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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小说
小说5:雪满楼(上)
作者:乍暖° 琥珀 (QQ:107149206)
天气开始逐渐转冷。
沧洲的冬天总是来的格外的急。一场绵延的雨后,冷风卷走了整个一季的最后一丝温度,阳光就此不冷不淡。
市集上的卖碳翁早早的挑出去年未卖尽的陈碳出来,偶尔有哪家行色匆忙的男人,或者哪家花花公子带着淡淡女子身上的脂粉香味路过。
置办年货尚且嫌早,近冬的活计也不多。偶尔有一两家闲置的摊铺,店家也抱着手炉打盹。
冬天总容易让人犯困。
李记当铺门口,一个年不过十岁的素衣女孩紧紧攥着一个银质小镯,在掏出那个小镯时,一双眼睛警惕的四处张望了一眼,确定没有什么可疑人物以后,她才小心翼翼的,仿佛那是一件绝世珍宝般捧起银镯,不舍的递到柜台上,她很矮,还需要努力地踮起脚才能勉强够到。
她的声音轻甜而稚嫩“掌柜哥哥,您给看看这个值多少钱?”
掌柜的拿起银镯,仔细地看了一眼,伸出了八个手指。
女童微愕的睁大了眼睛“才八两?”
掌柜的冷哼一声“什么八两,是八个铜板。”
女童蜡黄而尖瘦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老板…这可是我娘生前唯一的饰物了,怎么着…也不止八个铜板吧?”
掌柜的弯下腰,把银镯伸到女童眼前“小姑娘,我李某人阅宝无数,什么金器玉柄,我的一双眼一看就知道。你这镯子就是一个镀银的烂品,若不是看在你年龄小的份上,别说八个铜钱,就是五个,我也嫌亏!”
女童沉默了良久,自从娘亲死后,爹爹就经常喝酒,喝醉了就打她。前些日子若不是邻家顾大婶说情,恐怕自己早就被爹爹卖去给人家做丫头了。今早见米缸里一粒米都没有,若再空手回去,定会被爹责骂。
打完她后,他常念“季思,你为何不是男儿?”
想到这里,她揉着发红的眼眶深深地凝视了银镯一眼,一把抓过李掌柜手心的八个铜板,逃也似的跑了,生怕自己后悔。
刚跑没几步,脚下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身体一个阻趔倒了下去,掌心的铜板,露了几个出来,在地上蹦得叮铃响。
季思甚至都没来得及哭与检查自己的伤就快速的去拣铜板
,拣到最后一枚时,却有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比她更快一步拣了起来,季思抬起头,看见了一双圆而黑的大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有一张稚气未脱却眉眼分明的脸,他看起来比季思略大一些,发髻凌乱且衣不遮体。一双眼,像是能沦陷一座城。
他说“我饿了。”
季思怔怔地点点头。
他又说“我想吃馒头。”
季思再次点点头。
刹那,第一片雪花悠悠的打着旋儿落了下来。
梅瘦雪寒,姗姗雁字难再回。
那一场雪一连下了几夜,数百名沧洲难民或饿死、或冻死于街头。也是在那一年,季思带着一名叫安若凉的少年回家,次日,她的父亲因晚上饮酒过多,在街头睡着,第二天一早被人发现冻死在了街头上,面色都被冻得发紫。
季思卖掉了地契,葬了自己的父亲后,就带着那名叫安若凉的少年离开了沧洲。
他们离开时谁也没有告诉,只有清晨的雪地上四排清晰的脚印,被阳光照耀得眼前一阵刺痛。
除去安若凉,谁也不知道季思的那八个铜板买了什么。
四个铜板给安若凉买了馒头,四个铜板买了一包老鼠药。
他知道,等她长大,这必定是一个狠毒的女子。
五年后。
明天就是小年了,商贩的生意到了一年最好的时候。
昨天地上刚落厚的一层大雪,才清晨就已被脚印覆得找不出一块完整而蓬松的样子。
偶尔有谁家院里梅花飘过的暗香,引得人一阵心旷神怡。
