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我和姜宁走出库房,姜宁礼貌地谢过两个守库人,两个男人也礼貌地与我们道别,笑容质朴而坦荡,好象昨晚上爬在气窗上偷窥的人并不是他们。
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因为并没有说话的力气,一个原因是整夜都没有睡,另一个原因,则是被姜宁是否真有梦游症这个问题折磨着。
如果他抱着我叫那声“青莹”只是在做梦的话,后面那些粗暴的袭击便稍微可以理解,甚至他在多年的交好之中其实一直对我怀着觊觎这点我都能接受。男女间没有真正的友情,多少会有点越界的念头,这是人之常情。
但如果他只是假装梦游呢?结果则很可怕,那声“青莹”不是无缘无故叫出来的,只能证明,他已经意识到我真正的身份,叫出来只为试探我而已?但为何后面会有那样的举动,又是我想不明白的。
相知多年,自以为清澈见底的友情,忽然涌上来许多变幻莫名的杂质,这让我痛心又惊慌。
下了山,上了车,我们一路无言。
直到车子快要驶进市区时,姜宁忽然说:“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一怔,转头看他。
他说:“虽然只为骗过他们,但我昨天那样的举动,可能是太鲁莽了,希望没有影响我们之间的合作。”
他说:“为了青莹,忘了昨天的事,好吗?”
我顿了半晌,才呐呐地说:“你指的是假装情侣亲热那件事,还是半夜欲对我施暴那件事?”
姜宁强硬地说:“我说过了,我不可能对你施暴,你是不是在做梦?”
我无言以对。从仓库出来之前,他就极力否认那件事,而且对我的指责表达了深深的愤怒和不理解。
我看着他的脸,想要确定他是不是装的,但是很遗撼,真的一丝痕迹都看不出来。
“好。”我说:“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姜宁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他说:“你再这么说,那我们的合作只能中止了,我不能和一个对我极端不信任,给予我无端指责的人合作。”
这时车子已开到了我楼下,姜宁向我这个方向探过身来,打开了车门。
他说:“等检测结果出来我会通知你,再见。”
姜宁的车子绝尘而去,仿佛从车屁股就能看出他所受的深深的屈辱。
我在这一刻很想骂人,受到屈辱的人,明明是我啊!
一转身,却吓了一跳。
郑飞站在身后,正虎视耽耽地看着我。
我忍不住尖叫一声,退后几步。
郑飞说:“你去哪儿了?为什么这么早从外面回来?”
我愤怒地盯着他:“你还有脸出现?滚,我不想看见你!”
郑飞仿佛听不见我的话,他看着姜宁远去的车子,问:“你还和他在一起?”
“关你什么事?”我鄙夷地瞪着他:“快走,如果不想我报警的话。”
“我不走。”郑飞旗帜鲜明地说:“我很久没有看见你了,我想你。”
他说:“如果再让我看见你和姓姜的在一起,我就杀了他。”
我愣住。
郑飞的样子,却像刚刚说出来的话,和吃饭喝水一样,再平常不过。
我笑了笑:“有本事你就去,别忘了人家是警察。”
“警察也是人。”郑飞说:“上次如果怕吓到你,我已经把他杀了。”
我气得发疯:“你是不是疯了?你要发疯尽管自己发,为什么要以我的名义?”
“我就是为了你!”郑飞说:“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我爱你雨逢。”
“是吗?爱我,所以毁掉了我母亲?”我盯着他:“你这样的爱,我承受不起。”
“现在连你父亲也背叛我了。”郑飞说:“你们全都要抛弃我吗?”
“是!”我冷静地说:“因为我爸也看出来你不是个好人。”
郑飞凄凉地看着我,然后他说:“我当然不是好人,杀人放火要毁掉谁,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你父亲是过来人,他当然明白一个全心全意为他女儿好的人有多难得,所以,他凭什么抛弃我?你又凭什么抛弃我?”
我厌恶地看着他,这个疯狂的男人,已经无法沟通,可恨我在初次见他的时候,一丁点都没看出来,还以为他只是个人畜无害的小男生,我是有多蠢。
“雨逢,我这一生,都不会将雨声的事告诉你爸,虽然我很想报复他,但牵扯到你,我有义务终生死守这个秘密,这一点,请你放心。”郑飞说:“但你是我的,谁也夺不走。我来,就是为告诉你这句话。”
郑飞说完,转身欲走。
而我继续警觉地看他,已在心里盘算,要不要再搬一次家。
郑飞就在这时转过身来,他说:“忘了,还有一件事,你家有人去过,我来的时候,看见有个女人往你门上塞东西,看见我她就跑了,我没追上。”
他说:“万事小心。”
郑飞说完,才顺着小马路往前走了。
我愣在原地,往我门上塞东西的女人?会是谁?
