匆匆一礼,道:“陛下若无事!民妇便先告退了。”
岂料她还刚走了数步,刘贺旋身一转,快步阻挡于许平君跟前,盯着她往殿外大喝道:“来人,将许平君带至昭阳殿!”
“诺。”始终候在宣室殿外的黄门推门而入领命。
“陛下!”许平君想再说服刘贺,无奈几名黄门宫人早已涌到她跟前,请她挪步永巷,她无法靠近刘贺,只好大声说道:“陛下,民妇乃刘病已之妻,更已为刘奭之母,陛下强留民妇于法不合于情不容啊!”
刘贺闻言大笑,喝道:“给朕带下去!”
“陛下!”许平君不甘心地唤着。
然,此时的刘贺已让妒忌蒙了心智,自他登基以来,他作下的荒唐之事已有不少,他又何惧再添上强抢民妇这一条?
宣室殿外,一身大红宫装的严罗敷与身后几名宫人黄门从侧旁缓缓步出,眼看着一身素白的许平君被带往昭阳殿,神色苍白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