一只马车缓缓停稳,跳下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他穿着素雅的淡蓝色衣衫,伸手撩开了紫帘,扶出一白衣且带着白色面纱的女子。
女子下了马车后明显被冷得有些哆嗦,一双丹凤眼眯成了一条线,“寂儿,沧洲果然是比较冷。”
男子面色沉寂,微微一笑“会习惯的。”
女子点点头“是啊,都习惯过十年了,兀的离开,猛然回来,竟连家都不再温熟了。”
男子淡淡道“北儿错了,有家么?五年前未有,十五年前更未有。”
季北看着身旁男子的眼,有些失神“是啊…从来没有家…”突然她婉而一笑,“但以后就有了。”
安寂的眉眼都温柔起来“是的,以后就有了。”
说罢,男子从包袱中抖出一个稍厚一点的披肩搭在了女子的肩头。
被踩得透明而坚硬的雪,渐渐开始重新柔软,化为了一滩半冰半水的淤泥。
一楼风霜,风倾雪满半城时。
季北自是当年的季思,安寂就是昔日的少年安若凉。
他们在五年之后重回沧洲,定居于沧洲渡口的小院。
安寂读书时,季北便为他掌灯研墨;安寂出门卖些字画换钱时,季北便在家织布或者绣花,再便是在窗外静静凝视着一世雪景,天暗之时,只听那踩在雪上的“嘎吱”脚步声,她便知道那定是他回来了。
这个女子可能并不聪慧或者美丽,但她却温婉的像是从仕女图里走出来的一般。
安寂画的仕女图,每一个或坐或立的女子,都有三分像季北。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第二的秋天。
初秋尚暑,满院的翠竹飒飒作响,一轮弯月皎洁,印下的一地影子满院凄凉。
那一晚,安寂的面色有些凝重,饭桌上,他欲言又止。
季北脸上挂着盈盈笑意“有什么事就说吧。”
安寂抬起眉眼“北儿,我要去进京赶考。”
是“要”去进京赶考,而不是“想”去进京赶考。
季北依然笑“好。”
安寂拉住季北的手“等我金榜提名时,定回沧洲,在一片傲雪中,娶你进门。”
季北抚摸着男子黑玉般的长发“我等你回来。”
晚上,安寂拥着季北入眠时,总觉得她有些瑟瑟发抖。他只能把她拥得更紧一些。
第二天,季北就开始张罗着安寂走时应该带的东西,时而想起什么,便往包袱里面丢一件。安寂笑言,离开尚需要几日,何必早早就急着收拾。季北只笑而不语。等离开以后,他才发觉所备东西之全。
安寂离开的那一日,季北去渡口送他,波光潋滟,两个人没有多说一句话,直到船走。
季北就这么站在渡口,直到她一身绿色的衣裙在安寂眼中化为一朵模糊的浅绿色的花,他大吼“等我回来娶你!”
站在渡口已看不清容颜的女子早已是泪流满面。
安寂偶尔会被半夜的水声惊醒,他常起床踱步负手立于船头。
秋意已然添浓了许多,路过之景,无一不红枫,爱过之寨,无一非桑菊。但在夜色难掩时,这一片美景也只能淡化出些许的落寞。
这时,还会有一个人看着他。那是一个年轻而又俊美的年轻公子。一张媚气十足的脸倾国倾城,竟比女子还生得美丽几分。
虽然秋意甚凉,他依然手握一把白扇,一脸好奇的瞪着安寂“小生抖胆问一句,您可是赶考?”
安寂供手点头。
苏时九轻摇折扇笑道“恕在下冒昧,敢问一句,当今世上可有女子赶考一说?”
安寂淡漠道“女子不能赶考。”
苏时九继续笑道“那为何安小姐弃律法于不顾,不怕倘若真的金榜提名后,被皇上发现,惹得龙颜大怒,满门抄斩?”
安寂顿时面无血色,却仍强作镇定道“安寂乃堂堂男儿之身…”
苏时九很快打断了他的话“就算是只有十六岁,喉结也应该是微微有些凸起的吧?!”
安寂一阵语塞,面色被惊得一阵红,一阵白,他压低声音问道“你是谁?究竟想做什么?”
苏时九摇扇一笑“在下苏时九,闻当年沧洲知府安溪隐因被奸臣陷害,落得满门抄斩一案,上下诛连三百多口,却逃脱了他膝下唯一的小女儿,她为逃难被扮作男孩后,被人救下,逃难五年重新回沧洲后,不甘了却余生,仍想反了曾经的冤案,有人恐慌了,特托家父勘查此案。”
安寂冷笑一声“勘查?恐怕是杀人灭口吧。堂堂宰相之子,什么时候也沦落为下流之辈的狗了?”
苏时九并未愠恼“非也,非也。那等犬马之辈岂是家父能放在眼里的?不过是我好奇,这是怎样一个女子,于是就跟过来了罢,苏家根本未打算搭理此事。”