我飞快地冲进小区,进入电梯,按下自己所在的楼层。
服役超过十五年的老旧电梯吱呀呀地启动,头顶微弱的白炽灯光下,我在电梯板壁上看见自己因一夜没睡而略微惨白的脸。
忽然,我的心停跳了一拍,因为除了我的脸之外,板壁上还有另一张脸,一个女人的脸。
我的思维在那一刻定住。
身边并没有人,那张脸只是映在板壁之上,并不特别清晰,但眉眼是如此的熟悉。
是的,那是我的脸,是罗青莹生前的脸。
我的尖叫在看清那张脸时开始迸发,紧接着电梯里的灯光忽然熄灭,整个世界忽然堕入一派恐怖的黑暗当中。
我就这么定定地站在电梯里,不能视物,不能思维,甚至不能动。
两秒后,灯光又扑哧一声亮了。
这时候板壁上的人脸已经不见了。而电梯门此时也打开来,到了我所在的楼层。
我仍然没有动,盯着人脸曾出现的地方,怀疑自己刚才只是打了个盹,并做了个如闪电般稍纵即逝的梦。
我摸摸那块板壁,与别的地方没有任何不同。
家门口并无任何异样,门锁没有被撬动的痕迹,门下也没有被塞进任何东西。
开门进屋,我连包都没放下,就满屋巡视一圈,屋里也没有人来过的痕迹,不然探探就不能放过他。
探探热烈地扑上来,疯狂舔我的脸。主人一夜未归,它一点埋怨都没有,有的只是兴奋和亲呢。
探探真好,动物真好,它们用全部的真诚和无怨无悔的守候对待你,从来不用担心被算计。
给探探的碗里添上新鲜的狗粮和水,我却没有时间好好打个盹,甚至没有时间思考那张诡异的人脸。
很显然,电梯里出现的人脸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我附在周雨逢身上的灵魂偶尔出窃,另一种可能,则是有人在恶意整盅,因为我知道某类化学品是可以将图案拓在墙壁上,用特殊的处理方法,可以令它瞬间消失。
如果是后者,那么是谁躲在我背后?既然人脸是罗青莹的样子,很显然,他(她)洞知一切真相。
我的头再次炸着疼,身边谁都不能相信的恐惧,直直要将我逼疯。
上午十点,我去了公司,尽管一夜没睡,但我仍然洗了脸,换了衣服,化了妆,将自己收拾得十分精神。
因为我记得牛棚昨天的叫嚣,他要我腾出自己的办公室,将我赶出去。
我对天发誓这一步绝对不能让,我是罗青莹,我的职业生涯中,还没有过这样耻辱地被人扫地出门的历史,太子爷也不能破例。
但我还是去晚了,因为当我推开办公室的门时,仿佛进了一个乐队排练室。
我的桌子不见了,电脑也不见了,书柜里的书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乐器,吉它贝思架子鼓,以及一堆莫明其妙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塞满了能塞下的每一个空间。
我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盛况,一时不知是哭是笑。
唯一留在屋里的是那根曾经叉过牛棚咽喉的高尔夫球杆,因为此刻它在牛棚手里。
牛棚站在办公室中间,手持球杆,笑容可掬地看着我。
他说:“这根球杆不错,我留下了。”
“你的东西都在消防楼梯那里,去行政部问问,看看他们有什么妥善安置没有,毕竟你也需要地方办公嘛!”他体贴地说。
“你是打算将这里变成乐队排练室吗?”我温和地问。
“没错。”牛棚说:“老头不是要签我吗?我有义务每年为公司写一首员工之歌,所以很需要这么一间排练室。”
“董事长签你是要你回来上班,掌管业务,而不是写歌。”我平静地说:“我们不是娱乐公司,不需要歌手。”
“没错啊!”牛棚说:“我就在这里办业务,大家伙谁工作累了,也可以来我这里弹弹吉它,打打鼓,放松一下神经。”
“好。”我说,几步跨进屋内,环顾四周:“好象还缺一只名贵的烟灰缸,董事长办公室正好有,你有没有胆子去要?”
牛棚盯着我看了一眼,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就在他身后砰地将门关上。
牛棚反应过来,在外面拼命砸门:“喂,你干什么?开门!开门!”
我充耳不闻,然后将那些吉它贝思架子鼓,一个个抱起来往窗户外扔。乐器们从18楼飞坠而下,然后乒乒乓乓地落在楼下一块楼与楼间隔的空地上。
在办公室外面的牛棚听见声响就疯了,他停止砸门,飞奔下楼,去抢救他的宝贝乐器。
直到我将最后一件乐器扔下去,这才站在窗口,静静地看着牛棚飞奔出来的身影,他又惊又怒地看着砸了一地的碎片,然后抬头,与我对视。
我看见他的口型,分明在说:“我要杀了你。”
我将窗户砰地关上。然后拿起球杆,给董事长打了个电话。
刚要开口,董事长就在电话里说:“不用说了,我就在隔壁,都听见了。”
我说:“你儿子说要杀了我。”
董事长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我要用球杆敲破他的脑袋。”
董事长叹了口气,他说:“算了,你打不过他,过来吧,到我这边来。”
我便推开办公室一侧的小门,直接进了董事长办公室,刚将小门关上,牛棚便冲了上来,扔出去的乐器没有一件能保存全尸,他已经疯了。
然后,我与董事长将自己锁在办公室里,静静地听着外面砸门的声音。
牛棚在外面吼叫:“出来!周雨逢你这小****,给老子出来听见没有?出来!”
他就这么高分贝连续嘶吼了半个多小时,仍然斗志高昂,年轻人体力可真好。
我就在这时问董事长:“您真打算把他弄回来?确定不会适得其反吗?”
沉默一秒钟后,董事长说:“不是有你吗?”
我看着他。
董事长说:“训化他,我给你一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